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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麟沙 ...

  •   漠幺的天好似格外高一些,万里无云。

      早晚膳都是由府中的侍女送来,许是因为语言不通,大都沉默寡言,放下吃食就走,绝不停留。食物多以汉人吃食为主,有时也会夹杂一些漠幺口味,使宾至如归。

      次日一早,燕叙和闻人子陵两人吃过早饭,闲来无事,绕着城主府游了一圈。

      城主府不算大,也没有什么景观,唯有东侧辟开了一大块空地以作骑射训练场,里头有不少江湖人在练武,倒也互不打扰,形成一种诡异的和平。

      燕叙打眼一瞧,有阚旭帮的、连江派的,都穿着门派中统一制式的衣裳,很好辨认。还有一些观战的,服饰各异,应该是各国派来的探子,竟然也住进了城主府。

      没有一个是无名之辈。

      军鼓上头好像有个东西,背光处只见一个黑影。燕叙拉着闻人子陵沿武场绕了半圈,才看清那是个戴面具的人,一条腿曲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全场。

      他一动不动,半点声息也无,可见内家功夫练到了极致。

      习武之人最不适应被人审视。可他如此作为,那些人只当看不见,像是默认。

      燕叙奇道:“这人莫非是裘城主的女婿挑选特派使?”

      闻人子陵还未应声,边上就有人噗嗤一笑:“什么特派使,他也是城主府的客人。”

      那人年岁三十出头,身后还跟着几个同门弟子,头上的羽冠仿了旧时王公卿侯的装扮,制式贵气,但江湖人只会嫌累赘,只有公侯派的弟子喜欢。

      闻人子陵拱手道:“多谢告知。在下闻子陵,这位是我的师弟阿九。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也拱了拱手:“在下公侯派,白小生。两位公子都是武夷山的少年俊杰,何必如此客气。是在下失敬了。”

      “噫?”燕叙道:“你认得我们?”

      白小生笑道:“哪能不认得。自昨日城主请了两位来,就在我们这些人中传开啦。莫说是我,你只看现下场中还有谁不认得两位公子?”

      燕叙默然。

      难怪昨日进府时感觉暗处有人盯着,本以为是裘府的暗哨,没想到是这群无聊的江湖人。

      闻人子陵问:“刚才白前辈说,军鼓上那个戴面具的人也是城主府的客人?不知他是何来历?”

      白小生摇头:“这就无人得知了。只知道此人年纪不大,内功却是极为深厚,平日也不搭理人。先前有不长眼的去挑衅他,被他一掌打成了重伤,从此再也没人往他跟前凑了。他每日就坐在那里,好生怪异,不过大家都习惯了。”

      燕叙嘻嘻笑道:“看来这位面具兄是对城主女婿之位势在必得了。”

      白小生眼神微闪:“他自己势在必得也是没用的。听说昨日是裘姑娘亲自接待的两位公子,整整一个时辰,相谈甚欢。我们大家可都没有此等待遇,想来裘府还是更中意两位公子些。这也难怪,毕竟两位公子少年英才,风姿又出众。”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后宫的女人争风吃醋。

      燕叙嘴角挂起轻嘲:“说好了比武招亲,又不是皇帝选妃,还讲究什么中意不中意的?当然是谁赢了就是谁了。”

      白小生脸色一僵,噎在那里。

      闻人子陵笑道:“我家小九一向如此,白前辈见笑了。不过小九说的也有理,我二人毕竟年轻,怎能跟各位前辈较量武功呢?”

      白小生吃了个软钉,一时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借故离开了。

      远处几个江湖人原本蠢蠢欲动,都想来探两人的口风。这下见白小生吃了瘪,也不敢再过来。

      倒让两人得了清静。

      等回去,闻人子陵长松了一口气,叹道:“那位裘姑娘也就算了,只是习武之人不是一向直来直去的吗?怎么他们说话弯弯绕绕,也太累了。”

      燕叙笑问:“谁告诉你习武之人一向直来直去的?”

      闻人子陵老实回答:“《武林纪史》上写的。”

      燕叙有些惊讶:“原来你也看过《武林纪史》,我差点要以为这书是我师父写的了。其实习武之人原本还算直来直去,如今嘛……这就是裘府的厉害之处了。”

      “怎么说?”闻人子陵问。

      “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相争相抗吗?江湖本来是非就多,如今又是利益在前,岂不变成小小官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大家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不过也有耿直的。譬如那个一心盯着武力值的面具人。

      “小九好像很了解官场?”

      “……史书上写的。”燕叙含混答道。

      闻人子陵忙着倒茶,一笑置之了。似乎也是随口一问,并未在意,燕叙暗暗松了口气。

      说着江湖是非多,这就来了一桩。

      晌午觉睡到一半,又被兵刃之声吵醒。两人各自步出院中,侧耳去听,声音从昨日路过的一处院子从传来,还伴有嘈杂人声,不像切磋,更像是打架。

      闻人子陵问:“去看看?”

      燕叙道:“走吧和尚,有热闹不看就不像武夷山九公子了。”

      两人一笑,抬步出庭。

      那头动静不小,城主府大半客人都惊动了,聚了不少人围观。远远听见喊:“你们钟青派也敢来漠幺城!”

      这声音,好像就是上午那个白小生。

      钟青派是三门五帮六派中最末的一派,与白小生所在的公侯派素有嫌隙。近年来,钟青派青黄不接,子弟凋零,更受公侯派排挤。

      此次钟青派来的是一对父子,那做父亲的是钟青派掌门,皱眉而立。

      那儿子腿上被刺了一枪,喊道:“有什么不敢来的!我钟青派行的端做得正,大丈夫无愧于天地。难道公侯派所到之处,江湖同道纷纷避让?”

      他本来只不过是心中激愤,一通发泄,却无意中激起了围观众人同仇敌忾之心,脸色都挂起不赞同之色。

      白小生心知不妙,喝道:“少废话。钟关,我今日找你,只为报你杀害我师弟之仇,看招!”

      他使的是朔阳枪法。此枪法是前朝名将朔阳将军在边境杀敌用的,并不美观,只是摧敌首脑,来势汹汹。

      钟青派掌门推开儿子,自己迎了上去。

      钟青派虽已落寞,但一派掌门的功力,远不是白小生这样的普通弟子能抵的。只一招之间就被夺了缨枪,腿上被刺。那位置和钟关腿上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钟青派掌门将缨枪往地上一扔:“你不是我的对手,不必再来了。”

      白小生冷笑道:“钟掌门好大的威风,竟屈尊来对付我这么一个普通弟子,怎么不见您和我派掌门一较高下?”

      钟青派掌门十分沉着,并不理会他。钟关却道:“你放心,总有那么一天。”

      白小生等的就是他这么一句。一转头,朝院内院外看热闹的众人拱了拱手,苦笑道:“诸位看到了。钟青派杀害我师弟在先,不受管教在后,如今钟掌门又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将我打伤,这实在是……”

      “你倒挺会颠倒黑白。”突然有一个声音插话。

      众人循声一瞧,那个整日坐在军鼓上的面具人,此刻移到了这院子的墙头上,撑着下巴往下看。

      众人一看是他,都吃了一惊。

      这是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说话。原本看他做派,以为是个心思深沉之人,没想到他少年嗓音十分清澈,还带着软糯的南方口音。

      白小生沉着脸:“阁下说什么?”

      “萧珩二十一年,因为钟关杀害你公侯派弟子一事,你们大肆宣扬,誓要剿灭钟青派以报此仇。此事惊动了曲盟主,他查明缘由,知道是你那师弟在你们乾州一带恶行累累,有一次殴打老人被钟少侠撞见,他路见不平才失手将你那师弟杀死。曲盟主已经罚了他赔礼道歉,却也要你们全派上下闭门思过三年。怎么,三年之期刚过,你们就又要兴风作浪了?”

      白小生梗着脖子:“曲盟主的罚我们已经领了,如今要报仇,天经地义!”

      “这么说,你们是认为曲盟主有失公允,对他不满咯?”

      白小生脸色一白:“不敢。”

      “敢不敢的,你们自己说了可不算。天下人有眼睛,自己会看。”面具人饶有意味地说。

      白小生环顾四周,果然众人目露厌恶。

      闻人子陵见白小生一干人等原先咄咄逼人,现下竟然被一句话震住了,低声问燕叙:“那位曲盟主声望那么高么?”

      从古至今,哪怕是帝王,也少得如此爱戴。

      心有怨却不敢言,要么是因为暴君暴政,要么是因为自己不得人心,而对方尽得人心。

      看这些江湖人的神情既敬且佩,闻人子陵猜是后者。

      燕叙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的笑意:“嗯,他是我很尊重的一位长辈。”

      连【小曲】裴大侠的门下弟子,都如此地位超然,何况这位曲盟主本身呢?

      曲萧然身为盟主,性子却最是淡然,权势地位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他治理武林一向以理服人,从未压以强权。

      一支骨笛定风波,若无大事,绝不现身。

      更多时候他只是梅妻鹤子,竹林弄琴,活得像个隐士。

      相比起来,频繁亮相的武夷山裴大侠难免多了几分刻意。

      私语声入耳,墙头上的面具人偏头看了燕叙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难得诸位英雄都在这里。”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女子匆匆赶来,说道。

      事情都平息了,东道主才姗姗来迟,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此女的汉话也好流利,甚至带着陕北口音,不会是裘城主真有第二个女儿吧?燕叙歪头。

      那女子倒没带面纱,容貌英气,一板一眼地说:“我家小姐派我来,劝各位英雄放下恩怨,彼此握手言和。小姐说大家有所争执,说到底还是因为裘府照顾不周。为了让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今晚小姐在正厅设宴,届时有大事宣布,希望各位赏光。”

      “什么大事?”立刻有人问。

      “还能什么大事,还有两天就是比武招亲之期了,肯定是要宣布比武的规则呗!”

      “我看没那么简单!”

      “参加比武招亲的人又不止我们,外边不是还有很多么?怎么也不会关上门在自己宴会上说吧。”

      “褚兄说得有理……”

      那侍女像背书般,一字一句说完就走了,徒留一群江湖人在原地议论纷纷。

      燕叙和闻人子陵慢步回院,燕叙笑问:“和尚,你猜她要做什么?”

      闻人子陵摇头:“我猜不到。”

      燕叙思索半晌:“我也猜不到,那就静观其变吧。”

      至晚,正厅燃起了彩灯,有乐声传来。

      一群江湖人被侍女们引了进去,但见正中似乎有座雕塑,整整一人高,被红布罩着,不见真容。客座排了次序,规规整整按着门派齿序,凡有争议的都巧妙错开,因此满场无人有异议。

      燕叙和闻人子陵自然是位于首座。

      这次宴会十分隆重,流水的席面,决不是一日之内就能准备好的。可见所谓劝和只是托辞,正经还是为了“大事宣布”。

      裘妍仍戴着面纱,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开席了。

      大部分人入住时是裘管家来请,这还是第一次见裘妍,都加以注目,想看这女子是否担得起“大漠第一美人”的称号。

      这称号也不过是这次比武招亲才传出来的,在此之前,漠幺百姓可从未见过她。

      裘妍言辞大方,面纱却始终不曾摘下,也不吃喝,只露出眉眼额头,的确冰肌玉骨、明眸善睐,倒也谈不上绝世美人。渐渐地,众人兴趣也低了。

      左右都是冲着麟沙来的,美人不美人也只是个名头。

      酒过三巡,还没进入正题,众人都有些按捺不住。

      底下蠢蠢欲动,燕叙笑问:“不知裘城主事务可忙完了?在下对裘城主一夫当关敌万勇的英雄事迹好生仰慕,盼望得见。”

      众人也不认为裘妍一个小丫头能够主事,纷纷出言附和。

      裘妍道:“家父实在事忙,并非有意轻慢。不过各位放心,待到小女子比武招亲当日,自然还是家父来主持大局。今日他不能亲自前来,为表歉意,从铸兵处运回了一个新做成的宝物,以供大家赏玩。”

      “宝物?”燕叙指着场中被蒙着布的雕塑,“姑娘说的可是这个?”

      裘妍笑道:“正是。”

      众人好奇心一下被吊了起来,伸长脖子去看。

      “既然如此,我来做这个揭秘人罢!”燕叙筷子一放,抬步走到那雕塑跟前,揭开红布。

      是一座黑沉沉的麒麟像。灯火通明中,黑色的身躯映着红光,似从火中踏步而来。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底下众人都有些失望,但仍捧场道:“果然材质巧妙。”

      裘妍轻声慢笑:“九公子认为如何?”

      燕叙面带思索,伸手去摸了摸,触手生温。他踱了两步,来到麒麟尖角处,轻轻一抚,手指立刻破了道口子,鲜血滴在地上。

      阚旭帮的人反应快,霍然起身:“这是麟沙制成的?”

      “九公子好眼力。”裘妍赞道。

      麟沙制成!底下江湖人的眼神瞬间火热。

      一人高的麒麟像,身子有两个成年男子的臂展加起来那么长。要熔铸这样一尊麒麟像,所需的麟沙至少数吨,足足够养活在场所有人的兵器所需!

      裘府拿出这个来,意欲何为?

      有人冷静疑惑,有人静坐。更多人却是站起身来,目光紧紧盯着那座麒麟。没人说话,厅中的气氛却是骤然一变。

      底下人的反应似乎令裘妍很是满意,她轻轻拍掌,有侍女鱼贯而入,在每人的案前放下一只小布包。

      可惜这会儿人人的眼睛都盯着那座麒麟像,没人关注那个不显眼的布包,只有闻人子陵低头,若有所思。

      裘妍轻轻扣了扣桌案,吸引众人的注意,才道:“既然各位英雄入府为客,漠幺自然也不能失礼于人。这是我们为各位准备的小小礼物。”

      礼物?

      闻人子陵一手解开布包,里头拇指大小,乌沉沉一小块,和场中的麒麟像一样,映着红光。

      是麟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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