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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彼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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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相比起我的挣扎与缄默,我那好心眼的哥哥似乎比我更难喘息。
其实我与陆柏川从名字上就看得出,并无什么瓜葛。身为重组家庭的子女,说实在的,成为一家人的时候就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几乎没有什么无理取闹的磕绊来增进感情。
但我真的把陆柏川当亲生的哥哥来看待,我心中的哥哥就该是他这样的,学习和生活都没让家人操心过,对待家人也向来温和。
本想找个机会像陆柏川旁敲侧击苏辞风的种种,却是他先行一步醉醺醺地叩响了我的家门。
“逸山,我的好妹妹……”我哥耷拉着一张俊脸,手里是一大生啤,“你哥心情不好,陪你哥喝不?”
我笑着一手夺过啤酒:“来,喝呗!”
陆柏川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摔,一手用力捏扁喝完的易拉罐,甩出一道光滑的抛物线掷进了垃圾桶:“果然,傻子才去结婚。”
“怎么,和嫂子吵架了?”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霎,“与其说吵架……我们从来没吵过架。我甚至也没见过她真正开心的样子。相敬如宾……这个词用来形容我们,最好不过。
我努力维持着贴心妹妹该有的口吻,问道:“你们这么早结婚,难道不是因为一拍即合感情甚好吗?
“这个,唔……有件事我只和你说,你不要告诉任何人……”陆柏川挪到我身边低语道,“我和苏辞风连证都没领。”
他瞄到我放大的瞳孔,自嘲般抿出苦笑:“婚礼之后本来说好要去领证,到了民政局门口,苏辞风突然说我们还是别领证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你比谁都清楚我们不是夫妻,也成不了夫妻。”
所谓闪婚竟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骗局。若主人公换做是别人我尚且能咋舌之后一笑置之,但现在主演竟然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两人,我连一个合适的表情都扯不出,只能木在原地盯着啤酒罐上析出的水珠。
只是为什么呢?陆柏川有什么理由去陪苏辞风演这出戏码?
“苏辞风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也不敢问……不过你知道,爸妈催我结婚一直催得紧。大学毕业就给我搞定了婚房,知道我大学里没谈女朋友还怪我不会争取……心里想着赶紧把婚结了算了。你看我和你嫂子,挺般配的不是,谁看的出我们他妈跟陌生人一样……”陆柏川在酒精的诱导下絮絮不停,似乎想将这些天的苦闷全都倾倒而出,我隐隐看见他的眼尾渐渐湿润。
“很痛苦吧。”我也是。我堪堪憋住了后半句话。
我能说什么?我和苏辞风又是什么关系?
——谁看得见,我苟且在不同立场的交汇点摇摇欲坠。
幸好他们没领证,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
苏辞风通过公务员考试在区政府入职了,说来好笑,这还是我在区政府的朋友告诉我的。这位朋友其实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当初和我玩得最好,到现在也一直在联系。甚至她从某个程度上来说见证了我和苏辞风的这些年,短暂而漫长的这些年。
我听着听筒那头激动的声音,说着她们久别重逢后直接心照不宣地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她们一起吃了火锅,她们聊着青春时期的蒙尘往事。
突然羡慕起她俩之间纯粹的友谊,至少能大大方方地相拥,而不是像我和苏辞风的重逢,只是双手交叠一握都虚幻得像做过很多次的梦。
“她说她真的很想,很想你,她知道你那天说的那些咄咄逼人的话都不是故意的。还有,她很感谢你那天送她回家。”朋友说着,就像高中时那样,我们总是因羞于表达而屡屡拜托她转达。
“说完了?”我口气漫不经心,自以为伪装出了一派平静。
朋友忽然诡秘一笑,“我猜苏辞风一定很想知道这些年你的情况,所以差不多七七八八说了一遍,你开工作室装修还得亲自来啊,谈女友被甩了,还有相亲对象处成兄弟什么的,你敢信,她饭吃着吃着就哭了,眼泪就滴到勺里了,真是一点没变啊……”
怎么又哭了。我无奈地轻叹一声,问道:“你们这是下班了?”
“下班了,说到这儿,我听苏辞风说她要来找你……”
来找我。
后面朋友又掰扯了些什么我听不真切,耳畔只是这轻轻的三个字。
我触电般丢下手机,冲进房间找了间黑色Polo衫换掉身上oversize的睡衣,然后飞向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被水润湿的脸庞,两天没洗有些毛糙的披肩发,我突然愣住了。
我在干嘛啊。嫂子来看小姑,天经地义,怎么还要自作多情?
叮咚。
刚把毛巾拧干,门铃就响了。
004.
没看猫眼,我直接将门打开,眼前是穿着极普通的黑白职业装但眼圈泛红的苏辞风。
“我可以吻你吗?”苏辞风有些气喘地问。
我还没从这莫名其妙的要求中回神,她已经踮起脚来凑我的脸,顷刻之间双唇相贴,她纤长的睫毛在我脸颊上轻颤,撩起无限涟漪。
仿佛鬼迷心窍一般,我轻俯下身加深了这个吻,任由苏辞风脸上的腥咸液体渗进唇齿之间。
——在做什么,我?
猛地回过神来,我拉开面前泪眼婆娑的人,低声道:“对不起。”
苏辞风只是垂着头,双颊上亮盈盈地全是泪水。
“你把我当什么了?苏辞风,你清醒一点,不要再像个小孩一样了!”我突然抬高了音,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掷地有声,“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鲁莽,冲动,从来没想过后果。当初恨不得天天和我待在一起,家里人反对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从我的世界消失,是,你勇敢追爱,又要做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嫁做人妇后为了私情和小姑不清不楚,这就是你要的两全?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幼稚,可笑,没有道德。请别再干这种事了。”
“你知道的……我和他根本没领证!”苏辞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真觉得只有那一本红章印笺才算是最终判决吗?”我紧盯着她混沌的眼,“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和陆柏川演一辈子假夫妻的准备,就收起你的儿女情长,收起你积攒多年的遗憾,因为事实就是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
“是你亲手摧毁了你我之间本就不稳固的天梯,是纵身坠落还是安于一隅,是你的选择,但我不会奉陪。”
我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说出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语,苟且跳动的心脏如坠冰窖。我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些话,这些锋利而冷酷的字句怎会不让苏辞风鲜血淋漓,我竟忍心看我朝思暮想多年的人,在我面前被我自己凌迟。
苏辞风听毕却勾出一个凄然的笑,沉下头去,低声道:“是啊……这几年我们都不好过,你我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我听朋友说你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开工作室了,真好啊,你实现了我们当初的约定,是我失约了。
“那天,那天我和爸妈说了之后,他们逼着我和你断绝来往,看着我打完电话后就把我的通讯设备都收走了。我在家里关了好多天,有他们罚我反省的成分,也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我想,留在家乡工作难免会再遇到你,就决定去考研了,读了研究生,也谈了几次恋爱,生活平淡无波到令人窒息。
“四年过去了,我想我应该已经做好会和你相逢的准备了吧,就回来当公务员了。可在那样的场合下,精心伪装的平静还是不攻自破,但我很开心啊。”苏辞风说着眼里泛起点点凝光,湿哑的哭腔里莫名染上笑意,“我终于可以像个人一样去感受,而不是只会妥协和麻木。这几年我总会想起那个在校庆日上,披着彩虹旗在塑胶跑道上放肆奔跑的身影,我记得她笑得好真实啊,她笑到跌倒,有被单大小的旗帜盖在她身上像迎战时的披风,然后我突然意识到,那是我啊。
“——那竟然是我啊。
“我曾经像个战士一样张扬地向世界宣战,却在他们以利刃相对时选择了屈服,献上灵魂任他们面无表情地撕裂。”
苏辞风脸上的泪痕已经完全干了,她抬头望着我的双眼,背脊挺得笔直。
就是在那一刻我恍然醒悟,原来是我错了。
我本该做那位勇者少女手中最坚不可摧的盾牌,抵御千刀万刃的盔甲,亦或是直指苍穹的佩剑,却在她陷入泥沼时消失无踪。
我口中的爱,梦中的思念,值不起一段长久而无声的陪伴。
“我失陪的好多年……你辛苦了。”
我捧住她的脸颊,将彼此的额头相贴,温热的触感延伸到两人的神经末梢,如动物的舐吻般庄严神圣。
“我恨是我来爱你,我庆幸我爱的是你。”我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