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妖精女巫》惜狐

3、妖精的新生

　　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陪在柯柯特身边，祈祷着他也许能像以前一样，自己蹦起来，满不在乎地满世界恶作剧。我以为我的梦想会让我受伤，却不知道那小妖精的心里，也有这样能让他轻易受伤的梦想。不只是我，恐怕一手策划了这个事件的女巫也不知道。不然，我想她也不会这样做了。
　　这时，有脚步声渐渐向我们靠近，我抬起头，看到那个被柯柯特嘲笑成“诗人”，被女巫说成是“王子”的爱德华正向我们走来。原来他还在森林里啊，我完全把他忘了。
　　他看到我们，眼神里满是关切，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躺在地上的柯柯特，心疼地说：“怎么会躺在这里？是受伤了吗？”他又望向我，温柔地笑着对我说：“啊，是不忍心同伴一个人在这里，来陪它的吗？你们的感情真好啊，多让人羡慕，什么时候都不离不弃。我什么时候也能找到这样待我的人呢？”他顿了顿，颇有点伤感似的，“唉，不说这个了，你可以为我带路吗，我送你们回家吧！”
　　真被柯柯特说对了，这人的感叹词还真不是一般的多。我轻轻鸣叫了一声，算是回应，这个家伙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却是个好人。我飞起来，指引着他来到我的窝前。他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大树，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四个角扎起来，做了个吊床，将柯柯特小心地兜在里面，然后将手帕衔在嘴里。他给自己鼓了鼓劲，手足并用地爬起树来。
　　看样子他对爬树并不在行，加上他又怕颠着柯柯特（可是颠着又能怎样啊？），爬得非常缓慢，爬不到一半就上气不接下气，又不敢张嘴喘气，一张脸通红，汗珠顺着脸不断滚落，衣服也几乎湿透了。
　　我不是只多愁善感的夜莺，但忽然鼻子发酸很想好好哭一场。这是个多么好的人啊，想必他付出的感情也是真挚的，我们居然还欺骗他，躲在树枝上嘲笑他，可想这个人因为我们的玩闹承受了多么大的折磨呢！看看他憔悴的面容，他忧郁的双眼，他是真的爱上了那个不存在的女孩，把她当作了他的女神啊！
　　我飞下枝头，在他身边盘旋，用尽我的力气为他唱歌鼓劲，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微笑着向我点点头。可这让我更加难过。
　　即使是传进我自己的耳朵里，我的声音也是那么的难听啊！我从没有如此憎恨过我沙哑的喉咙，我从没如此以自己是一只雌夜莺为耻，我多希望此刻我真的能有那美妙的歌喉，可以为他献上最好听的歌，即使喊破我的喉咙，用我的鲜血来唱歌。
　　可是我不能，我即使想献出我一腔的鲜血，也依然唱不出好听的歌。我不是荆棘鸟，我只是一只非常非常普通的，一文不名的雌夜莺啊！
　　柯柯特在手帕吊床里动了动，“很难听啊，大嘴。”他说。然后他慢慢让自己坐起来，疑惑地看着眼前奋力爬树的爱德华。爱德华不懂我们的话，他只听到柯柯特发出的微弱的叫声，看到他坐起来，爱德华的眼睛里充满了欣喜，全身更充满了干劲，爬得便快了一些。
　　柯柯特坐起来的时候，眼睛正好对着爱德华的眼睛，他默默地注视着那双人类的眼睛，忽然，无缘无故地，他哭了，小妖精竟然哭了。
　　他自己也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赧，赶紧埋下头，将眼泪藏在翅膀里。
　　爱德华终于历经辛苦地爬到树端我的窝里，他用一只手攀住树枝，另一只手小心地把柯柯特放在窝里。“这下可以安心啦，你们回家了，很开心吧！”他笑嘻嘻地说。
　　柯柯特没动，他蜷在我的窝里，像一堆可怜兮兮的脏羽毛。我用嘴轻轻叩了叩爱德华的手表示感谢，他摸摸我的头，又摸摸柯柯特的身子，柯柯特一震。他说：“回家就好了，好好休息会慢慢好起来的，我还会来看你们哦！”
　　说完，他向我挥了挥手，便往树下爬去，动作比爬树的时候还要笨拙，在半途中踩了个空，整个人摔在树下，我发出一声惊叫，飞下去看他。他爬起来拍了拍尘土，笑着向我示意自己没关系，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这落魄的样子，哪里会是女巫所说的王子呢。
　　我一抬头，看到柯柯特正扒着窝的边缘往下探头，触到我的目光，赶紧缩回头去。我飞回去，看他又一动不动地趴着装死，叹了口气，问他：“柯柯特，你刚才哭了吧。”
　　“才没有。”他闷闷的声音从干稻草下传来。此后再怎么追问，他只埋着头，死活不出一声。我悻悻地飞走去找吃食，在空中扭头看，妖精坐了起来，望着爱德华离开的方向发呆。
　　这个家伙，一定有什么瞒着别人的秘密吧。
　　小妖精倒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连小肥虫也能眉头不皱地一口吞下，看来连肠胃也被彻底换成鸟儿的了，只是看他木然的样子，恐怕吃的什么半点也没有尝出味来。
　　第二天他依旧没有恢复过来，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也打发打发我自己无聊的时间，我说：“柯柯特，我给你唱首歌吧，新作哦！”
　　“你闭嘴去死好了。”他说。
　　我才不管他，拉开嗓子就唱，你又不是爱德华，我跟你客气什么！
　　我唱得正得意呢，忽听树下有人鼓起掌来，哟！这事儿奇的，想我有生之年，唱歌还能唱出掌声来，真是活着好啊，活着什么事儿都能碰到。
　　低头一看，我说呢，爱德华。估计除了他，也没人会有这样烧坏的脑子。他正笑嘻嘻地抬头为我喝彩，说：“小夜莺，唱得好啊，看来很有精神！你的同伴身体好点了没？”
　　这时，一阵婉转的歌声从树梢我的窝里传来，就是刚刚我唱的那支歌，虽然歌是一样的，但我不得不承认，真他娘的同莺不同喉啊，唱得真是好听极了。
　　爱德华也听到了，他高兴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看来是恢复了，这就好，这就好。”然后他又说：“小夜莺啊，我还要去找我的森林仙女，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她呢？唉，算了，问你们也没有用吧。我还会来看你们的！”
　　说着，他便往森林里走去。唉，爱德华啊，我怎么才能让你知道，你爱慕的人是不存在的呢，她只是一个恶作剧的产物，是一个偶然啊！
　　柯柯特的歌声也随着爱德华的走远而慢慢停歇了，我回到窝里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给我撞个正着。这两天的小妖精，真是给我看到了太多他不可思议的样子，这一次，是后悔。
　　这个爱整人的家伙第一次为自己的恶作剧追悔莫及。
　　第二天早晨我在睡梦中就被人从被窝里一脚踹出来，揪着翅膀拖到阳光下，我死死抱住我的树叶被子不放爪，那可恶的妖精居然把我的小被子“嚓嚓嚓”撕了个粉碎，一扬手扔树底下去了。
　　“起来，教我唱歌！”柯柯特在我耳边吼道。
　　冤孽啊，我供你吃供你住，你一有精神了就折磨我啊，有这劲头你找女巫报仇雪恨去呀，想办法让自己变回来啊，你以前不是挺睚眦必报的么，现在学谁修身养性要唱什么大头歌啊！
　　“我不要变回来了。”柯柯特一脸认真地说。
　　什么？我瞪大眼睛，爪子死死扣住树缝才没有掉下去。妖精你脑袋没有烧坏吧？你觉得这样好吗？以后就当一只夜莺？昨天还一副世界末日的死表情，现在是怎么了？你不是说过做人比做夜莺有前途吗？现在你是妖精也不做了，人也不做了？那你的梦想，做个小男孩儿的梦想怎么办？
　　“我找到他了，”柯柯特说，“可他现在已经不是小男孩儿了。”
　　谁啊谁啊谁啊？我一头雾水地被拉到树顶，身为一只爱唱歌的夜莺，生平第一次被人强迫着唱了一支歌。大清早的，随着我的歌声，四下响起了骂娘的声音。
　　“啧啧，一如既往的难听。”妖精虽然不是妖精的样子了，可毒舌还是长在妖精嘴里的那条。
　　接着，他挺着白色的小胸脯骄傲地把我推到一边，站在原本属于我的舞台上，清了清嗓子，转头对我说：“有记不得的地方提醒我哦！”然后拉开喉咙先试了一声，接着，一声清亮的鸣叫便从他的嘴里跳跃了出来，宛如长着翅膀的精灵，撒着闪闪发光的仙粉在四周舞动起来。
　　我颓然地坐了下来，不得不承认，天赋这种东西真是斗不过，哪怕是一只半路出家的雄夜莺，好嗓子就是好嗓子，可以轻易达到我穷尽一生都无法达到的目标，原因就只是，我天生没有那副歌喉。
　　多么令人不甘心的理由。
　　原先被我激起的叫骂声抱怨声都停歇了，四周的居民安静了下来，聆听他的歌唱。这无疑是个再好不过的早晨的开端，一天的开始就在这美妙的歌声里展开。
　　柯柯特没有要我提醒，就算是忘记了的部分，他也能用他美妙的声音完美地掩饰过去，他在这方面无疑有天赋。
　　一曲唱毕，柯柯特得意地抖了抖翅膀，梳理了身上的羽毛，回头骄傲地对我说：“大嘴，我现在才充分体会到，你真是太失败了！”
　　好吧，这样，我能认为他已经完全走出阴影，高调复活了吗？
　　不久之后，森林里的居民就都知道来了一只陌生的夜莺，歌声特别动听。他住在那只被所有人嘲笑自不量力的雌夜莺大嘴的家里。当然，它们不知道那就是以往为非作歹的森林妖精柯柯特。他的歌为他毫不费力地博得了大家的好感，甚至也博得了一大群单身雌夜莺的向往。她们在他唱歌的时候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而在他不唱歌的时候虎视眈眈地敌视着我，就好像我要和她们抢什么似的。
　　有时候看着她们花痴的表情，我满脑子跑马，想象自己猛地大喊一声“他是柯柯特”会造成怎样轰动的效果。我甚至还想象，她们尖叫着“唰”地飞窜出去，瞬间无影无踪，空留一地羽毛的情形。我想着想着不由得哈哈大笑，常常忘乎所以地掉下树去。
　　不过也只是想想，如果我真的捅破了这个秘密，一定会遭到柯柯特的谋杀，而他要想谋杀我，即使他现在住在一只夜莺的身体里，也是轻而易举的。
　　那些笨蛋雌鸟们根本不明白，她们以为柯柯特和所有发情的雄夜莺一样，其实柯柯特的歌根本只唱给一个人听。爱德华。
　　只要那个人的身影一出现在森林的边缘，柯柯特就会飞扑上去，围绕着他打转转，一刻也不停歇地给他唱歌，他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好在爱德华脾气好，不嫌烦。爱德华依旧在森林里找他的女神，期待着真心能够打动“她”，不过来的次数却渐渐减少，每天一次，开始变成两天一次，三天一次，最后终于一周才来一次了。虽然次数减少，他待在森林的里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有时候月亮爬上中天了，他才披着月光，拖着影子，落寞地离开。
　　他的脚步越来越蹒跚，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有时候，他大声的咳嗽声甚至打断了夜莺动听的歌声。
　　在爱德华不来的时候，柯柯特就垂头丧气地坐在窝里，哪里也不去，做一只神情黯然的寄生虫，吃我给他弄来的食物。只要爱德华的脚步声一在森林里响起，他立刻就和脱了层皮似的精神抖擞地冲出去，只给我留下一个绝尘而去的背影，不到晚上爱德华回去他也绝不回来。我一个人在窝里发呆，找来的小虫扭啊扭的逃之夭夭，他也没回来。
　　不得不承认，我起了嫉妒之心。我嫉妒他拥有的我没有的歌喉，我本来就是一只被别人看不上的破嗓子，现在却被这个原本是妖精的夜莺搞得更加自卑。对，我一定是嫉妒这个，于是我偷偷地去找了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