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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投石问路,试探虚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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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中的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苏司业从教二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艰难开口:“宋生,以你目前的程度,今年参加秋闱恐怕……”
孙博士和李博士的白眼几乎要翻上了天。
天字乙班的掌教方博士解围道:“不若这样,宋生先来我班上,下个月四门功课考较,若能都拿到甲等,便依你所言,如何?”
孙博士咬着牙根道:“若四门功课中有两门拿不到甲等,就乖乖来我天字丙班!”
宋灵石心中嘀咕:我就是混进来玩一阵子、顺便解决“问题”,会不会待到下个月,还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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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宋灵石坐在天字乙班最后一个位置上,她撅起嘴,把毛笔杆叼在鼻子下面,两只手托起腮帮子,颇为苦恼地盯着桌上的《大学》,恨不得在上面戳出个窟窿。
前座的郑慕言扭头一看,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怎么?京城的先生开蒙不教《大学》?”
宋灵石撇了他一眼:“……我开蒙学的是《春秋》……”
说着,宋灵石嫌弃地拿起面前的《大学》抖了两下,小声嘟囔道:“当年爹教……的时候,也是先教的《春秋》、《史记》、《资治通鉴》啊……”
隔壁的姜子腾好奇地凑过来:“难道京城是以五经为重的吗?咱们青崖书院的先生都是更看重四书。我们天字号的几个班级,每隔些时日就要一起在讲经堂温习四书……”
宋灵石闻言,眼睛一亮,扭头问道:“天字甲班也是如此吗?”
“对啊!孙博士说,越是临近秋闱,越是要巩固基础……”
宋灵石一把揽过姜子腾的肩膀,笑眯眯问道:“姜兄,你一向消息灵通,天字甲班是不是有个名叫陆观的?”
“你是说陆观,陆风行?他正是天字甲班的榜首……”
姜子腾话没说完,郑慕言便摇着食指语重心长道:“啧啧,宋兄你啊,不要好高骛远。我可是听说了,你跟孙博士打赌,下个月要是拿不到两个甲等,就要去天字丙班……”
姜子腾点点头:“对呀,郑兄之前还念叨说,经义不通的宋兄要是来了天字乙班,说不定自己就不用垫底了……”
“姜子腾你给我过来!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宋灵石没有理会那打成一团的两人,她习惯性地咬住大拇指,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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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便是天字甲乙二班一同温习四书的日子。
宋灵石拉扯着姜子腾走进讲经堂,看着堂中穿着书院统一款式儒衫的背影,宋灵石有些眼花缭乱:“哪个是陆观?”
“喏,第一排中间那个,头戴儒巾幞头,端坐如钟的就是……等一下?宋兄你干嘛去!?”
见宋灵石径直向陆观所坐的位置走去,姜子腾伸出手去阻拦无果,只能在原地凌乱。
宋灵石走到陆观正后方的座位,对那位生员行礼作揖道:“在下是天字乙班新来的生员宋磊,不知道这位同窗尊姓大名?”
陆观的后座是个身量矮小,白净文弱的书生,对方腼腆道:“……我叫苏玉竹。”
宋灵石恳求道:“冒昧敢问苏兄,能否将这个位置换与在下?”
苏玉竹慌张朝四周看了看,窘迫地低下头去,有些为难地支吾道:“这……”
宋灵石凑近苏玉竹,低声道:“在下自幼患有眼疾,离得远看不清,唐突之处,还望苏兄原谅则个。”
“那……好吧。”苏玉竹抿了抿嘴,站起身来将座位让了出来。
“多谢多谢!”
宋灵石坐在苏玉竹的位置上,热情地与左右邻座作揖行礼、交换姓名,然后她看了看前方身穿天青色儒袍、正襟危坐的背影,故意高声喊道:“不知前座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岂料对方置若罔闻,纹丝未动。
旁边的生员李进冷哼一声:“宋兄莫要白费力气了,那陆生员呀,是千年玄冰成了精,不会应你的。”
宋灵石挑了挑眉毛,刚要开口,正巧严训导揣着戒尺踱进了讲经堂。
见周遭生员皆为之一震,立马敛容正色起来,宋灵石只得作罢。
严训导走上讲坛,环视一周,用戒尺敲了敲堂桌道:“今日继续温习《孟子》!众生齐诵滕公文章句上的一至五节,而后默写于纸上,作为今天的课业。”
宋灵石懒懒地翻开书,打了个哈欠,却不料“啪嗒”一声将案上的毛笔碰落,咕噜咕噜滚到地上。
手执戒尺的严训导闻声回头,犀利的目光像针一样戳了过来。
宋灵石立马胡乱拿起书摇头晃脑的大声诵读起来。
严训导狐疑地看了看,方转过身去。
宋灵石刚想俯身去捡,忽然心生一计。她伸脚一踢,毛笔顺势滚到了前座陆观的桌下。
宋灵石佯装惊讶,捂嘴低呼一声,随即朝前方一丝不苟端坐的陆观伸出手,扯了扯对方头上鸦青色儒巾束着的垂带。
只见陆观的后背僵了一下,然后微微侧过头,用冷淡疏离的目光看向她。
宋灵石摸了摸鼻子,凑近陆观小声道:“这位同窗,在下的毛笔不慎滚落于你座旁,可否帮忙拾起?”
陆观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仅用余光向地上瞟了一眼,看见一支炸毛的脏了吧唧的秃笔躺在一旁。
陆观略一抬脚,用绣着云纹的青布靴随意拨弄了一下,那支笔便乖觉地咕噜咕噜滚走了。
宋灵石张着嘴,眼睁睁看着那支笔离自己越来越远。
陆观默默地盯着仍然被宋灵石抓在手中的儒巾垂带,宋灵石讪笑着松开手。
陆观便用修长的手指抚正儒巾,整理衣衫,重新恢复了端坐的姿势。
宋灵石翻了个白眼,只得悄悄俯身蹲在地上,挪着屁股往笔滚落的方向移动。
她伸长胳膊,就在够到笔的刹那,毛笔啪的一声被一只鹤纹靴踏在脚下。
宋灵石抬头,与严训导大眼瞪小眼。
“行止不端,读书无益!”严训导大摇其头,用手指着门外道:“宋生去立于堂外,面壁思过!”
宋灵石面无表情站起身来,幽幽地瞟了一眼陆观。
陆观眼观鼻,鼻观心,正聚精会神地默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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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经堂外,宋灵石用鞋尖踢着地上的碎石,懒懒地倚靠在墙上看院中梨树上的黄雀儿跳来跳去。
突然,一本书重重砸到宋灵石头上。
严训导吹胡子瞪眼地站在宋灵石面前,怒斥道:“跛倚摇髀,举止不端,像什么样子!”
说完,严训导将手中的《孟子》平放在她头上,指着她的鼻子道:“站立的时候,要身姿如松!书掉下来一次,就加罚一炷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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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响,天字班的生员们结束了课程,从讲经堂内鱼贯而出。
瘦小的苏玉竹抱着一叠沉重的书走出讲经堂,路过宋灵石的时候,苏玉竹抿了抿嘴,小声提醒道:“以后严训导的课,宋生员还是小心为上。”说完便抱着书匆匆走了。
郑慕言抖晃着肩膀走出来,看见宋灵石憋屈的样子,抱着肚子差点笑到岔气。跟在后面的姜子腾也不禁捂嘴偷笑。
宋灵石顶着书动弹不得,试图用目光杀死他们。
这时,陆观一撩衣裾,款款踏出讲经堂的门槛。只见他引颈沉肩,步履矜庄地朝宋灵石的方向走来,
宋灵石见状,勾起弯弯的月牙笑眼,唇角得意地翘起,开口道:“你……”
一个字还没说完,陆观目不邪视,耳不妄听,步步生风地从宋灵石旁边擦肩而过,连睫毛也没眨一下。头上儒巾的鸦青色垂带随行飘动,翩然若飞。
宋灵石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忍不住用双手托着头顶的书,快步追上前去:“喂!等一下!”
陆观停住身形,眼眸波澜不惊地看向宋灵石。
宋灵石昂起头,用下巴指着对方,理直气壮道:“我说这位兄台,怎么说我也是因为你才被罚站的吧?你是不是应该……”
陆观沉默了片刻,用毫无温度的声音淡淡回道:“与我何干?”
宋灵石差点当场裂开,她深深地看了陆观一眼,气极反笑。
很好!我,宋灵石!许久没有遇到这样的挑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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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宋灵石在寝舍里背着手飞快地踱来踱去,像一只烦躁的斗鸡。
陆观那仿佛在与蝼蚁说话一般的语气,以及那双漠然一切、毫无感情的眼睛,宋灵石一回想起来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宋灵石从鼻子里哼出气来,冷笑道:“我倒想看看,那张死人脸露出挫败、悔恨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她走到书桌前,提起笔来于端砚中蘸了蘸,在雪白的宣纸上恶狠狠地落笔,龙飞凤舞、墨汁四溅地写下“立誓书”:
其一:誓必令陆观俯首言败
其二:誓必令陆观追悔莫及
其三:誓必与陆观解除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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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苦熬一宿的宋灵石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摇摇晃晃走出寝舍。她连夜想出诸多计划,又逐一分析利弊,最终决定:先打探敌情,然后择机行事。
隔壁寝舍的郑慕言看到她这幅样子大吃一惊。
说好一起做学渣,宋兄你却挑灯苦读到天明吗?
他目送着宋灵石远去的背影,沧桑地喃喃道:说到底,你我二人,不过是天字乙班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竞争,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