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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铁三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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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桑把表妹也带去了。
表妹叫兰兰,比鱼桑小五岁,很可爱,圆脸,月牙一般的眼睛。只要开口说话就先得带出一串咯咯咯的笑声。上学时候,老师讲笑声可以描述为银铃般的笑声,鱼桑觉得表妹的笑声就是银铃般的笑声,脆生生的,很好听。
小姨的第一个老公身材魁梧,性格温厚,可惜在兰兰五岁那年心梗去世了。小姨就领着表妹嫁给了现在的老公,是娘家本村的一个人,平时待娘俩儿也就那样。有时候见小姨对妈妈哭诉,妈妈也跟着愤愤的骂。
鱼桑是从心底疼爱这个表妹的,因为她活泼的性格,也因为她跟她差不多的身世,她坚决不让表妹遭她当年刚来时的罪!
她处处像老母鸡一样张着翅膀保护着表妹。她把表妹安排到自己的宿舍,领着她去商店把所有需要的日用品买好,告诉她这是洗漱间,那是厕所,热水间在一楼。
早起,鱼桑带着表妹进车间,表妹那一身白的发亮的工作服扎眼的很,不用鱼桑介绍,几乎每个人都会问一嘴,
“鱼桑,这是谁呀?”
“我亲妹妹,照顾着点哈!”
“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和气的笑,笑哈哈的答应着。
表妹长相性格都很讨喜,车间里都带着帽子捂着口罩,人看人只能看两只眼睛,她那一双月牙眼加上银铃般的笑声很快就让人印象深刻。她很快就加入了组里的后勤,不用再每天抢料占料。
她一身雪白的工作服加长围裙,带着衣服红色的橡胶手套,面前一个雪白的塑料筐,她把两手举高,一手拿着一摞食品用贝壳纹小纸胚,用大拇指和食指快速灵活的黏着,两股纸胚散下来,像雪崩。
鱼桑很喜欢看表妹黏纸胚,表妹看鱼桑盯着看,就咯咯咯的笑,眼睛又弯起来,清脆的笑声从她的口罩里漫出来,加上那两股雪白的小瀑布,映着她红色的手套,真是好看极了!
鱼桑有两个死党,年龄不相上下,余桑老三,粉老二,淑老大,号称铁三角。
表妹来了以后,也想加入,可惜她年龄比她们小太多,只能做个小妹妹。表妹对此非常不满,时常吃醋,怪鱼桑只顾着陪她们不陪自己。对此,鱼桑也废了好些心思,想着能两者兼顾,她们三个一起出去的时候也别冷落了表妹,最后终究因为各种不合拍而宣告失败。
小妹妹就是小妹妹,朋友就是朋友。
“铁三角”这个称号是有来头的。真正把她们搓捏到一块的是那场非典期间的小闹剧。
接下来非典爆发了。
那年全车间员工暂停所有事,听科长讲了整整一个钟头。科长浑厚洪亮的嗓音让人感到一种威严,他说了很多鱼桑她们听不懂的东西。那时候宿舍没有电视,个人更没有手机,这些在厂里做工的人们几乎是盲人聋子,对社会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坚决不与外来人员接触!老家有人过来也不要见,谁也不能违反!这次疫情传染非常迅猛,一定要服从安排,以免引起严重的后果!
因为带着口罩,看不清科长的表情,鱼桑近视眼,更觉得朦朦胧胧,科长也朦朦胧胧,说的那件事也朦朦胧胧。
散会后,她们像一群一棒子打散了的扑棱蛾子,四散而涌。车间里一瞬间一个人也没有,科长静静的看着鱼贯而出的工人们,眼神凝重。
那晚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刚入秋的时节,已经感到有一股凉意。
鱼桑和粉一起推搡打闹着到了宿舍楼下,看到淑在跟舍管大姨起了争执,被挡在宿舍大门口。大姨无情的把她用胳膊把她从门口隔开,淑又急又羞,满面通红。余桑跑过去,
“怎么了?”
“我哥哥来看我,我就去跟哥说两句话就不让我进去了。”
鱼桑明白了,刚刚开的全员大会,非典期间,全厂戒严,不能跟外人有接触,不能回家,长途车基本不允许跑了,外面的人谁也不能进来,里面的人谁也不能出去。
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鱼桑看着淑的可怜样,一时着了急,跟大姨争执起来,大姨斜着眼瞪着鱼桑,说,
“你进你的,关你什么事!”
“不就见了见他哥哥嘛,那她还见我们了呢!”
“你再不讲理连你一块不让进了!”
“不进就不进!”
鱼桑一把拉住淑的手,大姨看着那亲亲热热握在一起的手,
“行了,肢体接触,你也别进了。”
粉从外面回来来,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俩,鱼桑把事情一说,问她,
“你进去吗?”
“那还进去干嘛,不进去了。”
三个人一阵狐朋狗友的笑。非典,隔离,接触,这些词语中的含义她们根本不理解,只有友情的壮烈就义感,她们为可以团结一心,一起对抗“恶毒”的舍管大姨儿倍感自豪。
“没带钱啊,得进去那钱包。”
鱼桑对舍管说,
“姨,你让我近点楼跟前,我吆喝个人把我钱包扔下来,我不进去。”
鱼桑对准三楼的窗口扯开嗓子喊,
“兰兰!~”
表妹在楼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鱼桑在下面叫她就要下来。可不能全军覆没呀!鱼桑急得直摆手,万一再冲下来真就一锅端了。
“你把我钱包扔下来!别下来送,扔下来我接着!”
表妹一脸狐疑的把钱包从三楼扔下来,鱼桑对她摆摆手,
“晚上给你打电话!”
天上下着小雨,还刮着小风,鱼桑她们衣衫都略显单薄,冻得直哆嗦,得先找个住宿的地方。但她们发现所有的旅馆都关门了,有身份证也不行,非典期间,闭门歇业。最后关头,鱼桑忽然想起一个去处,录像厅,就是包个单间,看碟子的地方。
三个女孩子很顺利的获得了一个包间,就是一个彩色电视机,配一个VCD放碟机,对面两张黄漆的木头排椅,其中一张有一个海绵垫子,一个什么也没有。
鱼桑非常兴奋,她看着另外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她们跟她的心情是一样的。这样美好的机会多么难得,不用上班,不用五点前起床,有电视,有随意挑选的碟片,她觉得这是一种特赦,甚至想高呼万岁!
她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透露出同样兴奋的光!
整整一晚,她们都在一部接一部的看碟子,黄飞鸿,食人族……凌晨三点多了,那两个人都已经歪倒在排椅上睡着了,鱼桑还是贪婪的看着,彩色的任由她掌控的电视机,任意选择的碟片,她是从那晚知道什么是电影的,电影与电视的不同让她感到震撼。
淑和粉蜷缩在一张排椅上,冷的受不住了,把唯一的那张海绵垫子盖在身上取暖。
第二天,她们撅着屁股窝在排椅上窝到八九点钟。天哪!虽然肩膀疼,腰疼,屁股疼,但是!不用进车间上班啦!这是一件新奇幸福的事情。
她们来到街上。
这是个工业园,厂房连着厂房,这个时间,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都捂着口罩在车间里累的昏天黑地呢!这种强烈的自由感让三个人有些头晕目眩。
鱼桑欣赏着路边的小广场,一面高高的斜坡上,绿色的草坪间或着紫红色的灌木,显现出双龙戏珠的图案。大理石地面上还湿漉漉的,昨天晚上的雨气还在,散发着清冷的新鲜的味道。
她们在这两张排椅上一住就是十天。获得自由的兴奋渐渐褪去,慢慢开始有些无聊。鱼桑不感觉无聊,她可以一直看碟片,只要在小屋里,她就完全沉浸在电影的世界里如痴如醉。但淑和粉感到厌倦了。她们开始四处乱窜,没有车子,只有两条腿,长期捂在工作服口罩里的白嫩,仅仅这几天都功夫就被阳光照顾的无影无踪。
十天后,兰兰找到她们,告诉她们可以回车间了。
鱼桑她们带着一种诙谐的狼狈,内心忐忑不安,表面吊儿郎当的进了车间。所有见到她们都人都狂笑不已。白色的口罩帽子套袖,让她们仅露的眼部和手部耀瞎人眼的黑,与别人跟工作服白成一片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又变成了从乡下来的第一天进车间的傻姑娘。
铁三角的名号就此得来。
直到若干年后,她们回想起来,还是能感觉的到当时的亲密无间。
鱼桑是爱惜朋友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友情在她的生活里占据了绝对的比重。她常常想,如果没有友情,她会怎样的孤单绝望!她常常在深夜里,在内心深深的感谢那些善良可爱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