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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殿试在即,游余病重 ...
司宁侯府,三房西园。
李氏刚从寒山寺下来,回到家,先去了正院,给婆母邓氏请安。
婆媳俩说了不少贴心话,但多数都围绕着过世的游家三郎,游怜钊。
事情已经过去四年,时至今日,李氏想起夫君怜钊,依旧陷在深深的自责里,一瞬就泪落满面。
邓氏亦是捂着脸哭红了眼。
自从怜钊过世,邓氏今天第一次向李氏问起,她和三殿下的过往。
“媳妇不敢瞒母亲,媳妇曾经有过幻想,但现在……媳妇不会再想!”李氏斩钉截铁道。
李氏从正院出来,走在墙根下,十多年前,在寒山寺和三殿下之间发生的事,浮上心头,她顿时双腿发软,蹲下去,双手抱膝,哭声带着明显的压抑。如果可能回到那时,她绝不会,让三殿下留在屋内……
大门外传来动静,似乎有人回来。
李氏抹去泪痕,定神看去便狠狠怔住,分别三年的儿子游编,喊声“娘”,朝她跑来。
等她反应过来,游编到了她面前,他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眉眼间,也分明是夫君怜钊的影子。
“你怎的回来了?”李氏惊道,捧住游编的脸,细细地看。
游编笑出两排白牙,“回来看望娘!”
大哥和大嫂领着游余走在身后,“弟妹”,“伯母”。
李氏在邓氏那儿听说了谢家灵堂被闹,看着他们几人问道,“这是……从谢家回来的?”
容芝点点头,拉上游余,说,“你大哥找你说点事,我先回东园。”
李氏看向大哥,“大哥有什么事?是不是怜钊有消息?”
游怜山抿唇,“不是怜钊,是你父亲李首辅。”
说完他看了眼一旁的游编。
游编只好说,“娘,我们回来的路上,碰见外祖父了,说外祖母准备了饭菜,让我和娘过去李家,小住几天。”
李氏听言微怔,她的手轻轻抚了下自己的下颌,之前挨打的经历,恐怕是很难忘的。
游怜山说,“弟妹,李首辅和李夫人是长辈,亲自来邀请,还是在谢家门前,你应该回去的。”
李氏却没回话,只将儿子游编拉近身边,低头看着游编,“你愿意陪娘去一趟李家吗?”
游编早把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想清楚了,此刻被母亲问,他的回答很坚决,“有什么愿不愿意?陪娘上刀山,也绝不犹豫。”
李氏被这话逗笑,脸上的紧绷终是松快,对大哥游怜山说,“行,我收拾收拾就带孩子去李家。”
游怜山想了想,“最好是今天就去,要不饭菜就浪费了。”
又看向游编,“如今你长大了,肯定能保护你娘,对不对?”
游编只是点头,依偎着李氏,母子俩走向西园。
回廊下,游怜山姗姗来迟。
容芝见他追上来,也没问他怎么说服李氏的,但她相信游怜山自有办法达成任何他想要的目的。
倒是儿子游余好奇道,“爹,三弟和三伯母愿意回李家?”
游怜山笑笑,“他们必须去,没有别的选择。”
容芝看破一切,全程没再说一个字,只是回头时,看见李氏拉着游编从西园出来,去府门外上了马车离开。
“爹!”游乘突然从暗处走出来,不知站了多久。
听见这一声,连游怜山都被吓一跳,“无声无息的,这一点上,你可不能学游余!”
话语间满是玩笑的口气。
可游乘没把这话当成玩笑,竟然几步冲到游怜山跟前,冷峻的目光逼视游怜山。
“爹!您怎么让三伯母和三弟去李家?李经章心思深沉,现在把他俩送去,跟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游怜山整个身子往后退开,双手背在身后,望向马车离去的街口,冷笑道,“还没到最后,谁是羊谁是虎,不知道呢。”
“也许您的判断是对的,但,您现在真的变了。”游乘眼里是困惑,“您是游家的长子,理应照顾好游家人,可您不仅和母亲疏远,连三弟、三伯母的安危都不顾了,儿子如今,越来越看不懂您!”
父子俩的争吵声不算小,守在侯府门口的门房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缩在门后,或者角落里,不住往这边偷瞄。
王伯原本不爱打探住家的秘密,此刻也忍不住瞄了一眼,见父子还在争执,低声对着其他人叹气道,“唉,今非昔比啊。当初,长房一家四口是侯府最和睦的,大爷、夫人一起早膳,一起散步,跟公子们也无话不谈,有说有笑。现在倒好,大爷夫人不和的事,满城都在传,昨天我还听送菜的小郑说,夫人前日独自去千家胡同,不知去见了谁。今天大爷又跟公子吵成这样,咱们侯府的日子,再也不好过了……”
旁边人接过话头,声音压得更低,边说,边往门外又看了看,生怕被发现似的,“是嘛!我昨日去买酒,听谢家的小厮说,大爷最近和李家来往过密,前几天还去过内阁值房,跟李经章密谈了半个时辰。那谢家小厮还说,大爷想让李经章举荐他当吏部尚书,就因为这,杜公子记恨上大爷了。今日去谢家闹的时候,在当着好多人扬言,如果大爷敢要吏部尚书的位置,就是和谢家结了仇!”
照这样发展下去,侯府真要走下坡路。
这人摇摇头,“侯府这几年本就不顺,二爷被派往西南,三爷也没了,四爷又不能参与朝政,整个侯府就靠大爷一个人撑着,可他现在心思都用在攀附李经章上,哪还管得上侯府的死活……”
这边的议论声刚落,长房侍卫虞次从大门外回来。
此人跟随大爷游怜山多年,是游怜山最得力的人,身上有功夫,脚步像猫,旁人几乎听不到声音。
而他的耳力却极好,刚才门房里的议论一字不落地飘进了他耳朵里。他径直往长房东园走,到书房前,轻轻敲门。
听里面传出“进来”的回应,才推门进去。
游怜山见虞次回了,看他的眼神里带着询问。
虞次到桌前来,先把刚才听到的,一字一句复述,连那些人的神态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可游怜山听完,嘴角勾起淡笑,转瞬就消失。
桌上的茶,冒着热气,他在面前的地图上点点,正是西南剿匪的重地,马湖府。
“舆论氛围正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游怜山计划着三日后殿试结束,放了榜,他去吏部掌权,就能亲自去坐实外界对他的传言。
正式跟李经章‘结盟’,跟游家彻底‘反目’。
“属下明白了,”虞次躬身应声,又汇报些李府和宫里的动静,便是都没动静。
而后,退出书房,关门动作极轻。
游怜山独自留在书房,还没喝完手上的茶,管家老郑匆匆忙忙地跑来,脸上慌张,对着游怜山躬身道,“大爷,老侯爷在东园门前,等您呢,我瞅着,他脸色不太好,许是在生您的气吧。”
游怜山一听便领会到了,起身理了下衣摆,走出书房。
转过回廊,他看到父亲游仁泰拄着拐杖,站在院墙下的老梨树边,灯笼光映在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老侯爷也看到了游怜山,拐杖往树干上重重一敲,树叶沙沙乱响,几颗没熟的果子掉在地上。
“大郎跟爹说实话,真要做李经章的走狗吗?”
游仁泰看着他,怒火中烧,呼吸急促,“你忘了他怎么对你二弟、三弟了?当年,若不是他在京中搬弄是非,你二弟怎会去西南受苦?你三弟又怎会落得死的下场?现在倒好,你自己居然为了个吏部尚书的位置,也要攀附李经章!”
“爹。”
在长辈面前,本该有所顾忌的游怜山,此刻偏偏往前站。
他的目光直视着游仁泰,没有丝毫躲闪,“您总觉得,我接手吏部,是在巴结李经章,可您怎么不想想,或许是李经章主动来找我、要拉拢我呢?也对,您解释再多,却从我三岁开蒙就看不上我了。您觉得我不如二弟,不如三弟,也不如四弟。可现在游家是什么处境?二弟离京,三弟没了,四弟不能参政,能撑起游家的,只有我了!爹!”
“这是两码事!”
游仁泰的拐杖又往地上顿了下,留下一个深深的土窝,“我以为,上回咱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你能懂得我这些年打压你的苦衷。原来你没懂……那我就明明白白跟你说最后一遍!不让你在朝堂上冲太猛,就是压制你?错了!出头鸟最难存活,朝堂上的风波,比战场还凶险,我压着你是怕你出事,怕你也倒下,游家就彻底垮了!我,真的老了!眼花,耳背,精力大不如前,唯一能靠的,只有你!所以,任何时候,你都不能有事。”
游怜山却不认同这番分析,“爹说错了。长房的游乘和游余,三天后殿试,等皇帝为他们授官,游家便是另一幅模样!游乘心思细腻,德才双全,游余擅长文章,胆识过人。有这两个孩子在,就算我不在了,也不可能倒下。再说您,您老当益壮,这么多年在大理寺,就算犯过错,不也照样在寺卿的位置上站得稳稳的?”
当年之错,是横在游仁泰心里无法拔掉的刺。
多年过去,每次想拔除,他都害怕会扯出无法承认的后果,让侯府倾覆,绝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侯府其他人想要的。
但他已经犯下错,也被李经章拿捏了多年。
事情早就不由他来喊结束,要看李经章打算何时和游家鱼死网破。
游仁泰听出这话中的讽刺,“你如今越发嚣张,都敢挑长辈的错处了?”
游怜山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游仁泰的心,“儿子没别的意思,只是在问一问,二十多年前,您帮李经章用死囚犯换掉本该处斩的李经资,到底为什么,非要和李经章勾结在一起?”
以至于这些年来,游家的男子想调个官职,都得看李经章的脸色,还抬不头。
这桩事,游家儿子之中,最深受其害的,便是游怜山。
他顾及游仁泰是父亲,从没亲口问过游仁泰,而游仁泰也选择了装死,没主动说过其中的原因,只让游怜山忍着。
忍到最后,又换来什么?二弟怜泉在西南打仗,三弟怜钊惨死在外面。
话题太沉重,像把重锤砸中游仁泰,他张张嘴,也不知能说什么。
难道要告诉游怜山,当年刚考中进士,游怜山看似前途大好,暗地里却有大臣在皇上面前说游怜山年轻气盛,不适合留在六部任职,也不适合留在京城,打算把游怜山安排去外地历练,一辈子难出头。
游怜人得知这种势头,若不是他去找李经章妥协,送了李经章一个“把柄”,帮李家换囚保李经资,他二甲进士的儿子游怜山,连钦天监的大门也进不去了。
更别说可以留在京城,步步为营。
这些话,游仁泰怎么说得出口?
一说出来,只会让游怜山以为他在居功自傲,会更恨他,觉得他当年的妥协,是错上加错。
游仁泰的犹豫,全都落在了游怜山眼里。
儿子故意顶撞父亲这事,哪怕在现代人游怜山看来,仍然是不孝,而且是大不孝。
游怜山选在今天,和父亲游仁泰争吵,便是铁了心,要半真半假地和游家决裂。
戏必须演得逼真,逼真到连他自己都信了,才能躲在游家附近的李家眼线们,进而,都告诉给精明的李经章。
东园的落叶飞过院墙,飘下来,落在游仁泰的脚边。
他也许想开口了,嘴角扯动几下,声音听着却满是疲惫,“行,今日便说清楚!如果你觉得,我当年也向李经章妥协过,现在是没资格要求你,更没资格指责你的,那我以后都闭嘴。以后,我不会再管你的事,再也不会劝你一个字。但我作为你的父亲,必须把知道的风险告知于你。接受了李经章的推举,当上吏部尚书,你和我之间,再也回不了头。你在李经章身边助纣为虐,若是落在我手里,我不会因你是游家人而姑息你,拼了我的老命也不可能让你毁了游家!懂了吗?”
“多谢提醒,游寺卿。”游怜山应得干脆,没半分犹豫,口吻也毫无波澜,仿佛在回答无关紧要的问题。
游寺卿,冰冷得像刀,几乎斩断了最后的温情。
游仁泰看着长子游怜山,眼神复杂,或许他有失望,有愤怒,有痛心,还有……心疼。
但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离开。
东园的院门后,容芝将刚才父子俩的对话听得清楚。
她靠在门板上,眼前变得模糊,忙用手背抹了下。
是在心疼游怜山被误解吗?答案恐怕只有容芝自己才知道。
等游仁泰走远,容芝从门内走出去,到游怜山面前,嗓音有些哑,“阿怜,你和老侯爷吵架的事……要不要往外传一传?”
让更多人知道侯爷父子的决裂,这样才能让李经章更相信游怜山。
游怜山看她一眼,赞许道,“自然要传,而且越快,越多人知道,越好。”
府里的丫鬟婆子,出门采买,可与市井街巷私下议论,就说,他为了攀附李经章,跟老侯爷大吵一架。
父子情分难全,还说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
容芝让游怜山回东园洗洗睡了,她自己找来丫鬟嬷嬷,也不能直接吩咐去散布流言,只故意当着她们的面,“抱怨”游怜山,为了权力迷了心窍,连父亲都不认。
当晚,游家父子彻底决裂的消息,又在京城的权贵圈里传了一遍。
有人惋惜,说父子怎么闹到这份上。
有人议论,说游怜山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更有人,等着看游家笑话,想看游家被游怜山嚯嚯了,还能撑多久。
隔日一早,鸡还没打鸣,游怜山就起了身。
丫鬟进来伺候,见他坐在外间的榻上,眼色惊讶一瞬,却也不敢问,大爷是不是和夫人分床睡了。
游怜山更衣时,故意拉上了脸,看着镜里的自己。
将近四十岁的年纪,他的两鬓已经有了几缕白发,眼角也有了细纹,眼神依旧锐利。
游怜山换上官袍,一点点磨平衣襟的褶皱,确保每一处都熨帖、齐整。
离殿试,只有最后两天,必须提高警惕,拿出最好状态应对,不能差错。
游家的马车到了宫门外,门口已经站了不少朝臣,聚在一起说着话,声音很低。
游怜山下了马车,感觉到好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探究的,还有幸灾乐祸的,他装作没察觉,挺直脊背,往朝房走去。
进了朝房,墨香和茶香飘来。
朝房里已有不少人,或在低头整理奏折,或在小声交谈。
游怜山快速扫过朝房,看到人群后的父亲游仁泰,他坐在椅上,双手捂着嘴,时不时咳嗽几声,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没血色,额上渗出汗,极有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被他们父子的争吵搅得难安。
目光在游仁泰身上停了一瞬,随即就移开。
游怜山装作只是看到个无关紧要的人,平静地走到另一边的空椅子上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
他捏着茶杯,慢慢转动,全程没再看父亲游仁泰一眼,拿游仁泰当陌生人。
门口传来喊声,“首辅大人!”
李经章从外走来,身姿算不得十分挺拔,像棵长歪了松,脸上带着淡笑,心情似乎不错。
他用目光回应问候的人,最后落在了人群后的游仁泰那边,笑意深了几分。
李经章到游仁泰面前,有人为他搬来椅子,紧挨着游仁泰。
他的手搭在椅背上,轻轻叩着扶手,缓声道,“游寺卿脸色这般难看,昨晚没歇息好?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咱们这一把岁数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啊。”
游仁泰放下捂着嘴的手,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咳嗽的余音,“不劳烦首辅大人,我没关系,只是,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李经章笑着问,“是担心游编和李襄吗?”
游仁泰目光一沉,点头道,“正是。游编陪着李氏昨完回了李家,应该还好吧。却不知,首辅大人打算留他们住几日?西南战事吃紧,沈越将军过两日就要返回西南,游编得跟着去,这剿匪大事,耽误不得。”
李经章听言直起身,笑笑,“你放宽心,游编和李襄在我家中好得很。夫人心疼外孙,昨晚开始都是亲手操持他们母子的吃食,也怕李氏觉得闷,吩咐丫鬟陪着在园里赏花,喂锦鲤。至于去西南的行程,也不急……大不了,让沈越将军先回,我李家派马车,带足干粮和药材,护送游编随后出发,保准不会耽误剿匪。”
“怎么可以拖延?简直是胡闹。”
游仁泰急得一阵猛烈咳嗽,撑着桌子起身,他的拐杖在地上沉沉地顿,闷响连连,“剿匪,何等要紧?关系着西南数十万百姓的安居!那边根本离不开沈将军,谢尚书领着士兵们浴血奋战着,你却拿我孙儿的行程当儿戏?派马车护送,分明想扣着他不放。”
李经章脸上的笑淡下去,语气也冷了,“游寺卿这话,重了吧?游编既是你游家的孙子,也是我李家的外孙,我难道会害他?我留他几日,不过想让他多陪陪年迈的外祖母,尽尽孝心。你怎么光往坏处想,处处编排我?这话传出去,会毁我李家的名声呢。”
游仁泰是武夫出身,查案办差、抓逃犯是在行的,嘴却很笨。
在家里,游仁泰吵不过夫人邓氏,在朝堂上,他也吵不过文官。
李经章生的一张巧嘴,搬弄是非,倒扣帽子,只用三言两语就好。
游仁泰被他堵得说不出来一句话,着急上火,只能断断续续地咳嗽,肩膀发颤,脸色愈显苍白。
在二人周围,朝臣们仍旧低头,看似各有各的忙,实则都在偷偷用余光瞄着二人,竖着耳朵,怕漏了精彩内容。
游仁泰的脸涨红,因为咳嗽,也因为无法自辨。
李经章看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又凑了前,好似完全不想再装什么表面平静,“寺卿大人,饭可乱吃,话不能乱讲。这没证据的事,就敢污蔑到我面前,皇上要是迁怒于你,游家担待得起吗?”
游仁泰攥着拐杖的手更紧了。
朝房外,掌印太监王庆祥尖细地唱喏,打破了沉闷,“众臣速入殿,勿误!”
朝臣们纷纷起身,整理官袍。
游仁泰扶着桌子,慢慢站直身体,咳嗽依然不断,脸色依然黄中惨白。
他拄着拐杖,每一步都显得吃力,从长子游怜山面前走过,脚步一顿,复杂地看游怜山一眼。
“寺卿大人,请先,”游怜山客气地做个请,而后,眼皮都没再抬一下,仿佛眼前的游仁泰是透明的,没看见的。
见此,游仁泰叹了口气,兀自走出朝房。
等其他朝臣都出了门,游怜山才抬腿跟上,见李经章走在前面一点。
他快步追上李经章,伸手轻轻抚掉李经章肩上的一点灰尘,狗腿子似的,讨好道,“首辅大人,刚被游寺卿找碴,没气着您吧?我爹这人,年纪大了糊涂了,脾气也倔,转不过弯,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李经章转过头,扯住游怜山的胳膊,轻松道,“我还不清楚他?不会跟他计较的。对了,听说,你昨天和他大吵一架,难道他反对你接管吏部?”
“这事闹的……是呀。”
游怜山露出无奈的神色,眉头轻皱,仿佛真的在为父子矛盾发愁,“他脑子僵化,总说我忘了二弟和三弟的事。可他不想想,现在游家是什么处境?若不是您肯出面,拉我一把,帮我争取到吏部尚书的位置,游家迟早要完蛋了,就败在他的手里!今儿,我给首辅大人个准话,吏部尚书,我必须拿到,为了自己,更为了游家。”
李经章听得点头,又拍了拍游怜山的胳膊,“游家有这一个明白人,就还能有救!你放心,我既然答应许给你吏部尚书的位置,它就迟早是你的。两日后,殿试结束,保准你能顺顺利利上任。”
游怜山躬身,腰弯得很低,恭敬至极,“游家如今这副田地,镜水想有出头之日,想撑起游家,今后一定唯您马首是瞻,不辜负您的信任!”
“起来吧。”李经章抬手示意他,“时候不早,咱们别让皇上等急了。”
游怜山唯唯诺诺,跟着李经章往外走。
李经章走在前面一些,得意地笑着,游怜山跟在后面,低头,掩去眼底的冷。等时机成熟,他会李经章付出代价。
其他朝臣已按品级站好,见他们来,悄悄往后退,给他们让出位置。
掌印太监王庆祥站在殿上,见众人到齐,尖声道,“陛下驾到——”
众臣跪地行礼,山呼“吾皇万岁”。
不多时,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群臣,看向李经章,“李卿,吏部尚书一职空置多日,你之前说有合适人选,今日可愿举荐?”
李经章上前一步,躬身回话,“回陛下,臣想举荐礼部侍郎游怜山。游卿在礼部任上,恰逢京城虫咬病肆虐,礼部衙门半数官员染病卧床,人手严重不足,可他仍将殿试筹备的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未有半分差错。其能力、其心性,皆能胜任吏部尚书一职,且游卿忠诚可嘉,若任此职,定能为陛下分忧,为朝堂效力。”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站在人群中的游怜山,“游侍郎,虫患期间,你顶住压力推进殿试筹备,朕都看在眼里。但是,吏部和礼部所管辖的不同,掌管着官员选拔与考核,事务繁杂,你可愿接任此职?”
游怜山出列,叩首在地,“臣谢陛下信任!臣定当竭尽所能,恪尽职守,不负陛下所托!”
“好。”皇帝抬手,“殿试过后,你即刻到吏部上任,不得延误。”
“臣遵旨!”
散朝后,游怜山接任吏部尚书的圣旨很快由太监送到礼部衙门。
文书递到游怜山手中时,他捏着这道圣旨,仔细地看上面的朱印,随即交代身边的属官,“按旨意,我先将礼部手头的殿试筹备事宜完成,别有半分差错。”
同一时刻,大理寺的官用马车,正发疯似的往司宁侯府赶。
车帘被风吹高,游仁泰坐在车内,脸色苍白,呼吸慌乱,抓着拐杖的手背上青筋明显。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管家快步上前,伸手去扶住游仁泰,“老侯爷这是怎么了?”
游仁泰没说话,痛苦地摆摆手,被管家搀扶着走。
刚跨进了门槛,他脚下一软,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管家惊呼一声,却迟了,让游仁泰摔倒在地,“快去请大夫!老侯爷晕倒了!来人啊!”
动静传到正院,老夫人邓氏被人扶着,匆匆赶来,见游仁泰被管家半抱着,头发散乱,紧紧闭着眼。
邓氏顿时慌神,扑过来抓着游仁泰的手,“他爹!醒醒!别吓我啊!”
府中丫鬟、小厮全都围了过来。
管家找人抱住游仁泰,保持和游仁泰说话,自己骑马出去请大夫。
一片混乱中,侯府彻底乱了。
屋内,大夫搭住了游仁泰的脉,眉头皱紧。
邓氏和几个晚辈在屋外等着,见大夫开门出来,立刻上前问情况如何。
大夫说,“老侯爷情绪过激,心火郁结,导致心负过重,血道受迫。万幸,抢救及时,虽无生命之危,也必须卧床静养,不可再动气,也不能再劳神。”
邓氏抹着泪,让管家去按大夫的药方抓药。
送走了大夫,邓氏坐在外间,回头看着床上的游仁泰双眼紧闭,刚擦干的泪又滑出眼眶。
院子中有脚步声。
容芝听说了公爹游仁泰病倒,从书局赶回来,“母亲,父亲怎样?大夫怎么说的?”
邓氏哭了两声,捂住红肿的眼睛,“大夫说要静养,不能再动气。唉,怜山那个逆子……他最近怎么回事,非要跟他父亲吵,还要攀附李经章那小人……”
话没说完,管家带回了抓好的药包,交给丫鬟去熬。
容芝对他说,“辛苦了,今天幸好家中有您。”
管家摇头,神色复杂地犹豫起来。
容芝看出他有话开不了口,便问道,“是不是大郎那边有消息?他被赐封了吏部尚书?”
对此,邓氏也十分关心,盯着管家道,“你知道了就赶紧说!”
管家只好如实交代,刚从宫里传来消息。
家中大爷被陛下封为吏部尚书,是李经章举荐的,圣旨已经送到礼部。
邓氏差点坐不稳,不敢置信道,“阿怜真的跟李经章混一起了?李经章怎么害他二弟、三弟,他全忘了?”
似乎寻找支持,她转头看了容芝,哭声道,“小芝啊,你老实对我说,阿怜最近对你也不好吗?我听贞嬷嬷说,你们、你们分房睡?”
容芝垂眸,一眨眼,故意挤出几滴泪,带着哭腔,说,“不敢隐瞒母亲,他对我冷淡,是不假,为了乘儿和余儿,为了侯府,我没关系。也请母亲放心,我不跟他闹,不给府上添乱。”
邓氏眉心一皱,握住了容芝的手,“这些年,家中几个儿媳,我最愧对的就是你了,小芝。你懂事、能干,不跟我耍脾气,也不跟府里其他人闹,我都知道的。现在侯府变成这样,侯爷病倒了,阿怜又跟我们离心,能仰仗的,只有你了。”
容芝挺直脊背,反握住邓氏的手,坚定道,“母亲,咱家的书局生意很好,赚的银子足够府里用度。退一万步,哪怕游家男人真出了事,我也不会让大家在生活上受一丝委屈。”
邓氏就喜欢容芝这一点,她不轻易许诺,一旦有所许诺就会做到,“游家有你在,我确实能踏实许多。”
婆媳正说着话,里屋响起些咳嗽声。
老侯爷游仁泰醒来,睁开了眼,开口的声音嘶哑,“小芝啊,你三弟妹李氏,还有游编,去了李家怎么还不回来?你去问问吧,到底哪天回。沈越将军明日就要离京去西南,游编得走,不能误了剿匪。”
容芝忙跑进去,对游仁泰道,“父亲,我这就去李家找弟妹和侄子。”
但她现在脱不开身,要留下照料游仁泰的病,便拜托帮忙跑一趟李家,问问三夫人和三公子何时回府。
管家骑着快马往李府赶去。
没过片刻,管家又回来了,慌张得满头是汗,“老夫人,李家出事了!李夫人得了虫咬病,快不行了,李家乱得很!”
邓氏听到这话,不由得更是担心媳妇李氏和孙儿游编,“快把李氏和游编接回!万一传给他俩怎么办?就算不传,待着也不安全。”
容芝也有些见闻,“母亲,大夫说过,只有被那种虫咬了才会发病。李夫人得的病,不会传给弟妹和游编。”
“那也不行!”
邓氏双手攥着帕子,“李家有虫,就不安全!万一他们被虫咬……必须马上接人回来!不能耽误!”
容芝劝不动邓氏,便点了头,“我亲自去李家接人。”
她走到院中,游余从外面过来,对她说,“儿子跟您一起去李家!如果李家人不让回来,我能帮上忙的。”
容芝犹豫地看着儿子,殿试在即,万不能再把儿子搭进来。
但儿子说的也在理,李家不好对付,她身边多个人也好,想着,便咬咬牙,“你跟着我,不到万不得已,别出面。”
李府的管家早就接到消息,站在门口等候。
见来的是容芝和游余,上前行礼,“大夫人,二公子,里面请,我家老爷在正堂等着。”
容芝带着游余往里走,李府比游家大,处处种满了花,此刻夏风一过,花瓣洒落,纷乱扰心。
前往正堂的岔路口,游编站在树下阴凉处,面色凝重地来回走动,像是有心事。
容芝让管家先等一等,她上去喊住游编,问道,“你母亲呢?”
游编叹了口气,“在屋里陪外祖母。这两日,外祖母情况糟糕,拉着我和母亲说起以前,很后悔做了那些伤害的事,估计是想在走之前,和我娘和解。”
容芝没接这话,心里清楚,李夫人告诉游编的,也许是临终忏悔,也许是又一场戏。
李家管家还在等,容芝对管家说,“请转告李大人,就说我弟妹可以留下照顾李夫人,但我要接游编走。具体原因,李大人明白的。”
管家瞧着容芝面色严肃,只好快步跑去通传李经章。
没一会,管家追出来,在李家门前拦住容芝和游编,说,“老爷同意小公子跟您走,但还想请您和小公子留下吃便饭,算是,为小公子践行。”
容芝点头,“应该的,多谢你们款待。”
饭桌上,李经章作为主家,没有出现。
只有容芝、李氏、游编和游余四个人,管家说李经章去照看李夫人了。
本也到了吃饭时辰,游余端起碗筷,没客气地吃了半碗,又喝一碗汤,这才放下碗筷,“娘,我去一趟。”
没明说,容芝也听懂了,对他眨眨眼,“天黑了,你找他们借个灯笼,别踩空了……”
李家的丫鬟引路。
游余快步走出正堂,到了拐角,一个人继续沿着丫鬟指的方向,往茅房走。
又一个转角后,两个丫鬟在墙角私语,内容飘进了游余的耳朵。
“外面都说,游家二公子游余,根本不是游怜山大人的亲生子,是太子少詹事升铭大人的私生子!”
“真的假的?我怎么今天才知道?”
“当然是真的!我表哥在升铭大人府里当差,亲眼看到升铭大人给游家大夫人容芝送过团扇……”
“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想起来一件事,这次会试,游余公子跟游乘公子并列头名,好像就靠了升铭大人的关系!”
“是呢是呢!不然,凭他怎么能和游乘公子并列?”
“游余的来历,游怜山大人知道吗?”
“肯定知道啊!他不是已经跟大夫人分房睡了?他早不待见游余公子,日常总是打骂,碍于面子,没说破而已……”
游余站在原地,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像有无数只蚊虫在耳边飞。
他母亲去千家胡同,是去房牙行见“尔惑先生”,现在得知,那人就是太子。
不过怪的是,每次母亲去,太子都不在,只有升铭大人在。
另外,母亲在升铭那儿收的团扇、糕饼那些,虽说只是表面的遮掩,细细地想其实是不妥的。
难道,传言都是真的?他不是爹的亲生子?
游余正出神,听到脚步过来,忙清清嗓子,冲茅房外,问道,“谁啊?”
容芝停下来,举高灯笼,探头打量儿子,“是我。你来了半天不回去,我怕你……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游余忙系上腰带,“我好得很!娘快些出去!”
容芝笑笑,“好,你快点吧。”
游余磨蹭道,“娘,我到底是不是爹的孩子?”
容芝一顿,说道,“别听那些人胡说,你当然是我和你爹亲生的,这事,保真。”
“娘以前说,是去寒山寺找画师画团扇才认识了太子,你让他画了咱家的宅子。”游余说。
容芝飞速组织语言,“对,当时你还在我肚子里,你祖母喜欢团扇,我想找个好画师,讨她老人家喜欢。太子不仅帮我画了扇子,还问我,有没有想过卖掉游家。”
游余出来,看着容芝的眼里满是意外,“卖掉游家?那时太子就知游家会走投无路?还有爹,他投靠了李经章?你们早就分房睡了?我会试得头名,是靠升铭大人的关系?娘,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游余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一抬手,使劲抓后颈,嗓子里发出一声吼。
没等容芝反应过来,他掐住了容芝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
容芝看出游余的状态不对,试着拍打他的手,想让他松开自己。
“二哥你放手!放手!”游编跑了过来,用尽全力拉开游余。
也就在这时,李经章带着几个家丁赶到,看到地上的容芝和不对劲的游余,沉声道,“二公子被虫咬了,发了病!快绑了他,别让他伤人。殿试在即,这事决不可外传!”
容芝揉揉发疼的脖子,起身望向儿子游余,这孩子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想到身后的茅厕,她忙追上,拦住要带走游余的李经章,“首辅大人留步,他是我游家人,出了事,也应由我带回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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