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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遮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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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醒来,往日寂静的宫殿变得喧闹。
  风星推门瞧热闹,见周围布上了或红或紫的轻纱罗幔,角落放置许多精妙的玄晶灯台,满满当当来之不易的鲜花用法术罩起来抵挡瘴气侵蚀,地上铺着绣刻曲角兽纹的厚毯,墙壁上绘涂着繁复大兽图。
  侍从催她用膳,她点头回了屋子,正吃着,祝无明从外面进来。
  风星见他瞧自己,便搁下筷子问:“外面那些是做什么的?”。
  祝无明手里握着一块寒玉,坐她身旁一本正经:“自然是用来庆祝蚕祝族战事大捷,今夜便要在宫中宴请得力兵将,问这作甚?”。
  “哦,没什么。”风星恹恹地拿起筷子继续吃,心里颇为失望。
  祝无明还在盯着她,风星装作没看见,埋头用膳。忽而软软的丝络蹭了蹭她的脸颊,是祝无明手中寒玉挂着的黑穗,她没好气偏身侧过去继续吃。
  祝无明扒拉她,让她转回来,神情颇为无奈:“憨儿,当然是为明日你我成亲作的准备”。
  风星酸了鼻子,泪水啪嗒啪嗒掉进碗里,吃着碗里的饭菜仍旧默不作声。
  祝无明勾起唇笑,苍白的俊颜似生出些许红润,映得那双血色的眸子更加鲜艳:“别哭了,我已按你的心意布置邺宿宫,明日更是整座暮落城都会为你庆祝婚仪,高兴吗?”。
  风星喝完热汤,擦了嘴,眼巴巴牵起祝无明的衣袖:“无明,你高兴吗?”。
  二人这半年来多有龃龉,不仅风星心冷,祝无明也颇感无奈。闻言他轻轻拍了拍风星的手,语气是外人不曾见过的温和:“星儿,能与你在一起我自是高兴的。我蚕祝族本无婚约一说,从前因此怠慢你,是我不对”。
  风星此时觉得往日那些争执心酸都在这一刻消融,她慢慢靠进祝无明怀中,脸蛋蹭了蹭他软滑微凉的领口:“我也有不好”。
  祝无明安抚着她瘦弱的脊背,吻了吻她的鬓发,两厢温存。
  正是浓情蜜意之刻,心口处的魂珀陡然发烫,风星骤然浑身一颤,烫得她立刻想将魂珀抖搂出来,却意识到祝无明在此,硬生生忍着灼热,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我吃饱了,去解手”。
  祝无明特意为她在殿后布置了更衣处,方便她起夜。
  还没等祝无明有所表示,风星就火急火燎地拉起帘幕,进了内室,隔着衣服将魂珀攥在手里,灼热褪去,掀开衣领,白皙的胸口已经被烫出一块花瓣似的红痕,而作为罪魁祸首的那块魂珀此刻正亮起不可思议的强盛光芒,风星怕泄了光引起祝无明的怀疑,连忙将它用手捂住,却是不敢再贴着胸口放。
  万幸方才忍住了疼没露出异样,要是被祝无明发现恐怕大事不妙。
  魂珀的异象让风星既庆幸又忧虑,能发出如此强盛的光芒便昭示她救下的神魂正在愈合,只是这才第二日,神魂恢复如此迅速,气息实在难以遮掩,昨日祝无明便疑心她身上“清炁”的味道,清炁乃神族独有,昨日战场杂乱,沾上些无可厚非,但这宫里哪里来的神族?等神魂愈合越多,气息越来越浓,她又该如何掩藏?
  事出突然,风星思来想去也只记起一种香味极其浓郁的草药,名为碧蕈草,蚕祝族人十分不喜它的气味,闻到后嗅觉等同失灵,但这种草能够驱散从地底泄露的混沌之气,混沌之气招邪祟,所以也有蚕祝族将其做成药罐埋在房屋外。
  宫里布设了压制混沌之气的大阵,故而没有这种惹蚕祝族讨厌的草,风星若是想用碧蕈草遮盖神魂气息,只得遣人出去买。
  等了许久,魂珀终于不再发光,风星整理衣襟出去,前厅却已然没了祝无明的身影。
  风星吐出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交代平日里侍候她的蚕祝族小姑娘林那去宫外多买些碧蕈草回来,谁料林那道:“夫人,不是奴躲懒,这几日暮落城里的碧蕈草都被卖光了,前天奴想买些托人寄回家中也没买到”。
  风星不解:“怎会如此,碧蕈草什么时候成了稀罕货?散户家中也没有吗?”。
  林那摇头:“就算有,如今无人愿意拿出来卖了。夫人只知尊主召用虚溟之息赢得战事,却不知这虚溟之息无孔不入,只一缕便能吞噬方圆半里,唯有碧蕈草才能净化一二,离战场近的地方碧蕈草早早便被哄抢尽了”。
  心中焦急,风星攥紧衣袖问到:“尊主不是能掌控虚溟之息?为何不收回它?”。
  林那解释:“自来如此,不是不收,而是收不净”。
  风星生出一股难言之感。
  神族将蚕祝族囚困于东悬岩原一事自古以来众说纷纭,东悬岩原瘴气横生,地下更有聚恶招邪的混沌之气,蚕祝族不仅终生不许踏出此地一步,边境更是有神族重兵把守,严禁蚕祝族偷逃至它境,违者就地斩杀。
  她能理解蚕祝族人对神族压迫的愤恨,可是如今神族没落,祝无明为了赶尽杀绝不惜动用禁术,甚至波及到族人性命……
  但她的心思很快便转回买不到碧蕈草的焦急:“那么何时才能再买到?”。
  侍女安慰她:“碧菌草长在西北方靠近北钟灵境的临海之地,眼下就算有货也是直接供给跋乌峡,不会经过邺宿城,这一月城内恐怕是难以买到了,不过夫人放心,尊主坐镇宫中,这里不会有虚溟之息”。
  一个月后才能买到,够她露馅八百回了。
  风星只得另寻它法,但她还是不死心让林那再去城中的市集和医馆搜罗一遍。
  喊住快要离开的林那,风星抿抿唇问:“……尊主呢?”。
  “灵胜长老回来了,尊主与长老在后殿议事”侍女答完后施礼退下。
  闻言风星微微出神。初来暮落城,这位灵胜长老身着与东悬岩原格格不入的白衣,一双黑瞳深邃摄魂,美貌非凡,对风星这个刚入主后殿的尊主夫人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斥她一个不知身世的杂种也配坐上尊后之位。
  真是让她记忆犹新,如鲠在喉。
  这位长老事务繁忙,初见后再也不曾露过面,每每回到暮落城便是与尊主彻夜议事,日出才离开。
  这次倒是新鲜,居然白天就开始议事。
  林那过了午时才回来,也果然如她所言,搜遍大大小小的市集药馆都没有买到碧蕈草。
  风星心中烦闷,出了殿门越过廊桥,桥下绛紫湖水一片寂静,她缓缓踱步至后园,此处原先是尊主散心游赏之地,只是祝无明忙于战事无心游玩,便疏于打理,渐渐杂草丛生。
  生在东悬岩原的杂草不是带着毒便是奇形怪状,毫无美感可言,风星走了一圈顿感无趣,提着裙摆打算回去,转身却见密林深处一头浑身银白、长着优美曲角的巨兽在俯身吃草。
  “暮雪?”风星远远唤了声。
  巨兽抬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血红漂亮的眼睛看到风星后不紧不慢朝她走过来,风星站在原地,等巨兽靠近后亲昵地抚摸它垂下的脑袋:“你怎么独自在这里?”。
  暮雪是祝无明的坐骑,日行百千里、骁勇善战通人性,称一句奇兽也不为过,平日里性情冷淡却对风星颇为亲近,风星自然很喜欢它,只是它常常同祝无明于战场厮杀,惟有祝无明回来了风星才有机会看到它。
  巨兽不会说话,却用柔韧的鼻子轻轻蹭她的脸,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颊边,惹得风星浑身发痒,她笑着抱住暮雪的脑袋,同它有来有回地逗趣。
  玩着玩着,风星突然捧起暮雪巨大的脑袋,与它清澈血红的双眼对视,她眼珠转了转,翻身骑在暮雪的背上,双腿一夹,驱着它缓缓走向密林深处。
  直到临近一处偏僻的宫墙,风星才俯身在巨兽耳边道:“乖暮雪,带我出去”。
  巨兽抖了抖耳朵,静默着向后退,然后猛地朝前冲刺,前蹄跃起,轻盈翻过高大的宫墙,速度极快地在无人的树林中穿梭。风星望着身后越来越小的漆黑宫殿,生出一股新鲜感,快活地在风中道:“暮雪,我们去西北沿海,去采碧蕈草!”。
  巨兽闻言跑得越来越快,几乎是飞了起来。
  风星惊笑着抱住暮雪的脖子,起初还有兴趣看看四周的景致,远处的暮落城果真如祝无明所言,家家户户皆挂起红绸,像开在阴暗石缝里娇嫩的花。
  直到暮雪四蹄生出暗青火焰,踏空而起,快速在风中奔腾,倒是不颠簸,但风吹得紧,瘴气像刀子般刮在脸上,风星闭口,吃力攥紧暮雪脖子上的银色毛发,俯身将脸也埋进去避风。
  耳边风声呼啸,风星几乎要睡过去,但每当她松了手劲就被暮雪抖动身体的动静惊醒,只得吧唧几下嘴巴重新抱好它的脖子。
  不知过了多久,风力减弱,几下轻微震动后,风星困倦地睁开眼,不知何时竟已是寂静夜晚,周围冰冷的浪涛声涌褪,月光穿过瘴气洒下朦胧的微红,暗黑的海潮映入眼帘,风星从暮雪背上下来,双腿酸软,她倚着巨兽看向这处陌生之地。
  晚上什么也看不清,也没闻到属于碧蕈草的香味,她有气无力地问:“暮雪,你不会走错了吧?”。
  暮雪低头拿脑袋拱了拱她的背,将她朝某处推动。
  脚下碎石滚落水中传来噗通一声,风星立刻往后用力倒,双腿用力抵着地面,身体拦住巨兽:“等等!再往前就是海崖,会掉下去的!”。
  暮雪仍旧将她往前拱,风星敌不过巨兽的力气,被它一推整个人朝前倾去,她失控摔下了海岸,瞬息间惊得闭上眼——然后跌坐在浅水边,没有受伤只是浸湿了衣裙,她狼狈站起身拧着衣摆,却发现泛起涟漪的水中闪着盈盈蓝光,似团团萤火随着波澜荡漾、聚散。
  忽然嗅到衣裙上散发出熟悉的香气,是碧蕈草的味道。她喜出望外,向岸边走了两步,弯下腰双手在坚硬的礁石上慢慢摸索,却没摸到一根草。
  搜寻许久无果,风星扶着腰站直身子,沾着粗盐的手背抹了把额角渗出的汗:“怪事,明明闻到了香味”。
  倒是水面随着她一挪一动带起波浪不断涌动着细碎的光芒,她双手合拢掬了捧海水凑到眼前细看,不料原本咸腥的海水竟然透出碧蕈草的香味,甚至恰好掩盖了海水的腥苦,只漏出一抹咸,而这咸味又促使浓郁的香气透出股绵长的韵味。
  好闻。
  风星搅动海水,察觉水中荧光虽然波动,却始终右疏左密,她试探着朝左侧蹚去,走了好久海水仍旧是不过膝的浅浅一层。
  风星有些胆怯地往回看,岸上暮雪银白的身影在暗夜中依然可见,那双清澈的红眸始终平静地注视着她,一瞬也不曾移开,风星定了定心神,转过身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