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宋苓 ...
-
出乎意料的是,意料之中的灼伤和疼痛并没有到来。
褚祁只是转瞬即逝地感受到一阵窒息,眼前便明朗了起来。他脚刚落地,就感受到有人轻轻托了托自己的手肘,似乎是害怕他跌倒。
他有些诧异地望向陆擎,对方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手,眉头紧锁,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褚祁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四处张望起来。
陆擎蜷了蜷手指,松开时叹了口气。
“褚大人,这是哪啊?怎么全是杏树?”。
三人里唯独云潞一个屁股着地,他支腰,一边倒抽气,一边问道。
褚祁点点头,目光扫过四周。差不多确定了,目前他们所在是一片大约十亩的空地,空地上每隔两米种着一棵杏树。每当无名风吹过时,都会卷起片片落叶,翠绿与嫩黄构成一幅蔚为壮观的风景画。
他咬了咬下唇,呢喃自语道
“扫墓......”
“你是不是觉得,扫墓和那些急需清理的落叶有关?”
陆擎看向他,颇为肯定道
“这是不会的,这里大体是十亩地,每隔一弹指又会起一阵风。无论怎么看,都是扫不完的。更何况,这是一个中级鬼镇,怎么可能特意拉我们进来做这些苦力?”
褚祁垂首低笑起来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在想,既然这样的话,这些落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弯腰,修长的手指拨开堆积的落叶层,从最底部拾起一片叶瓣。
那片落叶呈嫩绿色,是标准的圆卵状,此刻被风吹得微微抖动。
陆擎抱着手臂,眼睛微微眯起
“果然,我猜对了。”褚祁看着那片落叶,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你们发现了吗?这片叶子不对劲。”
云潞凑上前,鼻尖都快贴到叶片上了,也没琢磨出什么东西来。
他只好讪讪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哪里不对劲啊?”
陆擎嘴里冷冰冰蹦出两个字“颜色。”
云潞缩了缩脖子,“啊?”了一声。
“一般来说,最先落下的叶子都会被埋在底端。你看,这里的落叶已经堆得这么高了,可见这片已然掉落许久。可它的颜色依旧如同新生时一般。”褚祁将手搭在云潞肩膀上,接着说道“自大打刚刚落地,我就总觉得这里缺了些什么。现在看来,缺的就是植物腐烂的气味。我们可以大胆地做两个推测。”
褚祁用手指做出一个“2”的手势,胸有成竹道
“一,这里的叶片都是凭空出现的,其实并不来源于那些杏树。二,这些树叶,根本不会腐烂。”
陆擎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百无聊赖地捏在手中,思索片刻道
“但凡是鬼镇中的谜题,有谜面就有谜底。如果是二的话,这道题似乎就无解了。”
褚祁赞同地点着头
“凡人扫墓,大体都是将落叶扫在一边,等它自然腐化。如果叶片根本不会腐化,那无论我们能不能将它扫做一堆,它都不会消失。这样的话,与扫墓的本意就相悖了。”
“哦——”云潞终于反应过来“所以就是说,这些叶子并不是杏树掉落的咯!”
陆擎朝他翻了个白眼,就差把“你才知道啊”写在脸上了。
褚祁伸手按在杏树的树干上,感受粗糙的木质感刮过掌心
“如果是凭空出现的,我们就一定能找到让其凭空消失的方法。”
可那办法是什么呢?褚祁陷入了沉思。
“火?”
“你说什么?”褚祁闻言,蓦地抬起头看向云潞。
云潞挠了挠脑袋,声若蚊呐“我说,如果放一把火烧掉,是不是那些叶子也就凭空消失了呢?”说罢,他又连忙补充道“我是想,我们刚才被拉入这里时。荒原不是起了一片火吗?那或许,会不会是某种提示......”
褚祁凝眸,隔着几米与陆擎遥遥相望。
彼时林下风过,只此一眼,心领神会。
古墓外,躺在血泊中的小姑娘忽然动了动。
荒原中的火渐熄,她手掌撑着地,似乎想站起来,动作却戛然顿住。
“咬咬,今天你给大人献祭了吗?”
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响起,明明十分温和,可落在咬咬的耳中,却叫她忍不住打颤。
得不到回应,那妇女眯起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俯身嗅着古墓里头传出的气味。
“为什么不回答阿娘呢?”她走上前,将手臂搭在咬咬的肩上,温声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怕阿娘惩罚你吗?”
咬咬不住地摇着头,小声回答
“阿娘,我完成任务了。”
“我知道,你做得很好。”她轻轻笑了起来。
咬咬抬头望向她,当触及她眼底的愉悦时,心里的恐慌似乎一扫而空了。
她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的夸奖,踟蹰了片刻补充道
“我献祭了三个人,那位大人会更开心一点吗?”
“当然啦,”妇女摸了摸她的脑袋,“不仅大人会更开心,我也会更开心啊。”
咬咬的眸光闪烁“那真是太好了。”
实际上,她根本不在乎那位大人有没有开心一点。
她只希望,她的娘亲可以满意,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三岁时在大街上被宋苓捡回家,从那日起,就再也不曾过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这位年轻的阿娘对她关怀备至,有一回,她半夜三更忽然发起了高烧。是宋苓借了隔壁的马匹,翻山越岭带她去见了镇里的名医。
到了药馆,她被宋苓紧紧抱在怀里,任由那医者在她身上扎针。迷迷糊糊间,她似乎闻到一股血腥味。而那味道的来源,就是她的阿娘。
第二天,热度散退。她于夜半清醒,颤抖着翻开宋苓的手掌,却见到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那是套马绳磨出的伤痕。
从那以后,她的目光便只追随宋苓一人。宋苓一笑,她能跟着乐呵一个月。宋苓微微一蹙眉,她就整夜整夜睡不好。
可她唯一的娘亲却有好多孩子。他们有的相貌出众,有的灵力非凡。宋苓又要爱惜这个,又要照顾那个。最最乖巧平庸的自己,似乎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个。
相貌无法改变,她只好拼了命地去读书,去修炼。
或许旭日东升,有人已然开始准备一日的农活,咬咬却刚才伴着劳累入睡。
可上天永远是不公的,天赋就是他赐予幸运儿的礼物。
与她同岁却日日玩耍的箐菜,甚至比她年幼两岁有余的罗燕,都已经灵核觉醒,修为上仙。
咬咬用尽全力,也感受不到一点灵力的流通。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苓对着他们笑,笑得那样温柔,那样让人如沐春风。
这一切,都不属于她。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转机的呢?
似乎那天,是罗燕的生辰。宋苓亲手为孩子们下了一锅长寿面,蛋香四溢,令人垂涎。
他们像往常一样等待寿星下楼,却迟迟等不到音讯。
咬咬主动提出上楼叫她,得到了宋苓赞许的目光。
可是没想到,罗燕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封信。
人去楼空,她走了。
咬咬打开了信,信上的内容使她怒不可遏。
罗燕说:
“兄弟姐妹们,见字如面。很抱歉我独自离开了你们,可我没有办法。你们不知道,那个看上去慈爱的母亲是个妖怪。我们的兄长阿姐,全部死在了她的手中。如今我已经没有时间向你们解释清楚,只能无力地祈求你们快点逃离她。希望终有一日,你我能够在江湖重逢。”
没错,罗燕不仅独自离开,还妄图教唆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起背叛宋苓,背叛她最敬爱的母亲。
她没有办法接受,更不可能原谅她的行为。
当天,她将信交到了宋苓手里。
宋苓发了好大一场火,那些细枝末节她已经记不清了,唯有那碗被打翻在地的长寿面永远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宋苓抱着她,就像世界上千千万万个最柔弱无力的母亲,喃喃道
“咬咬,你不会背叛阿娘的对不对?不要离开阿娘,阿娘只能依赖你们。”
从那以后,她成了宋苓手底最得力的一个引子。
只要有游人来到杏花村,她就会跑上去迎接,问他们要不要去扫墓。
然后再把他们带到古墓前,亲手放出古墓里的鬼怪。
她的母亲将这一切称作献祭,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礼节。
咬咬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宋苓抓着她的手,言辞恳切地说
“好孩子,你是阿娘最信任的人。阿娘知道你一定会完成任务的。如果不献祭那位大人,整个杏花村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她答应了,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做到。
当杏树精的种子缠绕住她的心脏时,她害怕了。
只是那一瞬间的迟疑,客人们的桎梏被解破,他们落荒而逃。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似乎有宋苓狰狞的神色,还有被烈火吞噬的杏花村。
从那以后,她就像是被困在了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
咬咬还是会在村口等待着前来的游人,可那些人的脸上不再是期待与激动,而是藏不住的惊恐。
他们也不会拒绝跟随自己去扫墓,虽然走路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
她一次次地完成任务,一次次倒在血泊中又爬起。
她再也没有失败过,可想象之中的快乐却没有到来。
为什么只是几步路,天边的骄阳便成了月亮?
为什么那些曾经对着她笑的街坊邻居,都对她视若无睹?
为什么宋苓每天都在对她笑?
为什么她翻来覆去说的只有那几句话?
“咬咬,阿娘好高兴啊。”
咬咬看着宋苓,笑着笑着就开始哭了,
“阿娘,咬咬好累啊......”
......
......
“嘭”地一声巨响,原本紧闭的古墓之门轰然大开。
咬咬惊恐地望去,在那一片炽热的火光之中看到了一个举着火把的人。
一身玄衣,谢冠散发。
他背光而行,却被所有光明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