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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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见到鲁长老的那刻起，郭靖便疑心黄蓉也已到了蒙古。只是鲁长老不肯说，而蓉儿又一直不曾露面，他便唯有选择相信，助他破敌的高人虽不是鲁长老，却也不是黄蓉。
因为蓉儿如果真到了蒙古，即使还在生他的气，又怎么会不来见他？
想起曾经一本正经地望进郭靖眼底，语调轻柔却神情坚定地说着，“蓉儿一定会护着靖哥哥，会护着靖哥哥一生一世！”的女子，郭靖唇边的笑容，温柔中透出一点苦涩。
他素来都笨。杨康甚至说过，不愿有如此笨的大哥。
如此笨的他，却竟有一位冰雪聪明的女子许诺过更做到过会护他一生一世……这份情，郭靖此生此世怕都难以还清。
他尤记得铁掌峰上蓉儿替他挨过的那一掌。那本该是由他承受的一掌，差一点便让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子从世上永远消失。
只是黄蓉待他如此，他却……
轻轻叹气，郭靖仰面躺倒在兽皮毯子上，伸手将武穆遗书扣在脸上。
“我娘亲当年可以默写九阴真经，如今，我又怎么可能默写不出那武穆遗书？”
耳边似有女子熟悉的清脆嗓音响起。郭靖双手握住正盖住脸颊的书本，轻叹出声，“蓉儿……对不起……”
他是真的不明白。当日在桃花岛，他为何会走得如此决然。那时他是真的认为杀死师父们的是黄岛主，那时他竟然完全迁怒于黄蓉。后来在寻找被西毒捉走的黄蓉的途中，他曾多次想起那日岛上黄蓉欲挽留，却终究助他出岛时的眼神。
太哀伤，却竟然被怒火攻心的他，完全漠视……
为什么他可以那么轻易的原谅杨康，却忍心如此伤害蓉儿。
那晚他亲耳从杨康口中听到真相。除了震惊和不可置信，便是浓浓的悲哀，还有一些愤怒。却没有憎恨。唯独少了憎恨。
他可以因为恨着黄岛主而漠视黄蓉的痛苦。他却对杨康没有一丝仇恨的情绪，甚至就此罢手，不再提起。
他不懂，他是真的不懂。
猛然翻身坐起，郭靖甩了甩头，深呼一口气，低头继续研究武穆遗书。
或许，是因为他对杨康早就心死，正所谓朽木不可雕。而他也应承过娘亲，要护着杨康，不能伤害他。如今两人又成了敌人……他所能做的，也唯有想方设法保住杨康的命，只望他日后，能改邪归正罢了。
郭靖正自想着心事，门帘却突然被挑了起来。抬头一看，竟然是鲁长老。
“鲁长老，你有事？”
“官人，那位高人想约你一见，不知，你……”
“好！在什么地方？”
“这个……今夜子时，秃木峰顶。”
鲁长老说完，便笑嘻嘻地望着愣住的郭靖。帮主还真是个鬼灵精！那秃木峰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如今又已入冬，整座山体都结了冰块，摸上去滑不留手，纵使郭靖真的武功盖世，却又奈何奈何啊！
“这……这秃木峰如此陡峭，怎么可能上的去？”
“这个啊，我也不知。只是高人说了，就与官人约在那里见面。话既已传到，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拱手一揖，鲁长老转身跑出营房，徒留郭靖一人冥思苦想却始终不得要领。
出了那营帐门，左右瞅了几眼，鲁长老施展轻功几下蹿到不远处的另一个蒙古包，在门边轻喊一声，“帮主，我回来了。”便掀开帘门走了进去。
帐内黄蓉也正坐在一兽皮毯子上，两只胳膊撑住一方矮桌，双手托住下巴出神。
见她神色间隐约有些愁闷，鲁长老不敢造次，只是凑近一点，再次轻声说着，“帮主，我已经对官人说了。”
女子放下双手，长出一口气，双目依然低垂，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是帮主，那秃木峰如此险峻陡峭，即使是官人，想要上去，怕也难。”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黄蓉脸色，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鲁长老竟是打算帮着郭靖从黄蓉处套得计谋。
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黄蓉脸色瞬间恢复往日的灵动，歪头望着笑容变得讪讪的鲁长老，手中把玩着自己的发辫，慢慢开了口。“你今夜悄悄赶一群羊到那秃木峰下。到时，便知道如何上峰顶了。”
“一群羊？哎哎帮主，您这是要我们请官人喝羊汤补气呢？”
“你怎么跟靖哥哥一样啊，都那么笨！”
“嗨哟帮主啊，不是我们笨，是你太聪明了！”
“那……到时早早赶一群羊过去，对着那冰壁自己想去！”扔下这最后一句话，黄蓉再次撑起双手托住脸腮，转头望着别处，分明是不想再说。
“这……唉……”套计失败，唯有唉声叹气的鲁长老行过礼，转身走了出去。官人哎，我会为你挑一群最肥美的羊群，于是能帮的，我已都帮了，到时，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喽！
日间黄蓉曾让鲁长老派去几个武功高强的丐帮子弟潜入金国，说是想要他们帮忙，约那杨康出来一叙。
虽然也曾出声阻拦，但素来行事都出人意料的女子就是不听，于是鲁长老唯有叹息着找去十几个功夫不弱，脑筋又极好的弟子，让他们好生看顾着帮主。
只是没想到，出去并没有多久，黄蓉便平安回来。而她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鲁长老去通知郭靖，让他晚上去那秃木峰顶，与黄蓉相见。
赶了一个有着上百只肥美白羊的羊群早早在秃木峰下守住，鲁长老望着那高耸入云，利刃般的山峰，不由得苦了一张脸。“这山峰，怕是天王老子想要上去也难，帮主，这不是成心难为官人么！你说这帮主，她到底是相见官人，却还是不想啊？”揪过一只咩咩叫唤的肥羊，对着那惊惶的羊脸自言自语着，鲁长老是真心的替郭靖犯愁。只是犯愁又有何用，除了生火烧羊汤等着郭靖来，他却也别无他法。
可让鲁长老未曾想到的是，郭靖他尚未等来，竟然就先见到了杨康。
那金国小王爷仍旧是平日里贵气逼人的装扮，皱着眉头绕过正缓慢蠕动着的羊群，走到鲁长老跟前，然后一伸手，将缰绳扔了过去。
“这羊，是黄蓉让你赶来的吧？”
虽说不喜杨康的为人，鲁长老却还是要承认，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而对聪明的人有所隐瞒，则是件相当不明智的事。
“不错，正是帮主要我们赶来的。倒是你，堂堂金国小王爷，怎么会来蒙古地界！不怕被捉住杀头么！”
杨康冷冷嗤笑一声，“是你们帮主约我来的。”说完，便走到那已变成冰壁的山崖面前，抬头张望着。“你们帮主来了么？她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
“帮主还没到。你这话，却又是什么意思？”
挑眉继续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山体，杨康伸手一根手指，轻轻自上而下划过眼前那一片坚冰。“砍下羊腿，趁那热血还滴着的时候扣到这冰壁上。如今天气这么寒冷，不用等多久，那羊腿就会冻在冰崖上。然后仗了轻功继续往上贴住羊腿，不就成了一道天梯？只是实行这个法子，得要人轻功极好，且内力雄浑，否则，极容易半路难以济气，卡在中途。”
鲁长老瞬间恍然，原来帮主要他赶来一群羊，并不是要他熬羊汤给郭靖补气，而是要做那羊腿天梯之用！只是这法子，十分巧妙，可巧妙中却也透出几分阴毒，他这老头子都不敢说能想到，更何况那生性淳厚的郭靖！莫非……帮主的意思，便是让他等着杨康来替他解惑？那帮主今夜，便是想要约来官人与杨康相见？！
想到此处，鲁长老不由狠狠叹气出声。帮主啊帮主，你说你这主意，该说是好，还是坏啊！您也不怕这二人打将起来，到时一个都下不了山啊！
听到鲁长老唉声叹气，杨康不由得好奇回头。“黄蓉整的人是我，你又叹什么气？”
握紧手中手杖，鲁长老瞪着杨康想了一刻，在杨康不耐皱眉之时终于开口。“你内力不济，可那郭靖内力却十分了得。你上不去，他却上得去。”
说这话，鲁长老的本意是想逼那杨康主动离去。若他猜得没错，帮主定是知道与杨康为敌，让郭靖十分为难，故此才会以自己的名义约了这二人出来，就为了让他们好好谈谈，冰释前嫌，好化解了这场战争。只是帮主毕竟是小姑娘家，还是看不透名利二字对男人的重要性。若那杨康真是如此轻易就可以听从劝导，他与官人，又如何会走到眼前这一步！
听到这句话，杨康如鲁长老所料般瞬间变了脸色，急急地问了一句，“郭靖也会来？！”
肯定地点点头，鲁长老有些得意地看着杨康低头思索一阵，然后突然伸手扯过原本丢在他手中的马缰，拉着那匹马转身而去。
嘿嘿，帮主，你可别怪我。这二人若是凑到一处，下场绝对惨烈。老头子这也是为了他们，为了你好啊！
杨康走后并没有多久，便又有一阵马蹄敲打在冻土上的沉闷声音响起。
如果猜得没错，这次定是郭靖。悠悠抬头看了下天象，估了估时间的鲁长老搓着手跟自己打着赌。郭靖是个傻到近乎一板一眼的人，即使他如今看似沉稳很多，骨子里的正直甚或是古板却还是没有丝毫改变。所以这在子时准时到达的人，只能是郭靖。
笑嘻嘻抬头望的时候，那一人一骑也已行至跟前，马上的人，确是郭靖不错。
“官人，您来了。”殷勤凑上去抢过马缰拉住，鲁长老顿了一下，不易察觉地皱一下眉后，带了点小心地问道，“官人来的时候，可看到路上有什么人吗？”
“这……我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啊。怎么？难道我来迟了？”郭靖瞬间大为紧张，面上立即换上一副内疚表情。说是要来见高人，多谢人家多日来的指点，如今却竟让高人先到此地等他……
看着郭靖表情变换，知他误会了自己话中真意，暗中松了一口气的鲁长老尴尬轻咳一声，“咳咳，官人多虑了，高人尚未至此，官人还请先上去吧。”
抬头仰望那高耸入云，几乎是直上直下、如同镜面一般的冰壁，郭靖刚因鲁长老的话而松开的眉头不由再次皱了起来。
他果然太笨了。领军打仗输得凄惨，学功夫也慢过别人很多，甚至连孰好孰坏，也是分不清楚。幼年时害几位师父伤透脑筋，后来桃花岛上也让蓉儿伤透了心……如今高人只是随口出个题目，他便完全的束手无策，只能站在这崖下发呆。这样笨的他，也难怪，也难怪杨康始终不肯认他做大哥吧……
有些黯然地垂了头，想到伤心处的郭靖忍不住深深叹气。
知他为难，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的鲁长老嘿嘿一笑，伸手戳了戳正发呆的郭靖，“官人，想要上山，不难。”
“你有方法？”急切回头，郭靖眼睛瞬间迸出光彩，笔直地看着正笑出几分得意的鲁长老。
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羊群，鲁长老脸上笑容越发得意，“帮……不，高人让我赶一群羊来助官人你上山。”知道自己失言，差点爆出黄蓉身份，鲁长老有些紧张地偷眼望着郭靖，发现他只是低头努力思索着登山之法，终于偷偷松了一口气。
“官人放心，小人已经知道上山之法。等等我会在下面将羊腿砍下丢给官人，官人将羊腿冻在冰壁之上，踩着这羊腿天梯，不就可以上山了么？”
郭靖闻言眼神瞬间一亮，兴奋地转身对着鲁长老深深一揖，慌得鲁长老手忙脚乱急忙过去搀扶。“官人何须如此大礼！想出这条妙计的又不是小人……”
“是蓉儿吧？”微微一笑，郭靖的神情是胸有成竹的肯定，这模样，完全就是一个历经战争磨练，沉稳睿智的将军。被他神色震住，鲁长老呆了一刻之后，忽然爽朗大笑，“官人早就发现了？”
“原本只是怀疑。可是方才长老失言，差点将帮主二字全部说出，我便是因此才肯定的。”
微微颔首而笑，鲁长老眼中满是激赏之色。
郭靖的确成长很多。心思较以前细腻不少，若说以前的郭靖是真傻，如今的他，更像是大智若愚。虽仍不似一些人狡猾，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骗的傻小子了。难得的是，郭靖心思成长许多，为人做派却还是一如继往的正直。
对面前笑容依旧澄澈的人拱手一礼，鲁长老再不耽搁，集力于腕迅速捉到一只肥羊，右手抽出随身匕首用力切下一条羊腿丢给郭靖，“官人，请吧！”
接过羊腿的郭靖感激点头，抬首再望一眼几乎见不到顶的山峰，再无迟疑地开始搭建羊腿天梯。
蓉儿果然聪明。这样巧妙的主意轻易就能被她想到。郭靖不由更加佩服。只是他却不知，黄蓉虽是知道上峰顶的方法，而告诉鲁长老这条计策的人，却是杨康。而方才虽然明知他已误会，鲁长老却仍是没有说出杨康曾到过此地之事。
这两人，怎么可以见面！若是真见了，岂不会天下大乱！所以官人呐，你还是一直误会下去好了！努力砍着羊腿的时候，鲁长老咧嘴一笑，在心里默默如是念叨着。只是等等若帮主来了，又该怎样给那鬼灵精解释呢？唉……
直到羊腿天梯搭建完毕，愁眉苦脸的鲁长老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能蒙混过黄蓉的解释。
他老头子虽则经验丰富也算得上时江湖老油条一根了，想要骗过黄蓉那丫头，却也是难，很难，非常难。
“看来到时，也只能实话实说了……”用手中鞭子轻点着幸存肥羊的脑袋，鲁长老皱了一张老脸惨兮兮地对着羊儿说着，结果冷不防，身后却有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鲁长老，什么实话实说啊？”
“帮主？！”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待落地站稳后，鲁长老握紧了手中棍子有些惊慌地看着正歪了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女子，陪了笑脸急忙迎了过去。“帮主，您来了。”
“鲁长老，要对我说什么，尽管说便是了。”
“那个帮主，我……”
“长老做事定有自己的理由，但说无妨。”
“帮主，我实在是怕官人同那小王爷打起来……若是他二人见面，势必有一场恶战，您这样不是让官人他为难么。”
“于是，你便赶走了杨康？”
黄蓉脸上始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也始终淡淡，没什么变化。实在不知她是不是真在生气，鲁长老不时偷眼看她神色，也只敢诺诺点头陪着傻笑。
望着眼前冰壁出了一会儿神，黄蓉突然绽出笑颜，点头自语道，“算了。若他如此轻易便会离开，我又何苦将靖哥哥让给他。”
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走上前去查看着羊腿天梯的黄蓉，鲁长老对方才听到的话是百思不得其解。
帮主她方才说，要将官人让出去？可是要让给那华筝公主？难道帮主却也还约了华筝？……哎哟我们的帮主唉，您说您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始终也不敢凑上前去询问，满腹疑惑的鲁长老唯有眼睁睁看着黄蓉踏着天梯，消失在夜空之中。
北方的天气的确寒冷，尤其是入冬之后，尤其是终年冰雪覆盖的山顶。郭靖紧了紧身上皮裘，立在山顶，有些踟蹰地四处张望着。
入冬的山顶虽然冷，却冷不过他如今的心情。
蓉儿说要见他，可是他已在山上四处搜寻了几遍，却仍不见伊人踪影。
神色落寞地静静垂了头，郭靖知道，蓉儿定是还在生他的气。
怎能不气？他这般没用，总是被人骗，总是要蓉儿一个弱女子不断保护他，可他后来却对蓉儿如此绝情……而如今这世上，他却还能指望谁来喜欢这样没用的自己？
“或许蓉儿叫我来，就是让我知难而退吧……”脸上是微微的苦笑，郭靖垂了眸，低低自语着。言毕，便是叹了一口气，慢慢回身，欲循了来时搭建的天梯下山而去。只是刚走几步，却见到方才上来的地方，有一位着了一身暗色衣服的人，长身而立。
瞪大了眼睛，郭靖的表情十足吃惊。因为那里立着的人，不是约他的黄蓉，竟是他如今的死对头，杨康。
“康……弟？”唇边泻出的是惯常的称呼。即使如今的杨康是金国小王爷，即使如今的杨康走错了路，即使杨康一次次喊着恨他不愿认他做大哥，郭靖却还是不能不当他是自己的康弟。
不惟是母亲的吩咐，也是他们二人此生注定纠缠的孽缘。尚未出世之时，他们便注定了要做兄弟，既然天意如此，郭靖定会好好照顾杨康，不管他本人是否愿意领了这份情。
静静站在原地，郭靖只是望着上山之后也站定的人，神色平静。
他的确吃惊杨康竟会出现在此地。但是仔细想想，既然是蓉儿约他到此，那杨康会出现在这里，也定是蓉儿的意思。虽然郭靖无法参透黄蓉本意，但却相信蓉儿定是为了他好。更何况，郭靖也很想能与杨康好好谈一谈。他始终不愿相信，杨康是心甘情愿为金人卖命，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
北方的冬天本就风大，山顶更是寒风猎猎，吹得两人衣袂在空中不断翻腾，或许正似两人此刻的心情。
眼睛被寒风刺激得半眯着，杨康自上来之后，便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望着不远处的郭靖。
他看着郭靖眉间带了几分忧伤地回身向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他也见到了郭靖看到他时的吃惊神色。而后来郭靖迅速平静的模样，他也是牢牢刻在眼里。
每次见到郭靖，别人不知，郭靖不知，杨康自己却是清楚，他的目光对那人有多眷恋。
恨不能将他用自己的眼睛吞噬，自此永远藏在心中，再不让任何人见到他！
只是郭靖却口口声声的康弟，兄弟情谊。
兄弟，兄弟算什么？他杨康要的，远不是兄弟那么单纯啊……
“我让两位上来，可不是让你们就这样站着吹风的。”听去很是悠闲的女子声音带了几分调侃地响起，两人同时转头，望向正向着他们信步而来，脸上带着淡然微笑的黄蓉。
“蓉儿？！”郭靖的声音里满是惊喜。
望着他欣喜模样，杨康垂了头，将自己的些微落寞隐在了暗影中。只是他这模样，又如何瞒得过心思细腻的鬼灵精黄蓉。了然一笑，黄蓉眼神自杨康身上快速滑过，便笑出一脸灿烂，蹦跳着上前拉住了朝她奔去的郭靖。“靖哥哥！”
山上风大，郭靖额边垂落的长发随着风势有些散乱地遮住了脸庞，让几步之外的杨康有些难以看清他的容颜。只是看不清又如何？眼见着郭靖将娇小的女子紧紧抱住，不断地唤着蓉儿蓉儿，他心里有多欣喜，他面上会是怎样开心的表情，杨康又怎么会不知道。
攥紧了拳，杨康只觉得身上僵硬，想要哼一声转开头去，却竟然一动都无法动。
他来赴这个约，可不是因为想看这二人浓情蜜意的！这黄蓉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只是为了成心刺激他一下罢了？
杨康正自郁闷，不想郭靖竟很快地便放开了黄蓉，冲着他的方向转了身来。风自他背后吹来，那几缕散发不再是贴在颊上，而是随风在郭靖面前飘摇。
这情景似曾相识。杨康有几分恍惚，半闭了眼睛想起日前的那几战。
与这人交手，他亦痛亦喜。他们两人，本就是在打斗中认识的。犹记得比武招亲时的那一战，郭靖很倔，那时杨康就已经明了；郭靖很傻，所以杨康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玩弄他于股掌之间。只是杨康却忘了，一个虽傻却很倔的人，又怎么会轻易丢弃自己的原则，为他随意操控利用。
此后二人虽时常是兄友弟恭，而郭靖也是真的拿杨康当做兄弟，可杨康却知道，他与郭靖的比试从未停止过。
比武功，比际遇，比智计。
当年被他调戏逗弄的傻小子，如今武功早是胜过他太多。而郭靖的深厚武功，多得自他比常人好上几分的机遇。于这两者，杨康输得凄惨，输得不甘。
如今唯只剩下智计。可郭靖身边却有一个黄蓉，与杨康不相上下，甚至胜他一筹。
这事实让杨康心焦。
明明爱，却不可得。明明想与他并肩，却被甩得远远的。明明希望他眼中能有自己，却只见他心心念念他人。
睁大了双眼，杨康冷冷望着对面正笔直望着他的人。
无论何时，郭靖面对杨康时的表情里都不会有嫌恶，不会有憎恨。
爱已不可得，连恨却也得不到。
望着对面神色复杂的人，杨康面上渐渐露出一丝嘲讽。
一直注意他的郭靖自是发现了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于是眼神再次黯淡，叹着气又低了头。他知道杨康一直嫌弃他这个大哥，今夜肯来这里，定是蓉儿设了什么计谋。垂了头，认风割痛脸颊，郭靖很想问一句，康弟，你为何如此恨我。可是这句话在齿边盘旋许久，终究还是消弭。
问了又有何用，杨康还是憎他厌他，还是不肯认他做大哥啊……
察觉郭靖心情又是低落，黄蓉狠狠瞪一眼神色始终冷漠的杨康，伸了手轻轻拽了几下郭靖的衣袖。“靖哥哥，别伤心了，你的好康弟已应承我，会助我们灭了那大金。”
“真的？！”“我何时说过？！”
轻松的一句话，却激起本来沉默的两人颇为激烈的反应。黄蓉笑吟吟瞅一眼脸色越发难看，恨不能用眼神杀了她的杨康，伸臂搂住神色错愕，看一看她又看一看杨康的郭靖。
“杨康，你今夜肯来，不就是答应了要和我们里应外合？”
皱了眉头不肯做声，杨康只是盯着笑得似乎别有深意的女子。而一边的郭靖却显然是当他的沉默为默认，忍不住挂上惊喜神色，激动地向着杨康所站方向迈了一步，极是开心地说道，“康弟！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错下去的！”
看他这幅样子，就算杨康真心想要相助大金，却也是不忍说出口了。更何况，如今看来，黄蓉那丫头似乎又有些什么计谋。瞟了那似乎正在算计的小丫头一眼，虽是有些不甘，杨康却仍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见他颔首，郭靖更是兴奋。一边黄蓉笑容微敛，却是即刻松开正挽住郭靖的手，望着他几步上前，搭住了杨康的双肩。
“康弟，太好了！日后我们兄弟联手，定能杀了那完颜洪烈，替杨大叔和我爹报仇！”
“大哥……”眼前那人欣喜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杨康心下微微苦笑，他原本计划并不是这样，如今倒叫黄蓉这丫头轻易粉碎，只能身不由己地被她牵着鼻子走。若要怪，只能怪黄蓉心计太高，而他杨康又被郭靖牵绊至深……
“康弟，你穿的太少了！身上都冻僵了！”
望着对面那人皱了眉，一脸的担心，杨康心内郁积逐渐散开。郭靖毕竟是担心他的，虽然只是兄弟之情，却也好过对他不闻不问……这几日与他对立，其实早已让杨康烦闷不已。只是大事未成，纵使难过，也只能忍耐。
放松了神情，杨康反搭住郭靖双臂，正欲答话，却被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抢了先，“靖哥哥，你只关心你的康弟，都不管蓉儿了！”
被指责的郭靖慌忙回头，只见身后女子嘟起了唇，正闷闷不乐地睁大了双眼望着他。急忙想要抽身回去安抚黄蓉，谁知双臂却被杨康搭住，无法挣脱。有些不解地再次回望杨康，郭靖一边轻轻挣脱手臂，一边带了些询问地轻唤一声，“康弟？”
被唤着名字的人却似乎对郭靖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用视线牢牢锁住郭靖脸庞，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而握住郭靖的双手，也逐渐加上了几分力道。
眉头因疑惑而微锁，郭靖低头看向杨康双手，挣扎的动作虽不曾停止，却也不曾加过一分力道。
瞅着两人拉拉扯扯，几步开外的女子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让郭靖暂时停了一切动作，又是回头不解地看着正掩住双唇，眼睛笑成两弯月芽的黄蓉。
“蓉，蓉儿？”
正了色，敛了容，黄蓉对着那个一早就糊涂的人轻声问着，“靖哥哥，你可还记得我们潜入王府偷药时，蓉儿曾问过你的一个问题吗？”
郭靖微怔，之后便现出几分赧颜地垂了眸。他自小便笨，那段日子发生那么多事，若是问他一些大事，他却还能记起，但说到这些细枝末节……
早已料到他不会记得，黄蓉只是莞尔一笑，便自己说出了答案，“那日我问你，若我和你娘亲同时落入水中，你却只能就一人，你会救哪一个。”
又是怔了一瞬之后，郭靖才恍然地“哦”了一声，低了头露出一个有些愧疚的神色。当日他还不懂，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他似乎有点明白当日蓉儿为何会想问那个问题。只是如今让他来选，他必会做出同样选择。张了嘴想要解释什么，不想蓉儿却对他摇了摇头，却是接着又说了下去。
“靖哥哥，蓉儿今日要问你另一个问题，你可要认真回答我。”
“蓉儿，你说。”
“今日在这崖上，若是我和杨康同时掉了下去，你会救谁？”
听了这个问题，不止郭靖，连杨康也是愣在当场，久久做不出反应。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