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妫依》寥寥的了

31、秋社

　　第三十章
　　苏煜坐在一把黄花梨四出头扶手椅上，捏着一方汗巾轻轻掖了掖鼻头，浓烈的血腥气，呛得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胸前的伤口还没有好透，牵扯着一阵疼痛。
　　对面的刑架上正绑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犯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右仆射罗文晋。
　　“罗大人以为，认罪书上的押划与不划，对于审判的结果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罗文晋张口说话，却发现嘴角漏风，原来他满嘴的牙齿已叫苏煜命人拔了去。
　　他边喷着血沫，边含糊不清的说着：“你算个什么狗东西！也配叫我认罪！老子跟着圣宣明帝打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墙头玩泥巴呢！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苏煜也不恼，用修长的手指捏着汗巾上的一缕线头，来回的顺着。
　　“见皇上？进了御史台，这人世间的皇上你怕是看不到了，阎罗殿的那一位，倒是能碰碰运气！”
　　“不过以罗大人满身的血债来看，恐怕死后会直接去石磨地狱，磨成肉糜！”
　　罗文晋在刑架上拼命的朝着苏煜所在的方向挣扎着，恨不能扑咬上来，直接将他撕的粉碎。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杀了你？”苏煜轻笑出声：“那多无趣！”
　　他又朝着一旁关在牢房中的阮书云说道：“阮大人以为呢？”
　　阮书云吓得蜷缩着身子，将头藏于双臂之中。
　　“我们之间的帐要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呢？是从昨日的勤政殿，还是前几日你们派人刺杀九公主…….”
　　“或是二十年前的昭莲寺！”
　　罗文晋面色大变，即使满头满脸脏污不堪，都能看到他因为惊讶而扭曲的神情。
　　“不可能，不可能……”
　　苏煜又轻笑了一声，罗文晋只觉得这声笑就是索命阎王对他敲响的丧钟。
　　让他全身的汗毛一根根倒竖了起来。
　　“有什么不可能？你罗文晋贵极右仆射，不照样被我从云端拽到这满是污泥的沼泽之中？”
　　“淤泥已经濡湿了你的鞋袜，罗仆射这个时候却想全身而退？”
　　阮书云又缩了缩身子，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用来吃饭的破碗，哐当一声轻响，在审讯室里显得异常突兀。
　　苏煜顺着声响看了一眼阮书云：“差点忘了阮大人还在这。”
　　“阮大人就不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逃出御史台的？”
　　阮书云这才将手从头顶上拿了下来，一瞬不瞬的看着苏煜。
　　“不将阮大人从御史台放走，下官又如何能设一个瓮捉住两只鳖？”
　　原来苏煜在进宫面圣之前，就让人悄悄打开了关着阮书云的锁。
　　为的就是让他能够顺利跑出御史台，去皇上面前告他一状。
　　苏煜精心布了这个死局，就等着阮书云跟罗文晋自己跳进来。
　　阮书云怒极，猛地扑到栅栏上，伸出手，想要抓住苏煜。
　　他的手在空中徒劳的挥舞了几下，又沮丧的垂了下来。
　　苏煜缓缓站起身：“离午门斩首，还有几日，两位大人莫要着急，我会让人好好伺候二位。”
　　他又对左右说道：“把舌头都给我拔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别把人给我弄死了。”
　　只要留一口气就行。
　　阮书云恐惧的大叫：“苏煜！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苏煜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谁让你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随即转身离去。
　　身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苏煜！”
　　他坐在一张雕龙翘头案旁，略一抬头，就看到妫玺拎着裙子正欢快的朝他跑过来。
　　“苏煜！”她一头冲进了屋子，跪坐在他的对面。
　　苏煜一手拿着公牍，一手拎起一个紫砂黑漆描金有余壶，替她斟了一盏茶。
　　那次她抱怨他这只有一个杯盏之后，他就替她也准备了一个。
　　但还没来得及递给她，她就伸手将他的茶盏拿走，咕嘟一口喝了个精光。
　　苏煜默默将刚准备递出的茶盏，又收了回来，送到自己嘴边饮了一口：“九公主跑的这么急来找下官，所为何事？”
　　她平缓了一下呼吸才开口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闹秋社！”
　　“公主，一般这种不要问下官有没有听过，只要直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那我们可以去么？”
　　妫玺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
　　苏煜看着手中的公牍，头也没抬：“好。”
　　“咦！”妫玺转着脑袋，左右看他。
　　“你对我这般放任自流，很容易带坏我……”
　　苏煜掀了掀眼皮子：“公主还用我带？”
　　“我要是帝王的话，绝对是个昏君。”说话间用嫩白的手指勾着苏煜的下巴：“有苏大人陪着我无昼无夜的嬉戏玩乐，还上什么早朝？”
　　“公主不必拐着弯的骂我。”
　　妫玺吃吃一笑：“我明明是直杵杵的夸你……”她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珠：“夸你是苏美人！”
　　“眼下你又不觉得我是个断袖了？”
　　妫玺起身绕过案几，坐到他身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哪能呢，我们可是好姐妹！”
　　苏煜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公牍，欺身上前，抬起右手撑在身后的墙上，将她困在了臂弯的方寸之间。
　　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鼻尖的距离只余分毫。
　　妫玺的背紧贴着微凉的墙壁，手不自觉的抵在他胸前，红着脸撇开了头。
　　苏煜突然轻笑了一声，温热的鼻息打在了她的鼻尖。
　　“我们可是好姐妹，公主这是在害什么羞？”
　　妫玺认识的苏煜，多半时候是满口的柴立不阿，明公正道，虽说偶尔还会有些焉儿坏，但都没有像此刻这般……
　　这般，不正经！
　　她慢慢将头转了过来，伸手推了一把苏煜，他就力往后一仰，将背靠在了案几上。
　　妫玺脚踩着他坐的矮凳，半俯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原来苏大人喜欢这种调调……”
　　红唇轻启，眉眼含笑。
　　苏煜也笑：“公主可要对我温柔一些……”
　　“大……大……今天的太阳好大！”时来吓得将跨入屋内的一只脚，立刻缩了回来。
　　苏煜神色微变，下意识的挺直了身板，抬手将妫玺拉到胸前，将她含笑的眉眼隐匿在他的双臂之间。
　　他没有回头，淡声说了一个字：“滚！”
　　时来如赋大赦，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
　　妫玺在他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时来落荒而逃的身影：“时来是不是眼睛不大好，今天哪来的太阳？”
　　苏煜：“……”
　　时来看着眼前轻纱覆面，仅露出一双狡黠大眼的妫玺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她今日又想出了什么法子折腾他家大人。
　　忍不住问道：“公主这是……”
　　妫玺故作诧异：“哪里有什么公主？”
　　又摇曳生姿的转了一个圈，朝他眨了眨眼：“今夜只有舞妓，若兮。”
　　时来：“…….”
　　小公主突然喜欢玩……玩角色扮演？
　　好在他家大人一向稳重，总不会由着她胡闹。
　　不一会苏煜到了前厅，果然径直向妫玺走了过去。
　　走，走过去替她扶了扶有些歪斜的发钗？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时来用手托着快惊掉的下巴：“大人今夜要出门？”
　　“下午的时候，你家大人哭着喊着，一定要让我陪他去逛秋社！”妫玺好心的答道。
　　时来眼前浮现被他撞见的那一幕，确定不是迫于你的淫威？
　　大人，要是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
　　时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苏煜。
　　结果苏煜却跟妫玺目不斜视的走了出去？
　　时来忿忿：果然红颜祸水！
　　妫玺兴奋的看着满街攒动的人头，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小贩们的摊位上都挤满了人，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食物的香气在鼻尖萦绕，让人食指大动。
　　秋社是一年一度祭祀土地神的日子，大家都会在这天上街食糕，饮酒，还会将一些猪羊肉、肚肺、鸡鸭之类的的荤食，削成片状，铺于板上，谓之社饭，食之可驱邪去病，人人争而用之。
　　而小贩们在今天的叫卖也会格外的用心，因为今夜生意的好坏，会寓意这来年一年收成的好坏。
　　“姑娘，买矢车菊么？”妫玺好奇的看着大娘手中的紫红色小花，别人的花都是论把卖的，她手中却只拿着一小株。
　　好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大娘笑道：“姑娘，矢车菊又称幸福花，在秋社日这天佩戴，就能找到如意郎君哩！”
　　妫玺指了指站在她身旁的苏煜：“那他戴的话，也会找到自己的意中人吗？”
　　大娘笑看着苏煜：“这位公子长得真俊！要是再戴上我这花，我保管今晚就能找着！”
　　妫玺也笑眯着眼睛，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矢车菊，侧身低头，簪到了苏煜胸前。
　　退后一步看了看，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又从大娘那拿了一朵，比在发间问道：“好看么？”
　　苏煜点了点头，伸手替她戴上，妫玺隔着轻纱朝他甜甜一笑。
　　“大娘，要这两朵！”又伸出手指了指苏煜：“他付钱！”
　　大娘边哎边说道：“我这矢车菊可灵了！公子与小姐，今晚肯定都能找着好姻缘！”
　　闻言妫玺又回首看着苏煜，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去。
　　她在一个杂耍的人群堆里停了下来，卖艺人正在表演柔术。
　　只见那卖艺的女子，对折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小腿，头从裆部钻了出来，双臂一撑，整个人又倒立起来，又一个空翻，稳稳落了地。
　　引得周围一阵叫好，妫玺也跟着人群拼命鼓掌。
　　突然一个男子走到她跟前，轻声叫道：“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