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拒绝魔嫁的可行性》朱煊

53、上山

　　雪花落在脸上的凉意令娅莉感到新奇。

　　在她的母国阿伦斯，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虽说有下小雪的日子，可那雪往往在天上就化了，汇入雨滴形成冻雨，冻得人骨子里直冒寒气。

　　可圣山这里的雪下得虽大，倒没有那种刻骨的冷意，或许是她穿得足够厚实，让她忽略了寒意；又或许是身旁有人相伴，那份安心的氛围，让她不自觉地心生暖意。

　　此次萨尔瓦参加秋夜祭的，包括露和她在内，共有二十人。除了贴身侍从、亲卫和杂役随行外，国公之一的希德也在行进的队伍中。

　　萨尔瓦原本的五大国公，在接连死去、请辞后，如今只剩下三人。

　　众人的老师阿斯塔公是不理事的，前几届的秋夜祭他一次都没去，这次就更不用指望他会去。

　　弗里达公无论是显赫的身份，还是崇高的声誉，都能在最近动荡的贵族圈内起到震慑作用，露便请他留守都城。

　　因此最终只有露的好友兼臣子，能者多劳的希德陪同前来。

　　希德是连夜从任地赶来的。

　　他的身子看上去比娅莉初见时清瘦了许多，眼下留有厚重的乌青，似乎来不及整理仪容，连鼻梁上的单片眼镜也歪斜着。

　　听说他在任地的治理卓有成效。

　　曾经遭受污染的土壤重新恢复生机，新种下的粮食种子也顺利发了芽，想必明年的收成会很不错。

　　再加上与阿伦斯的经贸顺利开展，好几条互惠条约也进入最后审批阶段，希德的工作完成得超出所有人预期。

　　此刻，他正与露同乘一车，两人的交谈声清晰可闻，连后车上的娅莉也听得一清二楚。

　　“王，您吩咐的事我已基本办妥，是否可以让我回宫，继续当我的宫廷书记官？”

　　“爱卿，基本离完美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份工作交给旁人我委实不放心。”

　　“但宫廷书记官的工作也不能落下太久……”

　　“我已找人暂时接替你的工作了，至少半年内，你都不用为此操心。”

　　“露，作为男人还这么小心眼，以后会追不到心爱之人的哦！”

　　“你说笑了，我怎么会记恨你在宫里到处说我被甩了，还把不合适的人安排到我身边的事呢。我这边正巧还有几处地方需要安排人前去处理，要不你就一年后再回王宫吧。”

　　“你果然在公报私仇！”

　　“这么说你承认确实做过那些事了……”

　　维琳给娅莉塞了个温热的手炉，顺便关上车窗，隔绝了窗外的飘雪与声音。

　　“王这是在戏弄希德大人呢。宫廷书记官的职务往往会接触一些高层的秘辛，希德大人又是王绝对信赖的人，哪会随便找人接替。”

　　“你都明白的事他俩不会不清楚，只不过太快答应臣子的请求，会显得王过于宽仁。而适当的拉扯，有利于保持王的威严。”

　　维琳歪头沉思。

　　“好难懂啊。”

　　娅莉想了想，换了种说辞。

　　“简单点来说，这样的交流方式是他们之间的一种乐趣吧。”

　　维琳忍不住嘀咕：“那真是……小孩子一样！”

　　娅莉莞尔，被未成年的孩子说像小孩子，不知道露和希德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车子行至半山腰就和拉车的魔兽一起被留在原地，接下来到山顶的小路只能徒步攀登，而这恰恰是祭祀仪式中最初的一环，以示对圣山的尊敬。

　　娅莉刚下车眉眼便不自觉弯起来，她的靴子深陷入蓬松的积雪，那种初次体验到的仿佛踩在羽绒毯上的触感，令她觉得很有趣。

　　若不是还有正事要做，她真想原地堆几个雪人再走。

　　正当她沉浸在欢快的感受里时，头上突然罩下一片黑影，连带着肩膀也一沉。

　　原来是露担心她着凉，竟将自己的毛绒披风覆到了她身上，还贴心地为她戴好兜帽。

　　娅莉刚想拒绝，露先一步说：“我是魔族，抗冻。”

　　娅莉闻言扫了一眼四周，发现的确像露说的那样，身边的魔族包括还是孩子的维琳，他们都没显露出寒意，只是比平时多加了件外套。

　　娅莉遂将小脸埋在暖乎乎的毛领里，道了声谢。

　　露的嘴角翘起来，眼神里满是宠溺。

　　接着，他又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朵蓝色的小花，是娅莉从未见过的品种。

　　那花的颜色并不单一，而是由内而外渐次晕染，从浅蓝逐渐过渡到深蓝。叶子也是奇异的青蓝色，不是一片片的，而是如流苏般从花枝上垂落。

　　娅莉还注意到，淡银色的花蕊正包裹着一团小小的、不断旋转的气流。

　　“接下来的路，奥尔无法跟在你身旁，我便让他在这朵花里留下魔力，可以替你挡下任意一次攻击。”

　　娅莉了然。

　　每次秋夜祭，皆是四大魔王聚首之时。

　　奥尔是东域的罪人，还被东域的魔王亲自烙了印，绝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他面前。

　　因此，娅莉下车后就没看到奥尔的身影，大概是混在了那些随从中吧。

　　露轻轻将花别到娅莉的披风上，指尖又温柔地拢紧她的衣领。

　　“你到了山顶后要多加小心，别轻信陌生魔族的话，尤其是其他魔王们。他们个个心怀鬼胎，比我阴险狡诈多了。”

　　娅莉颔首：“我明白。不过你这样说，岂不是连你自己也包含在内了。”

　　露轻笑：“我若心软又好说话，如何能将心爱的王妃留在身边。”

　　娅莉：……

　　总觉得被调戏了。

　　一旁的希德别过脸，不忍直视的样子，维恩一脸淡定，维琳和苏普则低声议论起主子的八卦。

　　大约又走了半日，暮色渐沉，众人纷纷燃起手中的火把。蜿蜒的山路间，顿时宛若星辰坠落。

　　当他们登上山顶时，积雪覆盖的平地上早已扎好了一排整齐的营帐。

　　位于正中的帐篷面积最为宽敞，帐门完全敞开，中央摆放着一张铺满软垫的长椅，上面慵懒地躺着一位容貌不俗的中年男子。

　　他丝质的袍子上缀满了璀璨宝石与黄金饰物，所戴毡帽的中央镶嵌着硕大的椭圆形耀晶石，正泛着幽冷的蓝光。

　　娅莉之所以断定他已至中年，是因为对方那披散到肩膀的棕发，几乎白了一半。

　　“这位是西域索瓦亚的柯里斯王。”希德在娅莉身后提醒。

　　身为资深的宫廷书记官，他对其他魔域的了解，远超在场的任何人。

　　娅莉扬起眉毛。

　　这就是那位立场经常飘忽不定的西域魔王？

　　娅莉犹记得先前看过的资料，介绍柯里斯王已有一千五百多岁。她当时还想着对方那么大年纪都要来爬山，未免太辛苦了点。

　　见了面才发现，事实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人家年事虽高，精神状态可比她好多了。

　　柯里斯王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拄着雕花拐杖向他们走来，尽管他的腿脚看起来一点也不打颤。

　　“你就是新任的萨尔瓦王？很好，很不错！”

　　他如同长辈般拍了拍露的肩膀，又将慈爱的目光转向娅莉的方向。

　　“这位就是你新娶的人族王妃？非常好，非常好！”

　　娅莉早已做好会被其他魔王刁难的准备，却意外收到了对方的称赞，而当发现周围的人同样一脸错愕时，心里顿时又踏实了。

　　原来震惊的不止她一人。

　　“快，抬过来。”

　　在柯里斯王的授意下，侍从们抬来一只半人高的鎏金木箱。箱盖掀开的刹那，娅莉甚至忘了呼吸。

　　那是满满一箱子的金银珠宝。

　　那璀璨夺目的光华，炫得娅莉忍不住微微眯起双眼。

　　“呵呵，这是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露几番推辞，最终拗不过柯里斯王的盛情，只得默默收下。

　　但他面上并无喜悦。

　　虽说柯里斯王贯会见风使舵，可他对他们的热情未免太高涨了。

　　他那和善的笑容与过分的殷勤始终透着一股刻意，尤其是投向娅莉的目光，打量中暗藏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令露隐隐不安。

　　就在众人心存疑虑之际，另外两域的魔族也陆续登上了山顶。

　　先一步到来的，是东域艾比茨的加洛夫王。

　　他正值盛年，身躯较寻常魔族更为修长，穿着一身黑色铠甲。利落的短发下，面容如冰雕般冷峻，森冷的目光中隐有暴戾。

　　与柯里斯王不同，他看娅莉和露的表情，嫌恶地就像看到了两个魔族的污点，根本不屑与他们打招呼。

　　最后到来的，是北域亚兰的蒙多利王。

　　他身上穿的礼服华美至极，其奢华精致的程度远超柯里斯王那件镶满宝石的长袍。水蓝色的长卷发间，更是缀着一串串晶莹的珍珠。

　　他比加洛夫王的表现稍好一些，温润如玉的脸上始终未露出不喜的表情，而是只顾着同东西两域的魔王寒暄周旋，全然当萨尔瓦的众人不存在。

　　“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有勇气，也不怕上届萨尔瓦魔王和王妃的悲剧再次上演？

　　“哦，我忘了，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当然要走他们的老路。”

　　熟悉的讥诮声在附近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