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女书》翻山过海来看你

2、从天而降的女官（下）

　　王晏如比我想得要更不好伺候，而且一张嘴就一种烈到带着让人窒息的过分的自我。
　　“韩少迎娶到我，是他的殊荣。”
　　韩少迎是端王的名字。
　　“男女之间，你娶我嫁的，谈不上谁是谁的殊荣。夫妻之间，白头到老，靠的是俩人齐心协力、同舟共济。”
　　三天前我还是太医院种药草的挑粪丫头，今天的我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已经脱离了奴籍成为端王妃王晏如的正四品随侍女书。虽然皇后嘱咐我，要事事顺从王晏如，可是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的籍契属于端王府，我与端王妃王晏如实际上是荣辱与共的关系。我的立场和我的为人，都让我不能像皇后安排的那样，时时刻刻顺随着端王妃的意思来
　　所以，当王晏如说出什么补考破的话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去反驳她。而也因为这，王晏如对我的讨厌溢于言表。
　　“我讨厌你，我烦你，我要回了皇后免掉你的职务！”
　　王晏如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是在她执意要在半夜添夜宵而我加以阻拦的时候。
　　“您最近已经咳嗽吐了，脸上一层油光，您的气血不足、湿热蕴体，宵夜实在是不能吃烧肉了。”
　　就为了这一口烧肉，俩人由争执发展为斗气，她竟然因此要让皇后罢黜我。
　　“王妃娘娘，您今年是十九岁，不是九岁，这种吃东西上的道理，还要您的随侍女书跟您讲吗？这不应该是您的娘家母亲告诉您的吗？如果您的娘家母亲连这种爱惜身体的道理都不教给您，我实在是不知道她还教导过您什么。”
　　这句话让王晏如暴跳如雷，她在屋子里跳上跳下，不停地责骂我没有规矩。如果我不是有官阶的四品女书，只怕她瞬间就要将我拖出去杖责。
　　“你敢说我娘？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娘？我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对你不客气！”
　　反正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娘没有教会自己女儿爱惜身体。
　　就在我跟王晏如发生争执的时候，礼部尚书家的女儿庞秀燕来拜访王晏如。她是王晏如内心认定的闺中密友，时时刻刻都揣摩着王晏如的意思。
　　“王家夫人是我知道的最值得尊重的长辈，她生下你、养大你，还把你培养的这么出色这么优秀。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女书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她对你未免太苛刻了。你们在一起其实不合适，你不如回禀了皇后，把她退回去。”
　　那一刻，王晏如紧握着庞秀燕的手，眼睛里闪着感动的泪花。
　　“庞秀燕是我见过最聪明对我最好的人！”
　　我跟王晏如认识的第一天，她就这么介绍庞秀燕，原来是这么个聪明这么个好法。让庞秀燕失算的是，王晏如最终也没有听她的话。
　　“庞秀燕是谁，你又是谁，你自己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吗？庞小姐都说我很好，她和我的那些朋友都说我很好，你应该做的是服从我，而不是天天在那里对我吹毛求疵。”
　　“那请您去禀明了皇后娘娘，让她废黜了我吧！”
　　“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吗？滚去当你的值！我想禀明娘娘的时候自然会去，我不去的时候不允许你拱火。”
　　跟自己主子拌嘴的女官，我大概也属于同一人。王晏如之所以会因为吃饭穿衣等一系列事情跟我发生争执，是因为她对自己的信心不足，骨子里特别容易被别人左右。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她为了保护自己不随便被人左右反而形成了一种难以改变的叛逆心理。但实际上她抗拒的只是耳提面命，对于别人暗怀心思的掌控，她有时候难以区分。而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忠谏之臣自居，不愿意像庞秀燕一样对她藏心思，反而跟她的冲突日益尖锐。
　　其实那段时间的我，也失去了自己的分寸。王晏如对我很好，宽容度也高于一般的主母。我身为她的女官，开始逐渐地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我的职责是“随侍”，而不是代替她的父母亲“管教”她。换句话说，她是君，我是臣，劝谏她应该讲究方式方法，犯颜直谏绝对不是唯一的方式。而且意气用事，对她失去了尊重，也是我的错。
　　王晏如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疏远我，厌烦我，但是也依旧包容我的存在，不愿意找皇后罢黜我的职务。
　　“你就不能安静一天？让我安静一天就行啊！你天天唠唠叨叨的，你自己不烦吗？你是我的女官不错，可是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啊，不要每天都把眼睛放在我身上。你看，你嘱咐我晚上不要吃烧肉，你自己还不是睡觉之前就着茶水啃上了一个鸡腿？需要注意身体的，难道只有我吗？张白英，张女书，你也稍微反思反思自己好不好？”
　　我也没有听进去王晏如的话。她也依旧听不进去我的话。
　　我们也依旧互相烦着。
　　后来想想，我那段时间真是非常烦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泼王晏如冷水，把她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自信心打击的一点不剩。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享乐啦！你不要这么严肃，一起吃喝玩乐还不够你快乐吗？”
　　“我实在是快乐不起来，您是端王妃，是有正一品官秩的内命妇，您应该稍微严肃一些。”
　　“别人都没有这么说我的，就只你说我这不好那不好！”
　　“可能因为他们不是您的随侍女书，不会像我一样是跟您同呼吸共命运的人。”
　　“你不觉得，这些事情里也有我自己的努力吗？”
　　“您哪里努力了？这明明是靠的别人的人品和感情，您一直耍小聪明，这可不是努力！”
　　“你是我的随侍女书，你不要总是这么高高在上的跟我说话！”
　　“我在劝谏您！我没有高高在上，我从来没有说过您很差，只是您一直都这样做事情是不行的。”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行？我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地不出错？”
　　“我不知道，具体的事情得您自己去处理。”
　　“那你就是在说空话，你给我闭嘴。”
　　“您这个态度一点也不友好。”
　　……
　　从我给十九岁的王晏如做随侍女书到我开始正式反省自己的问题，过去了整整两年。
　　“张白英，你有想过要结婚生子吗？”
　　“我从来没有特别想过，如果遇到了合适的，大概会结婚吧！”
　　“你没特别想过挺好的，你肯定不是个好母亲。”
　　“王妃娘娘，你太打击人了！”
　　“我说的是实话。”
　　这两年不是一点改变也没有，相反，在我看来王晏如改变很大。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生活，不再得过且过，也不再浑浑噩噩，她开始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过好自己的生活，这一切都是可喜的方向。相反在这两年里，越过越混沌的人，是我。
　　“你不要总是抱怨端王妃，虽然直接让你出奴籍的是皇后娘娘，可是你能有今天正四品的官秩、远离困扰你的那些旧事，靠的其实是端王妃给你的机缘。你吃着端王妃的饭，不要总想着砸自己的碗。”吃着薯蓣粥的鲁泽用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开导我，“你总是抱怨端王妃不念你的好，可是你也没有念过端王妃的好。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归是相互的，你没有让端王妃感受到认可，没有让端王妃感受到善意，你总是用一种逼迫的方式勉强端王妃，她自然很难不抵触。庞小姐的出发点我们先不论，也许在你看来庞小姐是曲意迎合，可在端王妃眼中那是宝贵的宽容，恰恰能给她一点喘息之机。你觉得庞小姐对端王妃影响不好，可是端王妃也并没有听庞小姐的去皇后那里退回你。也许，庞小姐对端王妃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你身为王妃的女书，应该一心一意为端王妃着想，成为她的帮手，而不是对她耳提面命，一直让她按照你的心意去做。换句话说，白英，你了解端王妃吗？”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
　　我其实并不了解端王妃。甚至说，我只愿意接受我印象里的端王妃。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了先入为主的成见的时候，她对这个人的态度就会受到这种成见的影响。我在成为端王妃的随侍女书之前，听到了太多关于端王妃的传言：别人说，端王妃骄纵跋扈，任性自我，听不进去反对意见；别人说，端王妃慵懒怠惰，懦弱无为，只希望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别人说，端王妃为人不诚实，喜欢撒低端的谎，缺乏正直和坦诚……别人说，别人说，别人说……
　　可是，端王妃对我很好，因为她我才摆脱掉了旧事的困扰，有了新的生活。而我，对她所有的看法都来自于“别人说”，从来没有用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心来认识端王妃。
　　说起来，我应该算的上是端王妃的僚属。
　　我是个不合格的僚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