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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既是都要去樊楼,便带着羽上一同去。”饭桌上,海家老爷咽下那勺红枣莲子粥,毛毛虫般的胡子一上一下地动着,“圣上午后召见我等商议要事,不能一同去了。”

      “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往日都是爹爹一同……”海杏惠话没讲完,便被王夫人一声清咳给打了下去。

      “即是这样,便不劳老爷费心牵挂,”说着便起身,又拿调羹为老爷那快见了底的碗中添了勺莲子粥。“做臣子理应当向圣上尽心尽力,也不该有抱怨,是惠儿不懂事了。”

      “不怪她,”海老爷说话间望向海杏惠,“惠儿,你也不小了!还闹小孩子脾气。”海杏惠撅嘴哼气一声,示意不满。

      “爹爹保证,日后补偿你,怎样。”

      “不要……”

      见海杏惠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王夫人使眼色,把话咽了回去。

      待海老爷用完午膳,驾车离去后。这娘俩才摊开手说话。

      “娘,你不会真要带那小蹄子去吧!”海杏惠自是没好气的问。

      “你也是个笨脑袋急性子的,你明着和你爹爹讲,他定要生气!”

      “一个外人,当宝贝一样的养着,我才是他女儿呢!”

      “爹爹知道你是,可也不能惹的他生气,你放心,娘有办法。”

      见她还是哼了一声,扭头赌气不理人。

      “好!明儿拿了她的例银,给你去玲珑金坊买了那枚金丝碧玺红宝蝴蝶簪。”

      “还有那支白玉嵌翠碧玺花簪。”她不依不饶。

      “好。”这唯一的女儿,便是宠溺地没边了,她也心甘情愿。

      那个从中原来的师羽上的,年龄与海杏惠相仿的女孩。如此会投机取巧,惯会偷奸耍滑,偏偏老爷喜欢,那个狐媚子,一口一个叔父的叫着。她把持家里多年,见着这般来历不明的女孩,怎能不生气。

      “羽姑娘,夫人送来月夕节的礼。”丫头花芜拿了盒子进来,这称呼是夫人叮嘱的,老爷不在的时候,不许叫小姐,只准叫姑娘。

      “银镀金点翠嵌蓝,碧云点翠花羽簪。”羽上开了盒子,捏起那两支簪子,细细的看,这簪子是仿的玲珑金纺的样式,还用玲珑金纺的盒子装,可做功粗糙不考究,倒像是南街小作坊里的,看来是又克扣了例银。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随后她便微笑道:“这簪子贵重,替我谢谢夫人。”

      “是。”丫鬟便悄悄退下后,谁也听不见她轻叹一声。

      整天斗来斗去,累死人,想回中原了。

      玉殇叹了口气,若是玉彝在,这种人早被砍死了。

      她想着,不禁笑出了声。

      羽上,不过又是个假名,玉殇胡诌来的。在中原居住的玉楼被人烧了后,原本想着投靠叔父过个安稳日子,入了海府不出三日,便心生逃离之心。丫头婆子个个势利眼使阴招,后院妻妾人人说一套做一套,她还要陪着笑脸装懂事,累死人。

      听小丫头们议论,老爷一直挂心自己的婚事,王夫人正想把自己送给她的外甥侄子做小妾。

      她可真是太清楚了。王夫人的亲家侄子薛颂义,一个仗着族上的荫护为非作歹的纨绔。

      一想到那蛮横无理的恶霸王,便犯恶心。若是换做她往日的身份地位,这种人,见他便是要脏了眼睛的。偏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又生了这副容颜,让那薛家的牵挂,若不是要逼死自己?

      她翻出那枚玉佩,上面刻着“梨落”二字,玉是京白玉。也该给自己寻个出路了。

      她望着那玉佩上“梨落”二字,手里摩挲着,不知东图里,何人还记得她的名字:白佳期·古伊谷。一个名动东图的名字,一个由皇帝亲取的名字,一个无人不拜服的名字。

      ……

      父母皆是勋爵世家的子女,姑母白佳期·月古是东图皇帝最宠爱的淑妃娘娘。

      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珠帘玉幕,画栋雕梁,浮翠流丹,富丽堂皇。
      何等富贵,何等风光。

      她自小便在皇宫受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跑马锤丸,陆博投壶,样样精通。却在十岁那年,学会了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被抄家的那一夜,月洒的光都冷得让人打颤。原本参天大树般,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王府一夜之间枯死,全家上上下下全被发卖,男族亲信全被乱棍打死,小厮常随被发配充军,女儿丫头们被卖去青楼,姑母婆子们被倒去外户。她如一件物品,辗转多手,最后入了繁烟楼。自从她被打着学琴棋书画,吟诗词歌赋,鞭子耳光自她入了罪臣家眷的笼子里就没断过。

      十几年的郡主小姐,一朝变作了官妓,稀里糊涂地卖给繁烟楼。

      她不敢想曾经的皇帝舅舅为何突然变了脸,那个曾给自己起名,赏赐自己的狸奴烈马的皇帝,好像从没存在过。

      世事无常,她本已咽下一个苦果,可命偏要给她颗糖来,她本已深陷泥潭,可命偏要假模假样地伸出手拉她出来。

      她的第一个客人偏是个被迫扭来进青楼的笨蛋公子,不识云雨,只知风月,一来二去,相识相知。她本无心攀附,苦了他日日来青楼,害了名声也不在意,一连来了快半月。那日,他诚心许下一个诺,愿救她脱离苦海,娶她为妻。她本是心如死灰,可如今这死灰也欲复燃了。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要付诸实现了?

      青楼的人皆知那笨蛋公子心系她,不敢再让她接客。可她再没迎来她的准夫君,等了一日又一日,又过半月,却等来了她的准夫君成亲消息,娶得了永昌伯爵府索绰络家的千金,索绰络·英乐。

      红垂果蒂樱桃重,黄染花丛蝶粉轻。自恨青楼无近信,不将心事许卿卿。

      他信誓旦旦的话恍如还在昨日,但眼下容不得她伤心,她是青楼的妓,不得自由身。

      一日,她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桥边走,正走着,妈妈跑了过来,先扇了她一巴掌,又抱着她大哭一场。

      把她都哭糊涂了。

      原来妈妈以为她要跳河。

      妈妈叫凡仙,她自己起的,自诩凡间仙子。她时而深明大义,时而疯疯癫癫;她总在嘴里混说:时人但道我风颠,我本不颠谁识我。她虽深陷青楼,却只青楼女子的不易,从不逼楼里女子。每每这样,她总点上一杆烟,吐出烟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过这世间总爱为难女子。

      “你是罪臣家眷,是出不了这繁烟楼了。”

      “莺花犹怕春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红粉佳人休使老,风流浪子莫教贫。”

      “黄金无假,阿魏无真。你这般容貌,才智,见识,莫要浪费了才是。”

      凡仙扔下这堆话让她好好想着。

      那日,她又学会一个道理:黄金无假,阿魏无真。

      她的才貌,就是出来卖掉,也要卖个好价钱。

      她很快便迎来了她第二个客人。玉克墨家的公子:玉克墨·白梵。

      她认得这位公子,自己作郡主时,他总爱找自己麻烦。人倒是不坏的,已经随父亲一同入了刑部。只是从不见他逛过勾栏瓦舍的,可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别的倒还好,只是别人听说她是玉克墨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倒挡着她赚钱的门路了。好在他出手阔绰。

      他赏赐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人人都羡慕眼红嫉妒她,她却还要对着这些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东西装得吃惊喜爱。只陪着这位客,窝里便能堆金积玉了。人都说那位玉克墨大人,有名的酷吏,为人残暴不仁,偏对她温柔似水,体贴入微。

      她也觉得幸运,但主要是攒钱,有朝一日,能赎自己出去;便是不能,有钱也能使鬼推磨,不愁出不去。

      他每日都来,来了不谈别的,只是睡觉,缠绵在床榻之际,话里话外的总要说气白佳期一族的事。她耳中听着,脸上好像丝毫不在意,可夜夜从梦魇中惊醒的她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不止,接着他又再哄着她睡去。

      但来此的男子向来不深情,后来玉克墨来的不勤了,她要寻别人了。

      她遇到了第三位客人。面白如玉,目似寒冰,长身玉立,风姿冰冷。一管白玉萧,一把雪白银扇,一身银白锦绣衣。不苟言笑却处处有礼。

      可她的第三位客人却不是来睡觉的。她不认识这位拿着银雪扇子的公子是谁,公子拿出一枚玉佩,只让她再见李厘时,将玉佩塞进他衣服里。

      她说,你来的晚了,他早不来了。他只笑着说,他明日就会来。说完留下一锭银子作报酬。

      那人说的对,他次日果然就来了。她糊里糊涂地就做完了,她不记恨玉克墨,也不稀罕银子,她想脱离苦海,玉克墨留不住了,最后一支救命稻草要抓好:他说他有法子赎自己出去。

      所以,那个连死了家雀都要怕的哭起来的她开始杀人了,对这青楼的恐惧与厌恶逼得她做事滴水不漏。

      从此,她每夜小拇指指甲下总能藏着迷药,客人们喝了便能昏睡如死猪,若有人故意来闹,第二日便能见到其在南街身首异处。只是天天还要卖唱陪笑,虽心酸,却是比之前的日子好多了。

      院里的紫苏很是羡慕,大她一岁,却是个呆傻的,没半个心眼。老是缠着她问什么她老是遇到深情的公子?

      深情?她心中反问,口中却只答,大概是我幸运些吧。

      她后来便与这个爱戴紫铃兰的姑娘熟络了起来。青楼本该是勾心斗角之地,可她却是个实心眼的憨傻货,五岁被自己的娘亲卖到这,刚来的时候还想哭个昏天黑地,可自己想了半天,在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也不哭了,还乖乖和母亲告别。

      她总爱吃南街的糕饼铺子采芳斋里的樱桃煎,荣楼的雪花酒,玲珑金坊的紫玉铃兰钗环,还有她当年的曾经的邻居家的王牻哥。她话多,可话说来说去总能绕到王牻身上去。每次说着他,那眼睛便如塞了星星般。

      最近,繁烟楼不太平。

      云香阁的芸豆前几日屋里突的横死了位大官,没几日就被官府拉出去关了起来。芳雅园里的雪芙蓉发了疯,说她看到红怜儿死了屋里,照月也说前几天看有人哭喊几声,又没了声。茯苓苑里的翠芜和碧蘅也吵着夜里看到黑影,被绿绮好一顿教训。后来听香说在水兰轩里见到被鬼划了脸的琴仙,吓得紫苏每晚都找平日里和善的雯鸢一处睡了。

      里面不太平,外面也不太平。

      繁烟楼里传着说当今王上的开国功臣玉克墨被抄家了。可她已无心多管闲事。

      一日,紫苏鼻青脸肿的回来,她问怎么回事?紫苏只支支吾吾半天不说。

      原来,是京都忠顺侯安壑山的子侄点名要见梨落,是紫苏替她顶了上去。伤是那客人打的。

      后来半夜三更,紫苏呜咽着,说是客人打的。繁烟楼里从没出现过客人敢如此嚣张跋扈,听雯鸢说,打人的那些大人连妈妈也招惹不得。南街的梦安坊早失了三五条人命了。紫苏向来胆小怕事,遇着这种客人,又如何招架?且保住命便不错了。

      这狼窝虎穴,是不能再呆了。

      她找那位大人,只求他能把自己和紫英赎出去。

      那大人只说,自己有用,怕是不能走。

      紫苏能走就行。

      她有人护着,怕是也暂时打不到她头上来。

      过了几日,来人赎了。紫英把她叫道一处跪下谢她,赌誓发愿说这辈子不会忘记这恩情。她什么也没回,只说,出了狼窝就跑远些。

      元宵佳节,倍思亲朋。
      身陷龙潭,脚踏虎穴。
      玉阁雪纺,昔日欢喜。
      青楼翠袖,今日悲戚。
      痛已无声,笑亦无息,
      身不由己,生不由己。

      轻云卷箔月钩垂,正是青楼乞巧时。

      凤箫声动,轻歌曼舞,玉壶光转,推杯换盏;
      朱唇翠眉,笑语盈盈,红妆绿袖,泪眼婆娑。
      酒星非所酌,月桂不为食。月朦胧花黯然,灯隐隐人惨淡。
      鬓欹蝉,钗坠凤,思悠悠,恨绵绵,终是酒倒泪阑干。

      她错愕,雪衣公子这日竟来了。床上,他的手轻抚她的背,耳鬓厮磨间,恍惚听见他说,你可以走了。次日,雪衣公子早不见踪影,留下一块刻着“梨落”二字的京白玉玉佩。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本该是仁厚的太子继位,可蛰伏已久的二皇子,带着肖安两家,举兵造反,京都动乱。

      她趁乱逃出青楼,套着男子衣物,拿着攒着的金银细软,逃往京郊,混进商队,月色多皎洁,那曾落到她屋里刀割般的惨白月光如今终于如丝绸般温和地扑到她身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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