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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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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香站在厨房的灶前。灶上是口大大的铁锅,锅里放着碗筷,还有大半锅的水。李香拿了干丝瓜囊洗着碗筷。筷子,碗,水,还有铁锅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着。李香并没有在意这些,她有些走神。筷子和碗洗干净放在灶台前,李香开始洗锅。可是,她突然停顿了下来,扔了丝瓜囊,快步走出厨房。
      李香穿过邻居门前,来到了河堤上。她沿着河堤前行,转弯过了河上的水泥石墩桥,走到了河对岸。放眼过去,满目萧条。冬天的景象,总是破败压抑的。枯干的棉花树枝歪斜地在地里,没人去管。河堤上有枯黄的草,萧瑟地矗立着,没有一丝生机。偶尔看到不知为什么被翻到地面上的土,暗红的颜色,让人触目惊心。
      李香回头看了看河。河流是干涸的,河底凹低不平。只有一个深些的坑里,积贮了不少水,却也是静静地,一动不动。李香想起每年开春后,河水上涨,淹没河底,淹没如今现出的河堤两侧。就好像一个被榨透的干瘪的老太太,突然又变成了一个富态丰满的半老徐娘,顾盼风采,搔首弄姿。李香觉得自己的眼睛,就如这个季节干涸的河流一般。满眼酸涩,却一点泪也倒不出。满腹辛酸,也只能憋在心里,独自气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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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香的本名,是李香香。她的父亲,李元和,并没有读过什么书,是给地主家放牛长大的。成年后幸运地娶了妻,生了一干儿女。李香香是他的第二个孩子,长女。第一个孩子是男孩。父亲很喜欢这个女儿,给她取了香的叠字。因为家里穷,又因为是长女,李香香从小就帮家里做很多的农活。父亲因为早年的辛劳,在李香香十几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卧床,不能做重活。所以,虽然他有心心疼长女,却也无力帮忙,只是私底下,会在李香香难受的时候,安慰她要多忍耐。
      李元和是一个良善且富有忍耐力的人。他希望自己最喜欢的女儿,也能够去忍受世间的苦痛。这个世界上,痛苦的事情太多,其中的很多是我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改变的。所以,惟有忍耐,惟有辛劳。李香香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人,所以,她长成了一个非常隐忍的人。因为家里穷,小时候常被人欺负。比如她的名字,也经常被拿来取笑。“什么香啊?还香香呢?身上这么臭!叫臭臭还差不多!”有人冷笑高声说道,然后就有一群人跟着哄笑。李香香那时总是低着头,扭着自己的衣角,不让大家看到她眼睛里打着转要流下的泪水。她没有办法反驳,她在上学前,挑了几担牛粪去菜园里,身上的粪便味道,根本挡不住。
      然而,被贬低也好,被嘲笑也好,当初的小孩们,终究是一个个长大了。李香香长成了大姑娘。以前跟着别人一起哄笑的人里,有那么几个女孩,终究还是成了她的朋友。不知从哪天开始,大家习惯叫她李香了。这里的人,除了最亲近的家人,是不习惯单独叫人的名字的。而香香两个字却总像是唤孩童。于是,李香香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成了李香。
      李香十八岁多的时候,哥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渠道,给她介绍了门亲事。男人叫伍先发。不太说话,比较沉默的一个大男孩。李香不知道对方是否满意自己,她对对方感觉还是不错的。十九岁的那年秋天,她嫁到了伍家,由一个姑娘,变成了个女人。
      嫁到伍家的日子,并不比在娘家时轻松。李香在太苦的时候,总会想到自己的父亲,那个温柔的男人说过的话。他说,活着就是受苦。可是,你要用心,认真活着。李香有时会在心里问父亲:为什么别人生活得并不苦?为什么自己就一直在受苦?做女孩时在家里受苦,干那么多的活,还要被母亲骂。在夫家丈夫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婶婶窜唆婆婆看不起她。而她却还要为了这样一个家,天天家里家外辛苦劳作。
      最初的时候,李香觉得自己也许真的熬不过去。她想过要离婚。这样一个男人,明明是她的男人,却压根不肯正眼瞧她,连和公婆分家,都不肯叫上她,动不动使用言语暴力和武力,还从来不肯向她道歉。如果一辈子和这样的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不知道会怎样?李香觉得自己也许不是最终寻死,就是最后疯了。与其这样痛苦,不如干脆离婚。然而,就在她起了离婚的念头不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场本来走到底的婚姻,突然转了完全不一样的方向。她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孩子出生没有父亲,她自己也无法养育一个孩子。那个时候的她,当然不会想到可以去做人工流产。那并不是现在这样开放的年代。
      生活就这样无味地继续着。暗地里流过多少眼泪,李香已经数不清了。有时气得头昏眼花,无法站立,要扶着墙蹲好久,才有力气站起来,走路,说话。在最难受的时候,她对着安慰她的父亲问:“爸爸,你说为什么我就这么苦?为什么连一天的好日子都不给我?难道是我上辈子做了太多坏事?欠他家太多,所以这辈子这样来还?”李元和坐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被子,眼神怜悯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脸埋进被子里,压抑地哭泣的女儿,抬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孩子,你多忍忍。好好过日子吧!”他重复着这样的话语,虽然因为心疼女儿而心情沉重,眼泪上涌进眼眶。李香哭过以后,虽然心里还像吞了黄连般苦楚,却终究轻松了一些,也知道做父亲的难处,不想太让他担忧,只好打起笑脸,又回夫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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