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潘安】儿童节的闲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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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兹并未分给一旁金碧辉煌的武器库分毫目光。
正前方墙面的入口是光线不断减少的昏暗空间延伸，隐约窥见内部的摆件。
宝物库内部无法使用传送。即使贵为纳萨力克之主，安兹也要遵循同伴共同设置的规则步行前往灵庙。
他紧盯着前方，思索片刻后如何挑起话题。
魔导国宣布建国为独立国家后，耶兰提尔这片土地的生灵都在学着适应新的生活，学着在种族与文化的冲击中寻找立足点。市民们曾战战兢兢地揣度骸骨面貌的新君主是何态度，在惴惴不安中试探死亡骑士的巨斧何时斩落。在安抚民心这方面，时间确是最佳的裁定者。
民众对异族的恐惧在祥和安定的抚慰下逐渐消磨，妇女能坦荡行走在夜路，孩童能面对死灵骑兵展露笑颜。魔导国在生魂与死灵间探索着平衡，市民在人类和异种间见证共存。
某种程度讲，市民倒像是亦如初临异世的他。
安兹想起自己处心积虑的伪装，想起自己诚惶诚恐的幕后。他也真心实意地恐惧过众人反叛的可能性，甚至甘愿承认夏提雅是因为发现他的无能而转身离去。长久相处后，他才渐渐交付信任。
不同的是居民可以放下戒心安心生活，去做平庸而幸福的芸芸众生。而他们眼中无人可敌的魔导王，守护者眼中永不败北的无上至尊，安兹乌、尔恭不能展现他那软弱而庸碌的一面。
被否定的恐惧仍如影随形，而建国后忙碌的国政工作又堆积如山。他不能一辈子都靠逃避解决问题。把工作都甩给雅儿贝德他们，自己心安理得地一无所知——他做不到。
即使再嫌弃亲手制作的黑历史，安兹也不得不承认只有独处的卧室和潘多拉能让他体会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潘多拉·亚克特承载了莫莫伽的幼稚，他的不堪，他的思念。
安兹承认制作潘多拉的初衷是留存同伴的身影。不是什么制胜的底牌，不是什么机动的武器，只是一个纪念。纪念渐行渐远的友人，纪念他年轻时不为人知的偏好，纪念骸骨下面那个名叫铃木悟的人类。
潘多拉·亚克特用自己的特立独行渐渐摆脱“替身”的概念。他充沛的情感、浮夸的行为或是面对安兹最自然的神态，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安兹——潘多拉不是平面而冰冷的人设，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这个活泼跳脱的二重幻影是他的影武者，是他隐秘的过去，是他隐藏的自我，是他个体的延续，又是他不可控的——孩子。
孩子。
纵然不死者没有血肉，他仍试着在唇齿间回味这个词语。
铃木悟没有心仪的人选，也不奢望和谁共度余生。泥沼中挣扎的人早已自顾不暇，难得两人相伴就能脱困——不过是眼睁睁目送对方葬送沼底。曾经的社会，像他这样的人仅仅是活着便耗费了近乎全部心神。
可现在安兹乌、尔恭有了一座坟墓的责任，还有这个和他有更深层联系的“亲生孩子”。
说起来今天——安兹想起遥远的节日，他正是为此定下两人共同的休假时间。
他停步在道路的尽头。
熟悉的姜黄军装的身影正伫立在沙发旁。
外界的夜色正浓，灵庙前的接待室仍亮如白昼。明光倾洒在潘多拉的帽檐，在他黄色的面孔投射下一片阴影。
“Willkommen, mein Vater（恭迎您的到来）！难得我能和父亲大人拥有亲子交流时间——”二重幻影在他意料之中先声夺人。承认父子关系的那天他明明强调过不必再摆出这些浮夸的姿势，显然潘多拉的本能又战胜了安兹的叮嘱。
“招呼就免了。只是闲聊而已，坐吧。”他及时制止满怀热情的见面礼。
长筒靴鞋跟利落碰撞的声音响在耳畔。
安兹翩然落座，而潘多拉不等他反应便习惯性地贴着不死者坐下。换成迪米乌哥斯等人，自然会维持着礼数选择保持交往的距离——说真的，目前为止只有安兹和潘多拉在此会谈，而这里的沙发永远只会有且仅有一位幸运儿履行待客的本职工作。
“伪装莫莫的工作还顺利吗？”尽管不是为问询工作而来，他仍然选择以此开篇。
“请您安心！漆黑战士莫莫颇得民心，甚至有市民请求我为新生儿赐名——”漆黑铠甲下的现任操纵者自信满满地回复，甚至大有畅谈一番的趋势般前倾身体。
直觉告诉安兹最好别去探究潘多拉给那些人类推荐了什么名字※，他决意快速转移话题。
“我相信你会好好经营莫莫的形象。之前你提出过问题——数据水晶整理的怎么样，剩下的一半进展如何？”多和长久合作的客户聊起其曾经提起的话题，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是受到重视的”——作为昔日的业务员，亦作为一位新晋的父亲，安兹暗想这套方法或许也适用于亲子。
“报告父亲大人，”提及自己擅长的领域，潘多拉语气愈发高亢，“全部分类整理完毕。如果您需要查询魔法道具，请务必不要吝啬使用在下！”
“是吗……”意料之中的答案。
“勤奋是好事，但劳逸结合仍是必要的。”纳萨力克统治者用上司兼老父亲的语气劝道，“我知道整理是你的兴趣，适当休息未尝不可。”
“Alles klar（明白）!”
“我说过不要再讲德语……算了。”安兹放弃和傻儿子争论这个屡教不改的语言问题。“是我的错，今晚我本意不想过多谈论工作……只是和你闲聊片刻。”
“在我的家乡，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骸骨眼窝中飘摇的火焰望向斑斓的绛紫石面地板，“不过在王国这种腐败不堪的国家，没有对应的日期也不令我意外。”
“哎？是父亲大人家乡的节日吗？”二重幻影空洞的面容没有眼球和眼皮的概念，不死者脑内却自动为他添加了眨眼的好奇特效。
安兹端详着他帽檐前公会的标志，忽而伸手摘掉他的军帽。
以潘多拉的身手速度本可以轻易躲过，但宝物殿的守护者未移动分毫，任由父亲冰冷纤细的手骨靠近。
黄色的蛋头失去军帽的遮掩，光滑的表面暴露在空气中。
被冰冷坚硬的骸骨抚摸，想必感官谈不上舒适。潘多拉倒是睁大他空洞的眼瞳，本就像孩童涂鸦 般的黑洞露出一反智者设定的茫然——安兹不知道是不是创造者与造物间的默契，他的确能清楚感知这简陋面孔的神情。
他想起母亲也曾经这样抚摸铃木悟柔软的棕发。漫长的时光模糊了些许女人的面容，铃木悟的残渣却倏忽忆起最爱他的女性——母亲指尖轻柔的力度。
他学着昔日的人恶作剧般捏了捏二重幻影富有弹性的脸蛋，不死者轻笑着收回了手。
“在我的家乡，今天是独属于男孩的节日※。”他召唤出悬浮着的黑洞，在储存空间内摸索着物品。“不过ＹＧＧＤＲＡＳＩＬ只有国际的儿童节，在那天泡泡茶壶是最高兴的人——保持童心也是身心愉悦的秘诀吧。”
泡泡茶壶毕竟是可以穿着公主裙在南瓜马车高歌，甚至常用稚嫩的声线去向同伴撒娇的人。
安兹递给潘多拉一面手掌大小的旗帜模型，纤细的木杆上飘摇着无风自动的风幡。虽然没有见过水生动物，但潘多拉整理过类似的活动道具——根据道具目录与相关知识，这似乎是——鲤鱼旗？
“你或许在宝物库见过鲤鱼旗的造型？”安兹轻咳一声，看着潘多拉双手并拢捧着旗帜的底座。
“家长习惯用鲤鱼旗庆祝男孩节，祝愿孩子奋发有为，健康活泼。”
铃木悟虽然是个看似一无所长的人类，兴趣全然扑在电子游戏一般。如今纳萨力克的孩子们多数不知道，安兹其实颇为擅长手工制作——他甚至可以用蔬菜瓜果制作一座军舰模型※。
“虽然严格意义来讲，你已经不是孩童……但我想不会有孩子会拒绝父母准备的儿童节礼物，算我的补救吧。”他在情绪压抑的限度下调笑，“我曾经也很想拥有一面自己的鲤鱼旗。”
“喔……父↗——父亲大人！感谢您的慷慨——在下定会将这份礼物珍藏！”这时候这家伙又不用德语回答了。
安兹不再刻意保持端正的坐姿。不死者随意地倚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颔首沉默片刻又收敛了笑意。
“我为了纳萨力克的利益将你设置为成年模样——这意味着你自诞生便没有童年。”安兹想到除了精灵双子，其他守护者大抵也没有享受童年的时光。“如果母亲还在这的话，她一定会教训我没能做个体贴的父亲。”
“完——全不是这样！父亲大人当然是最完美的父辈……祖母大人吗？”二重幻影反驳完不死者的自责，又在谈论祖母时压低了声调。进而他想起那场闹剧落幕时※，不死者谈论起母亲的低落：“作为一个母亲，很多人都会为了孩子的幸福……无论遇到何种困难都在所不惜。但我更希望她们能注意自己的健康。”
“她在我年幼时就离开了我……”气流穿过安兹不存在的呼吸道，“我已经有了残缺的童年，我为此感到遗憾的同时又发现——我在制造另一个残缺的童年，尽管我还在世——只是我从孩子变成了忽视孩子的父母。”
“潘多拉……我有时候想，这对你而言太不公平。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在守护者与你之间我必然选择舍弃你。”不死者用低沉的声线陈述着。
对此，宝物殿的管理者只是保持着小心翼翼的姿态将模型置于桌面。他仍是那副抬头挺胸的模样，“这是当然的！请尽情舍弃我吧，父亲大人！”
还是像宣誓一样骄傲，潘多拉又把当日的誓言重复道。安兹唾弃自己这种假设抛弃孩子的行为，又为潘多拉自豪的模样深感罪恶。
“我有没有说过你名字的意义？”在这氛围之中，不死者升起一种解剖真心的冲动。
“同伴都说我起名字的水平太烂。如果不是他们制止，安兹乌尔恭这个公会可能就叫异形种动物园了。”回忆里同伴吐槽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杂耍”的模样，又鲜活地跃动在不死者的脑海。
“仓助也好，三吉君也罢，我清楚都算不上什么好名字。”
“我得承认，至今为止——潘多拉，才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名字。”安兹没敢去与近在咫尺的谈论对象对视，他的视线四处寻觅，最后定格在那面鲤鱼旗。
还有这个名字隶属的人。他默默在心里加上这句。
在孩子面前袒露真心似乎没有安兹预想的那般困难。“潘多拉，意为众神的礼物。”他接着解释道，“来自神话一个被众神赋予全部天赋的女人。”
“你复制了我同伴的能力，你那千变万化的天赋能成为纳萨力克特殊的存在——你也是我得到最好的礼物。”
……
不死者想起翠玉录与他的闲谈。
“人生来有对爱的渴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爱的环境下成长。”像臃肿浮尸般苍白的炼金术师划动着带着蹼的手指，“人要被爱，才能以内心的爱意为源泉去爱别人。”
“翠玉录桑还是这么喜欢哲学类话题呢。”他记得自己用软绵的本音附和。作为文化程度一般的普通社畜，莫莫伽有时并不能跟上翠玉录高深的话题。但他喜欢听博学的食脑魔谈论那些知识，喜欢听学者信手拈来的典故——尽管他有时候并不能完全理解。
“莫莫伽一定是体会过爱，才能有充沛的爱。”食脑魔嘴边延至大腿旁的六根触手机械而循环性地蠕动着，没有瞳孔的浑浊蓝白色眼珠转向不死者。游戏建模冰冷僵硬，明明面部表情没有变化，莫莫伽却从炼金术师缓慢的语速中读出一丝奇怪的轻柔。
“愿你未来有所爱，也被谁所爱着，莫莫伽。”昔日的食脑魔这样说道。
……
现在的我……是被爱着了吗。
……
安兹不想回忆昨天潘多拉是怎么慷慨激昂地回应他剖析的真心话，也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狼狈地离开宝物殿。
他只是在雅儿贝德疑惑的视线中，暗自展露浅笑。
魔导王办公桌的角落，一个相反颜色的鲤鱼旗模型正无风自动。每条鲤鱼空洞漆黑的眼窝正无神地盯着前来汇报的属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潘安】儿童节的闲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