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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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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前也见过这样的册子,只是没有细看,嫌太过直白无趣,没有话本子委婉细腻。
前几页还好,最多只是坐在膝上,越往后看人物身上穿的衣料越少,白花花的□□相互交缠,简直分不清谁的胳膊谁的腿。
再往后,甚至有些她无法理解的场景……
日和把册子合上塞回枕头下,心跳如擂鼓。再看她今晚怕是要睡不好了。
明天……应该怎么都能对付过去的吧……
大抵是因为睡前看了怪东西,梦里混沌一片。
她被什么人压在身下,有些喘不过气。那人面目模糊不清,日和觉得他应该是楚知非,又不像楚知非。
她的双腿被折叠压在胸口,这种感觉太羞耻了,她努力想挣开,可对方力气远在自己之上。
那人用低哑的声音劝诱着问她:“一百两,一百两银子行不行?五百两呢?”
日和从梦中惊醒,自己还好端端躺在家里的床上,窗外声声虫鸣未息。她记不清梦的内容了,只记得那个数字,五百两。自己在梦里被卖了五百两。
她不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
这一日,日和很早就醒了,迷迷糊糊翻来覆去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木槿木棉进来的时候她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愣。
薛青遥看到她眼下隐隐有点乌青,心想女儿昨晚一定是紧张不安,心疼得差点又落下眼泪。
匆匆垫了几口点心,几个丫鬟婆子把日和按在桌前梳妆,杨千润也来帮忙在旁边盯着。
出嫁可以算是女子一辈子最重要的一次盛装,梳头、妆容、穿衣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夫家按礼俗一般下午迎亲,有的女子从天不亮一直打扮到正午。
母亲去院子里最后一次打理她的嫁妆,日和坐在椅子上任人摆弄,无事可干,眯着眼睛犯困。
婆子替她绞脸时稍稍有些刺痛,日和清醒了些,木棉握她的手安慰她忍一忍。
她闭上眼睛,听到门外好像是母亲的声音,埋怨父亲这时候出门。江执说宫里来了几个内侍,似乎圣上有事找他商议。
日和闭着眼睛吩咐:“木棉,去问问母亲,父亲做什么去。”
过了一时木棉来回话:“夫人说没什么大事,小姐不必在意。左右送亲的时候还早,小姐且安心等着吧,午前老爷就回来了。”
日和没多想。本身内阁就比六部离皇帝更近些,父亲突然被召去议事也并不稀奇。
今日天气有些阴阴的,晦暗的日光惹人犯困。杨千润道:“怎么是个阴天啊。”
旁边婆子笑着说:“阴天才好呢,省得大太阳照着,小姐坐在车里闷一身汗。”
阴天使人困倦。日和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
耳边传来声音,“小姐,小姐醒醒。”
日和猛然睁开眼睛,自己果然睡着了。
她有些赧然,一旁杨千润笑她:“你睡得倒香,已经打扮好了,大小姐快睁眼看看罢。”
日和看向镜中的自己。她有些羞于承认,但镜中少女的容颜的确是摄人心神的美丽。
她本身五官精致小巧,平日素着一张脸清净灵秀,精心装扮后才显出五官轮廓,像是绝世画师一笔一笔画就的美人图,每一笔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
尤其是一双眸子。她是介于杏眼和桃花眼之间的眼型,双眸整体大而圆,眼角线条像行书收尾的笔锋,睫毛又密又长,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细细研究这双眼睛是如何长得。
身旁一个婆子道:“民妇也为不少出阁姑娘梳妆过,还从未见过像小姐这样容色的新娘呢。”几个丫鬟也止不住地夸赞。杨千润更是大胆道:“若是让楚二公子看到,怕不是怎么走路都忘了!”
日和脸上一热,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木槿答:“快到午时了。”
“母亲呢?”
“夫人方才来看过,见小姐睡着了,不让我们几个叫醒你。”木槿笑着说,“夫人此刻在门口派小厮去宫里寻老爷,别误了小姐的吉时。”
木棉道:“时候也不早了,小姐先换喜服吧,穿好再让夫人一并看。”
日和点点头,被众人簇拥着去换衣服。这件朱红喜服看着华贵,穿起来极为繁复,三四个人帮着弄了半天才勉强穿好,把她累出一身薄汗。
丫鬟们忙不迭一边替她整理衣服,一边为她擦汗怕花了妆,一时手忙脚乱。
这时,日和听到街上一阵人喊马嘶的喧哗,那喧哗声越来越近,竟像是冲着江府来了。
这些日子一直积攒的莫名的不安,在这一刻简直爆发了,要从胸腔涌出,冲破喉咙。
大门极响地吱呀一声。
一时什么都乱了。脚步声纷乱,喊叫声震耳欲聋,痛呼声尖厉,兵戈声铮然作响。她好像听到母亲尖叫“你们……”,一瞬间便没了声息。
日和急道:“出什么事了!”
还未奔出房间,房门被一脚踹开,一群蓝衣人持剑涌进来,各个锋刃在外,阴天仍然亮得晃眼。混乱中她被一个蓝衣人按住肩膀拖倒在地,一柄剑指在胸口。
“你们是谁!”杨千润的声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响起,带着哭腔。
为首之人高声道:“罪臣江执犯谋逆死罪,家眷、奴婢全部缉拿,一个也不要放过,抗命者格杀勿论!”
此人嗓音尖厉如枭,日和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东厂的人!
身前一个婆子慌了神,拉住为首那人哭叫:“官爷!官爷明察!我不是江家的人!”脑后挨了一剑柄,昏了过去。
日和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后颈也挨一重击,失去了意识。
日和闻到潮湿腐臭的气息,其中夹杂着血腥气,浓烈得刺鼻。睁开眼,从后脑到脖子痛得发晕。
自己身上还穿着朱红的喜服,衣衫凌乱,裙角脏污,蜷成一团,侧躺在一张薄薄的草席上。看此情景,自己已经被丢进狱中。
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父亲母亲在哪里?木槿木棉呢?杨千润呢?难道都被东厂的人羁押在狱中了?
她跌跌撞撞扑到铁栏往外看,婚服繁复拖在地上绊得她差点摔倒,膝盖不知何时磕伤了,一动就痛。
铁栏杆上满是锈蚀,栏外是窄窄一条走廊,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她嗓子又干又痛,脑中回荡着东厂太监说的那句“江执犯谋逆死罪”。太荒谬了。父亲怎么可能谋反?
父亲年纪尚轻已经位极人臣,皇上待江家不薄,年年封赏都装满一车,由宫里总管的公公亲自送到江家。更何况,父亲平日常与她和母亲说起朝中之事,并不避着她们,谋反之事绝无可能。
她不知该做什么,只是紧抓着铁栏杆在原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有脚步声传来,被石墙挡住看不到。
她听到远处狱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多谢厂公,多谢厂公,小女多有得罪,来日给厂公赔罪。”
之前为首的那个东厂太监的声音响起:“杨侍郎不必谢咱家,能这么快放人,是圣上信得过杨侍郎,向尚书也做了担保。还请杨侍郎回去之后细细询问杨小姐,把与江家的交际写成折子呈送圣上,方不辜负圣上一番恩典。”
杨千润也被抓捕进狱中,她的父亲杨铭之必定心急如焚,四处求告。日和听得明白,东厂大约是认定杨家与此事并无关联,又有户部尚书向尔松为杨铭之说好话,便把杨千润放了。
杨铭之称呼那人为“厂公”,日和早先听说过此人,是东厂总督石振。
东厂本由皇帝身边心腹宦官组成,受当今圣上提拔,与锦衣卫一同成为三法司之外刑狱机构,独立于其他机构之外,唯皇命是从,可于法度之外抓捕、提审、囚禁甚至杀人,提起督主石振名号,可止小儿夜啼。
电光火石之间,日和突然想起今早母亲与父亲的对话,父亲去宫中议事也是由一名内侍来传话。难不成那是一个陷阱,皇上早已对父亲起了疑心?
思及此,日和冲那人大声喊:“石厂公!”
石振向自己走来,他已换掉从前的蓝衣,换了一身黑衣,看来距离抓捕江家家眷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生得身量高大,白面薄唇,懒洋洋走到日和面前,道:“江小姐,不可喧哗。”
日和听到他的声音就发怵,强自镇定下来,忍住声音的颤抖,“请问厂公,究竟出了什么事?”
石振漫不经心道:“在江府已对你说过,江执犯下谋逆之罪,江府上下收监候审。”
这人浑身气场冷而强势,让人下意识想要躲避。
“我父亲怎可能谋逆……”
石振挑眉:“是否谋逆自有圣裁,由你说了算?”
日和又鼓起勇气问:“我父母现在关押在何处?”
“就像江小姐在你该在的地方,他们自然也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日和双手攥紧铁栏杆,说不出话来。
石振冲她扬起嘴角,更显得苍白如鬼魅,道:“可惜了这身喜服。做不成新娘子,却要做刀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