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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结案了吗?如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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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三层小楼没有开水幕,萧玉书和宣繁镜坐在露台躺椅上,眺望层峦叠嶂。今天云翳深重,没有晚霞,一行大雁穿过寂寥长空。
萧玉书:“我上次是不是有跟你说过,姜寒有个朋友在哥大读研究生?”
宣繁镜点头。
“我爸爸也是哥大毕业的,他和我妈妈就在纽约认识的。周强每次邀请我去哥大玩,我都拒绝了,但我其实有一个人去逛过。”
“周先生没发现吗?”
“哥大又不是三室两厅,转个圈就能遇到。”
“那您不想让周先生发现,是因为你怕他会告诉姜先生,到时候姜先生又会生出许多......心疼?”
“当时秦久在伯克利毕业演出,我本来没想带上周强的,是应峤实在多嘴,秦久就单独给周强发了个邀请函。”
“毕业演出好玩吗?”
“挺好玩的,我早就不想玩音乐时候的事了,但姜寒总是沉湎过去,所以我也不敢跟他分享。
很奇怪吧,我跟很多人都谈论过我的父母,这不是什么不可说,可偏偏最不能谈的,是和姜寒。
死掉的是我爸妈,但好像姜寒也一起走了。”
萧玉书看向宣繁镜,却对上他哀伤的目光。
云翳散开一线,露出金黄的夕阳,为宣繁镜恬淡的面容蒙上一层稀薄的柔光。
萧玉书沉溺于这样的目光,恍然间好像回到了最灰暗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父母的面容还是那样清晰,姜寒的爱也从未消失。
多想一次,心脏就会多抽搐一次,而强烈的痛感才能让他明白,过去曾拥有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
萧玉书:“我妹妹过年时回来了一趟,让我对两位新嫂子好一点。
我当时就想反驳,这是我对她们好就行的问题吗,她们又不是嫁给我。
大嫂是个蠢货,每次回萧家都战战兢兢,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不爱她,我们这些亲戚对她再好,也给不了她在萧家挺直腰杆的勇气。
二嫂有点小聪明,丈夫也挺喜欢她,但她出身普通,回家跟上班一样,拿我们当客户。”
宣繁镜怔愣:“还是第一次看您这么刻薄呢。”
“我已经很少在姜寒面前表现太负面的情绪,不然不是吵架,就是愧疚,我已经烦透了从他脸上看到任何愧疚的表情了。”
“你们都太爱对方了,你不开心,姜先生也不敢开心。姜先生不开心,你也跟着难受。”
“但我有什么资格刻薄两位嫂子,如果没有我十八岁时的那件事,姜寒可能也是她们其中之一。
要么像大嫂一样,家世好,也要仰赖我的爱意在萧家过活;要么像二嫂一样,家世不好,就要拿结婚当上班。
可我印象里,我当年想要跟姜寒结婚,好像不是为了让他过上这其中任何一种日子。”
日薄西山,小楼陷入蓝调时刻,底下的抄手游廊水榭亭台亮起昏黄灯光。
萧玉书低垂眉眼:“我妹妹的意思是,不要让姜寒觉得他曾经的顾虑都是对的,进而对我有怨恨。但我要清楚,他的顾虑都是对的。”
显然萧玉书还没说完,所以宣繁镜没有任何回应。
果然萧玉书补上了最后一句话:“我爸妈也是对的。”
宣繁镜试探性地抬手,轻拍萧玉书的肩膀,就被他一把攥住手腕,迎上一道尖锐的目光。
宣繁镜一动不敢动,轻声道:“我只是想说,你父母过世,真的只是意外。”
萧玉书目光松动,松开掐住宣繁镜脉搏的手,笑道:“不好意思。”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还是宣繁镜先开口打破沉默:“小萧总今天为什么突然过来跟我说这些,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萧玉书:“你觉得我要去矫正一个五年前的错误吗?”
萧玉书有权力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但他必须回答萧玉书的每个问题。
“您知道忒修斯之船吗?”
“知道。”
“您和姜先生都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模样了,那五年前的错误,到现在可能也不是错误,而是你们的一部分了。”
“忒修斯之船?我和五年前完全是两种样子,你说姜寒到底爱哪一个,或者其实都不爱?”
“您有些钻牛角尖了,姜先生肯定也不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您不是一样这么喜欢他吗。
更何况,环境变了,喜欢的需要的肯定也会变。你们这五年并非空白,你们是亲手换下船体零件的人。
旧船有回忆,新船有心血,都很值得去爱。”
“那如果姜寒有过不爱的时候呢?”
这下宣繁镜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萧玉书看着因夜色而蒙昧的宣繁镜,虔诚问道:“你会希望我去矫正过去的错误吗?”
宣繁镜被这样的目光擢住心神,咬紧下唇直到冒出一点血珠,起身打开了露台落地灯。
“小萧总,很多事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就有勇气去面对了。”
宣繁镜把萧玉书送到门口,目送他坐上车。宾利转弯离开时,副驾驶上保镖的目光还一直在自己身上。
客户经理走过来赞叹道:“小宣你可以啊,我还以为小萧总被和姜寒的共友打了,就不好意思再来找你了。
没想到再来,是有点把你当温和版姜寒的意思。”
宣繁镜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这才是他的常态。
“拟态而非求真,形似只会让人觉得东施效颦,神似才会让小萧总怜惜。”
“你之前说小萧总什么来这,那个什么情结?”
“弥赛□□结。”
宣繁镜摸了摸自己的腕骨。
“也不是我说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叶白青说的。”
***
燕省石门市。
冬小麦已经播种,一层薄薄的旧雪覆盖在新苗上,极目望去,萧索透着点生机。
萧玉书视力很好,但一眼看过去的活物只有鸟,没有人。
一位村民骑着三蹦子轰隆隆路过,看见通身不俗的萧玉书,停下来问道:“小伙子你找谁啊?”
“我找纪书记。”
“我知道他在哪,你上车,我带你去。”
“谢谢大叔,多少钱我付你。”
“嗐,几步路的事儿什么钱不钱,你还是书记的客人,快上车,这天儿冷的,别给你冻坏了。”
三蹦子刚拉了一吨白菜去农贸市场,车斗里满是菜叶子和土腥气,萧玉书穿着浅色大衣也不嫌弃,撑着车沿感受刮在脸上的凛冽寒风。
拐过两道弯儿,萧玉书就看见麦田里的一点黑影,谢了大叔下车,发现纪长治已经站在原地看了自己好一会。
平心而论,姜寒有七分肖似纪长治,但不管是见到他们之中的谁,如果不知道纪长治丢过一个孩子,一时间都很难把两人联系在一起。
萧玉书焦点落在他的颊边痣上,下意识按住手腕上的翡翠平安扣,站在田埂上点头致意:“纪书记,好久不见,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纪长治拿着卷尺,地上的包里露出工具箱和平板,羽绒服上沾了不少土,看样子是在做田野调查。
他也不客气:“你下来,帮我拉一下卷尺,我要采集土壤样本。”
北方是旱地,萧玉书直接踩下去,这才发现纪长治竟然跟自己差不多高,年近五十,身形仍旧挺拔,代谢功能看上去也很好,一点啤酒肚都没有。
他牵着卷尺跟纪长治对距离时问道:“纪书记,这苗能踩吗?”
“可以,踩踩更健康。”
萧玉书迈步子就更大胆了。
他和纪长治只是第二次见面,但配合起来竟然也很快磨出了点默契,量到第五个田块时,萧玉书已经能估摸出纪长治取样的逻辑,不用他说就能自己找准点位。
回去路上萧玉书递给纪长治一张餐巾纸,示意他擦下眼镜上溅到的土,问道:“纪书记采集土壤是要干嘛?”
“做研究,和农研所出个调研报告。”
“您更喜欢做研究,还是更喜欢坐办公室?”
“你呢?更喜欢当商人,还是更喜欢当明星?”
萧玉书突然没那么紧张了,因为纪长治让他有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各有各的好,我都喜欢。”
纪长治:“嗯,各有各的好,我也都喜欢。”
“我一直觉得我二哥更适合去念地质之类的专业,他应该是更喜欢跟文字和科研样本打交道,但是他好像意识不到。”
“你二哥?”纪长治仔细想了会,“萧玉止,在申城国资委。受父母荫庇太多,当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萧玉书戏谑:“纪书记这么看得起我,不觉得我也在受家族荫庇吗?”
纪长治不接:“少在这蹬鼻子上脸。”
两人到了一排平房前,原本是仓库,现在应该废弃不用,被纪长治借来当歇脚的地方。没有供暖,只有两台暖气扇。
仓库也没有接电,纪长治用柴火炉烧水,萧玉书问道:“我要劈柴吗?”
“你会吗?”
“我不会。”
“那就一边去。”
萧玉书十分听劝坐到小板凳上,纪长治烧好水给他倒上:“找我什么事?”
萧玉书把红蓝两个U盘递给纪长治,把庞红涵被杀案、金辉贩毒案和洗钱案、国成受贿案、官岩庭行贿案全都详细说了一遍。
纪长治:“你要我做什么?”
“我不是要您做什么,是我之前借了您的势拿到了很多有用的线索和证据,所以理所应当要来跟您汇报下。
这件事成不成都是要我自己承担后果,提前报备,是方便成了之后,您能有下一步动作。”
纪长治点头:“你刚刚说你觉得你二哥适合干地质,干地质很辛苦,他吃得了苦吗?”
“四大世家之首出身的人都愿意躬耕德县,萧玉止也应该要吃点下基层的苦,才能往上爬。”
“我去德县是被贬,更何况德县确实需要人。有钱人家的孩子就应该去做理想主义者,不然谁来普渡众生,为生计发愁的众生吗?”
萧玉书愣住:“您遇到白以安了?”
“那次去蓉城开会,顺道去德县看看,就遇到了白医生,很有大爱的一个人,他说是你推荐他去的。”
“我不是理想主义者,我推荐他去也有私心。”
“善事论迹不论心。”
说完公事,互相试探彼此深浅后,萧玉书就起身告辞,纪长治在背后叫住他。
“以后正常称呼就好,不用太客气。”
***
冬至之前庞红涵案有了结果,但不多。
陈西闻把U盘给了谢红桦,他已经升了一大队副队长。
谢红桦审得越深,越发现这件事牵连太广,更何况掀起风浪的还有萧玉书一份。他作为世家子弟,不想参与此类斗争,抓了雷春一伙,把二大队经办此案的人抡进去,就结案了。
为此陈西闻和他在局长办公室大吵一架。
“你是说雷春确实是因为分赃不均要抓庞红涵才误伤庞紫涵吗?那你抓二大队的理由是什么,这不是他们查出来的结果吗,只是多一个雷春被捕,玉书明明都说了是何金坡炼铜,他才是所有事情的元凶!!”
谢红桦:“这只是萧玉书的揣测,雷春并没有指认何金坡。”
“萧玉书是无中生有给何金坡安了个罪名吗?他只是没有绝对的证据,只要有嫌疑就需要我们去验证,警察查案的结果只有是或者不是,可你查出来的结果是‘或’?!”
谢红桦缄默。
陈西闻:“你以为何金坡只是单纯的炼铜吗?这种罪名背后往往就是人口买卖组织□□,这不就是你在追的案子吗?万一就跟你弟弟有关系呢?”
谢红桦声音滞涩:“谢家和纪家不共戴天,纪家又和姚家交好,不管这背后有没有卫家参与,我都不应该是揭开这个幕布的人,我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谢家。”
“跟你弟弟没关系就无所谓了是吗?庞紫涵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脸被毁了从亲哥哥尸体下爬出来也无所谓是吗?
抓了之前胡乱结案的人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大家继续在警局里包饺子,反正庞红涵死了,他本来就贩毒,是不是冤假错案有什么要紧。
谢红桦,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个世家子弟这么窝囊怕死呢!!”
阮局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劝他这些事需要从长计议。
陈西闻:“当然可以从长计议但是你看谢红桦这个死德行是要再议的意思吗?!他他妈是不想惹事做甩手掌柜。
全世界只有你弟弟的命是命别人家就不是了吗?你弟弟丢的时候跟紫涵差不多大吧,你就没想过你弟弟可能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吗!你弟弟在世家争斗面前都无足轻重是吧?!”
谢红桦非常讨厌别人提纪伯安,但是面对陈西闻的诘问,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们谢家人骨血里流着一样自私懦弱的基因。
只有姑姑不一样,所以被当做疯子关了起来。
陈西闻嗤笑:“看看,局座,这就是谢家大公子,我们警届的玉面修罗。只想找弟弟就自己成立专案组啊,来当警察干什么?为你世家卖命吗!”
“陈西闻!”阮局喝止他的口出狂言。
陈西闻忽然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对一直沉默的人说道:“谢红桦,玉书是因为信任警察才把U盘给我,希望能通过正当手段将人绳之以法。
你应该也清楚,能把证据收集到这种程度还不打草惊蛇有多难多危险。
而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把这些事对你全盘托出,但你太让我失望了。”
金辉倒是很开心,他们知道谢红桦什么身份,太子爷愿意见好为止,他们当然是迫不及待推出雷春这个替死鬼完事,还想把贩毒的事也全推到他身上,把自己择干净。
但是贩毒案归陈西闻管,他死活还要查。而蓉城公安系统内,有人逼迫陈西闻尽快结案,还有人说这案子确实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两股势力角逐,最后结果就是大家对陈西闻的刨根问底不反对也不支持,任由他在一大队瞎折腾。
陈西闻在警局对面的大排档把这件事告诉萧玉书,萧玉书放下油腻腻的菜单,笑道:“表哥,这下只剩我们两个咯。”
陈西闻帮他洗碗碟:“你有猜到谢红桦会袖手旁观吗?”
“现在知道了。”
陈西闻试探道:“支持我继续追查的,有纪家一份力吗?”
“是只有纪家敢支持你。”
“世家斗争是不是已经很凶险了?纪家能做四大世家之首,不是好相处的。我是无所谓被卷进去,但你不要与虎谋皮。”
萧玉书抿了口粗茶:“你查你的案子就好,这些用不着你操心。”
***
庞家坝安迁工作已经进入尾声,前半部分已经开始动工,后半部分的村民大部分都签了搬迁协议,也空得差不多了,所以显得巍然不动的庞龙家越来越明显。
萧玉书把盖了公安局印章的档案复印件摆在庞龙面前,告诉他雷春就是害他儿女的直接凶手,已经进了看守所,进监狱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庞龙低头看看文件,抬头看看萧玉书,挠挠头,说道:“那何金坡呢?金辉背后的保护伞呢?”
萧玉书面色变了一瞬,但立马恢复谦谦君子模样:“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要直接间接害死我儿子害了我女儿的人全都进监狱,我才会搬,当时我们不是这么说好的吗?”
连赵娜娜脸色都变了,当时哪里有提这么多要求?!但凡是这么说,萧玉书绝对不会轻易答应。
萧玉书声线沉得仿佛能滴水:“你听谁说这些的?”
谢红桦的结案报告里根本没提何金坡,他也从来没告诉过庞龙雷春的杀人动机。
赵娜娜在萧玉书耳边低声道:“是不是庞细辛?”
萧玉书盯着庞龙:“是纪长治跟你说,何金坡没抓到,你就绝对不搬,是吗?”
庞龙心虚低头。
萧玉书突然就理解某些时候姜寒的心情,人在愤怒到一定程度后,就会有一种超脱世俗的平静。
庞龙再不搬,官岩庭就会发现自己和庞龙的交易,进而发现金辉此次遭难不全是因为陈西闻这个犟种,背后还有他的手笔,届时很容易借题发挥给他下套。
纪家和谢家有大仇,谢红桦又是个双面不粘锅,那就只能让他萧玉书去做谢红桦该做的事。
纪长治那边支持陈西闻连根拔起金辉埋在娱乐圈的贩毒网,这边就倒逼他配合陈西闻拔除蓉城公安系统的毒瘤,正式向卫家宣战。
纪长治根本无所谓自己能不能把官岩庭拉下马自己上位,因为他要求不成功便成仁。
他问自己更喜欢当明星还是更喜欢当资本家,不是在戳他痛处,而是在告诉自己,干不好这件事就滚回娱乐圈,别在这拖他后腿。
到底是哪里来的错觉,让他觉得纪长治是个好相与的货色?
那可是让伯父栽了大跟头的人,让他爸妈时时警醒的人,是带出言翡这种疯狗的人。
那可是姜寒的爹!
萧玉书扯出一个笑容,对庞龙:“好的,那你在这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