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232、测天计划

　　走出庞家坝的一路上，萧玉书气压都非常低。赵娜娜亦步亦趋，不敢言语。
　　上车前萧玉书停住，拐进旁边便利店，拿了小瓶的白兰地和一杯冰，站在便利店门口将酒倒进冰块里，然后硬着冬日寒风，仰头一口喝完。
　　赵娜娜不敢劝，萧玉书麻木着嚼完冰块，身体烧了起来，脑子就冷静了不少。
　　“娜娜，你把红色U盘送给陈西闻，告诉他让经侦协助，盯紧金辉的金钱交易，他们最近可能会有动作。只要有动作，就容易抓把柄。”
　　赵娜娜：“那你呢？”
　　“我去一趟山涛小筑。”

　　***

　　平京，常青资本。
　　特助扣开官岩庭的办公室，举着手机说道：“蓉城电话。”
　　官岩庭神色一凛，接过电话，那头声音仿佛机器一般冰冷机械。
　　“官董，虽然晚些时候你可能就会知道萧玉书今天来找我说了什么，但我觉得这件事，我有必要亲自跟你说。
　　庞家坝有个钉子户叫庞龙，就是最近金辉遇到的案子的苦主。”
　　官岩庭：“果然有萧玉书在背后支持陈西闻。”
　　“不止，姜寒是娱乐圈人，有他帮忙，萧玉书连金辉洗钱都查出来了。”
　　“他知道多少？！”
　　“我能套出这么多话已经是萧玉书信任我了，这只是我和他的第三次见面。
　　但我看萧玉书的状态，他应该知道很多，并且还有后手。”
　　官岩庭是信的，当初秦久因为宣繁镜给了萧玉书那么大一个难堪，萧玉书也就冷了宣繁镜一段日子就重新去找他，足见很看得上他。
　　如今庞龙死活不搬，萧玉书却一点都不着急，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怎么还会有闲心去找乐子。
　　卫晓光告诉他，陈西闻彻查金辉贩毒案是有纪家发力支持。如果还有萧玉书参与，那说明萧玉书已经站队纪家了。
　　这相当于萧玉书正式跟卫家打擂台，而他绝不是凭空想要站纪家打卫家，可能已经知道自己通敌国成了。
　　官岩庭和颜悦色：“做得好，不要让萧玉书发现，事成之后，你就自由了。”
　　“记得就好。”说完就挂了。
　　官岩庭约了卫晓光见面，卫晓光思考了下局势，觉着钱都转移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脱手金辉金蝉脱壳。
　　但萧玉书这个麻烦也要解决，不然官岩庭侵占常青资本财产的事就会被他掀出来。
　　官岩庭：“我有个想法，但是需要卫书记帮忙在蓉城那边使点力。”

　　***

　　萧玉书再次见到纪长治时，终于不是田间地头，而是在他的办公室。
　　在室内纪长治就穿了一件米色毛衣，衬衫衣领露在外头，看上去更像大学时的姜寒。
　　萧玉书将测天计划书递给他：“计划书的第一版是主导华立大科技事业部的董事尤玉贵完成的，他是贵州走出来的高考状元，星变科技的创始人。
　　最后一版是我写的，通过了大科技事业部全体管理层同意的实习结业答辩。
　　现有的气象监测系统足够准确，但不够具有针对性。
　　不要说石门和德县一南一北的区别有多大，燕省和齐省同北方维度相差无几，地质水利、农作物种植、农业发展水平都有很大不同。
　　测天计划的亮点之一就是搭建一省一策的资料库，预测气象，模拟灾害，最后根据资料库，形成预防应对建议。然后根据每一次实践经验，迭代升级案例参考。
　　常青资本负责融资，星变科技主导系统搭建，燕省作为第一个试点省份，负责牵头立项。而您即将完成的调研报告，将会作为燕省资料库的一部分。”
　　纪长治粗糙的手掌按在细腻的白纸上，目光清明坦荡：“会怪我把你逼太紧吗？”
　　“我有怨怼的资格吗？”
　　纪长治赞叹：“你比你伯父伯母要上道太多了，我以为我还要再花点时间才能让你搞清楚状况，但没想到一次谈话就够了。”
　　“刘家成一直跟我说你很欣赏我，我总得有点本事，才对得起你的欣赏。”
　　纪长治低头看计划书：“去做你想做的事，会有人帮你的。”

　　***

　　詹晴之前在HW实习，毕业回国后就在申城广告公司工作，今年九月份跳槽到HW平京总部。和同事手挽手散步消食回来，就在大堂碰到了出电梯的姜寒，身旁就是廖云初。
　　过路员工纷纷驻足问廖总好，姜寒远远看见詹晴，抬手打招呼。
　　同事好奇问她：“过几天的蓉城时尚盛典，邀请名单定了吧？好像没有姜老师？”
　　詹晴：“没有姜寒……姜老师，但是有他们公司的薛时欢，还有秦久。”
　　回到办公室，主管正在打游戏，见到她说道：“哦对了，今年蓉城时尚盛典名单再加一个人，何雪乐，晴晴你亲自对接她。”

　　***

　　有了卫晓光授意，何金坡着急脱手金辉，毕竟干脏事儿的是他，要抓也是先抓他。
　　之前在蓉城贩毒所得还没全洗掉，何金坡贪恋钱财，先转移了这笔。但蓉城经侦早就盯上他了，他一有动作，立马联合陈西闻抓人，前天已经拘传了何金坡。
　　但何金坡滑不溜手，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他之前确实贪污影视项目的财产然后洗出去，数额小几百万。
　　但是这样就要转经侦正式逮捕，跟他禁毒大队没有关系。而拘捕令一出，他就可以跟律师联系，进而联系上卫家。
　　卫家要保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陈西闻扣着何金坡，不让任何人见他。
　　“你为什么要把庞紫涵的脸划花。”
　　何金坡好笑，他是真觉得很好笑：“啊sir，这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还是你们谢队长亲自结的。”
　　陈西闻纠正：“副，他哪里来的脸做正队长。”
　　何金坡抬手：“好好，副队长。但这个案子我可是非常清楚的，你不要诓我。
　　是雷春跟庞红涵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冲突，而且没有证据证明是雷春划花了小姑娘的脸。人小姑娘醒了也说是哥哥做的，多诚实一小孩儿啊。”
　　“雷春是你的左膀右臂，他在娱乐圈贩毒你会一点都不知道？”
　　“陈警官，你这话就更没道理了。我承认我是洗了点钱，但娱乐圈谁不洗钱？
　　就你表弟妹，天仙一样的人物，也是默许我们干影视的贪污洗钱。
　　但毒那我可是万万不敢碰，你也要理解我们当领导的，我名下那么多公司，要不实在忙，何至于养出雷春这种心腹大患？
　　《大明王朝》看过没，明朝那么中央集权，不一样权宦当道。蓉城我是实在来的少，这才让雷春当了大王。”
　　“照你这么说雷春害你这么深，为什么你还要照顾他一家老小，全送加拿大去了？情深义重啊！”
　　“陈警官话不能这么说，祸不及家人，我是念着雷春这些年确实帮了金辉不少，也怕他在监狱里乱咬人，影响我的清誉，所以多帮了点。
　　但也就一点，不信你自己去查。他们一家能去加拿大，还不是雷春自己卖毒供出去的。”
　　“那笙歌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金坡游刃有余的态度终于顿住了，但也只是一瞬，就疑惑道：“什么笙歌？这是什么东西？”
　　“四年前，红梅雪的案子，也是我办的。
　　这个案子涉及人口买卖和组织□□，我找到了当初那些失足妇女和涉案人员，他们说红梅雪有一部分公主少爷是从笙歌培养出来，专门伺候单人单次消费达五万以上的客人。
　　并且这些人在拘留了一个星期后，就被放了出去，至今再也联系不上。”
　　何金坡摊手：“所以？我是去红梅雪消费过，那……再多个□□的名头？但我是在平京嫖的，应该不归你们蓉城警察管。”
　　陈西闻拍着桌子让他老实点别嬉皮笑脸：“我们查到你和你的远房堂弟何簌林近期交易频繁，何簌林如今在山涛小筑做客户经理，而山涛小筑也有□□性质，何簌林，就是笙歌的幕后老板，是吗？”
　　何金坡笑了笑：“我和我堂弟有金钱交易很奇怪吗？你表弟没给你买过车买过贵重礼物吗？陈警官，你的个人事项申报书，大概比你办过的案子卷宗还要多吧。
　　而且你说山涛小筑有□□性质，那你知道，你表弟是山涛小筑的常客吗？”
　　陈西闻：“别想从我这套信息！我告诉你你绝对出不去了！”
　　“你我背后各有神仙，那就看谁斗得过谁咯。”
　　陈西闻从何金坡这里审不出东西，只能重新提审雷春。
　　“雷春，我们已经拘传了何金坡。你要知道，我现在还能揪着这件事查下去，也是有人支持的。”
　　雷春听明白了，陈西闻现在背后也是有人支持，这人还能跟卫家抗衡。
　　陈西闻：“我已经收到了线人的情报，笙歌是何金坡堂弟何簌林的产业，何簌林和何金坡在地下钱庄的交易流水已经被我们起获。
　　你为什么和庞红涵起冲突，庞紫涵的脸为什么会被划花，你清楚 。笙歌是什么地方，涉及了什么非法业务，你比我更清楚。
　　贩毒有你参与，坐牢是你应该，可有些事吃汤喝肉都不带你，你也要认吗？
　　你要清楚，认了，可就不是有期徒刑了。”
　　雷春知道自己老婆孩子已经去了国外，只要何金坡不出事，他们就会好好的。
　　但看陈西闻的态度，可能只是没有合法证据，但线索是有了。万一真的查出了所有事，他可不是谢红桦那种能以利动人的。
　　届时所有事摆到台面上，那就是世家之间神仙斗法，他和何金坡都是必死无疑的炮灰，到时候谁来保护他的妻女。
　　更何况还有萧玉书虎视眈眈。
　　陈西闻知道自己现在审讯完全是踩着伦理道德进行，但他没有时间了。
　　他在区分局孤立无援，只有萧玉书帮自己，但萧玉书在华立的处境也不比他好。
　　昆云项目不能再拖，再拖下去他可能会被直属领导官岩庭借题发挥。而何金坡只要熬过拘传期接触到外人，就有办法金蝉脱壳。
　　他只能兵行险着，暗示道：“雷春，坦白从宽，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如果让何金坡逍遥法外，会给你只有七岁的女儿树立非常差的榜样。”
　　雷春倏然抬头。
　　何金坡这个狗东西，最喜欢七八岁的小女孩！
　　万一何金坡出去后为了自保，联合卫家把所有事都推到自己身上，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个死缓。可等人死债消，自己的妻女还不是一样要任人拿捏！
　　最终他说道：“很多事我确实不知道，但是何金坡刀尖舔血这么多年，肯定会留一手谈判。”
　　陈西闻连日的高压疲惫一扫而空：“何金坡有留贩毒和人口买卖的证据！在哪里？！”
　　“我不知道，何金坡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我？”
　　雷春的意思很明确，他的妻女受何金坡保护，自然也会被何金坡要挟。除非能把他家人带出来，否则他一句话都不会再说。

　　***

　　萧玉书落地蓉城，先去了一趟银行，行李箱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接到了陈西闻的电话。
　　“玉书，你有办法把雷春家人带回来吗？”
　　萧玉书望着车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漫不经心道：“表哥，我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你投俩五毛钱硬币就要我干五百万的事儿。”
　　“……”
　　萧玉书叹息：“之前就试过了，加拿大那么大，需要时间。更何况是卫家出手，哪那么容易对付。”
　　但他们现在最缺时间，何金坡拘传期只剩三个小时了。
　　刑侦整个大队靠不住，谢红桦又是铁了心不参与。禁毒三大队陈西闻不敢用，二大队正在跟另一个大案子，还是一大队的队长实在看不下去陈西闻孤军奋战，拼上仕途和他一起查，但这样的支持还是不够，所以陈西闻不得不和萧玉书共享案情进展。
　　“何金坡留了实质的证据，证明国成参与洗钱，并且为他们的贩毒和人口买卖提供了便利。”
　　萧玉书：“那为什么卫家还没有想办法捞他出来？”
　　“我扣着人，何金坡还没来得及使出这个杀招。”
　　“你有头绪了吗？”
　　“我其实不知道雷春说的是不是真的，有可能他就是扔了个烟雾弹出来，帮何金坡拖延时间，等着何金坡联系上卫家，把自己也捞出去。
　　而我们队长已经带我们摸排到了新线索。”
　　萧玉书想了想：“但这也是一条新线索，有了线索就要去求证真假。yes or no，不能选or，这是你说的。”
　　陈西闻笑了笑：“你跟我队长说的一样，他匀了一个人给我，让我自己带人去找。
　　这种保命符何金坡一定是随身携带，还是还要方便随时随地记录，我搜了他进来前所有物品，没有异常，所以可能在他蓉城的住所里。”
　　“需要我做什么？”
　　“你再多安排几个人跟我一起找，何金坡在蓉城有好几个住所。”
　　“好，地址发给我，我安排人。”
　　萧玉书在车上处理完这件事，就到了露华浓酒店。
　　今夜HW的时尚盛典就在这里举办，是和蓉城文旅局合作的蜀绣主题。媒体已经在红毯就位，艺人准备进场，酒店大门前一片繁华如梦，欣欣向荣。
　　辉煌灯火映在宾利漆黑车身上，如星河流淌。安保核实为酒店住客后敬礼放行，萧玉书的面容隔着车窗模糊蒙昧。
　　他还没迈下车门，宣繁镜的电话就来了。
　　宣繁镜似乎在室外，背景音一片凄风苦雨，衬得他的声音更加柔弱纤细，语气满是凄惶。
　　“萧总，你能来一下吗？我有事找你，求你了。”
　　萧玉书对上副驾驶赵娜娜的目光，她提醒道：“何金坡拘传期只剩三个小时，从这里过去来回要两个多小时。”
　　萧玉书想了一会，还是说道：“改道，去山涛小筑。”

　　***

　　今晚天气特别不好，乌云一大团一大团压得很低，闪电在云层后闪烁，偶尔冒出一线蓝光。
　　进山后就开始下雨，廊下昏黄灯笼晃成一片，豆大的雨珠打在玻璃上，好像打在心上。
　　宣繁镜跪坐在佛龛前，听到动静，先是仰头看了眼眉眼慈悲的佛祖，然后才回头看萧玉书。
　　“萧总来得很着急吗？行李箱都没放。”
　　萧玉书好奇打量环境：“这是什么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
　　萧玉书挑眉，打量得更仔细了。
　　宣繁镜住在五楼，不高不低，风雨声更加明显。
　　他的房间太简洁了，靠墙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床上是藕荷色四件套。另一边就是衣柜储物柜，里面有没有东西不知道，但桌子上空空如也。
　　没有一点陈设摆件。
　　唯独进门就能看见的这座佛龛，是唯一能看出点主人偏好的东西
　　“你信佛？”
　　“之前不信，只是为了静心。如果真有苍天在上，我就不应该在这里。”
　　“为什么现在信了？”
　　宣繁镜望着他的眼睛仿佛也浸了雨：“萧总不坐吗？”
　　房间空地铺着竹席，只有两个蒲团，连案几都没有。哪怕是开了暖空调的房间，依旧沁着股凉意。
　　萧玉书应邀坐在蒲团上：“主人不邀请，我哪好意思落座。”
　　宣繁镜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从佛龛上拿下刚煮的柠檬水给他倒上：“萧总，我很喜欢听你和姜老师的故事，你可以再多跟我说说吗？”
　　萧玉书喝了一口，这才觉得渴，一次性全喝完，将杯子倒扣在两人中间。
　　“为什么呢宣繁镜，”萧玉书很认真问道，“为什么水里没有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