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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   灰沉沉的天空不断降下冰蓝剔透的雪来,落到奇形怪状的黑岩石各处,将窄小罅隙匆匆冻结。

      入眼一片白茫,除却几丈外岩壁上冒出的洞口。若非它凭空出现,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岩洞。

      “我们就这样进去?”任玖率先打开话匣。

      本意上像他这样不擅攻击的妖不应莽撞跟来,可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也许是头脑一热,糊里糊涂就一道来了这。

      任玖见时秋迟迟不语,侧目望见他平淡如水的目光,由酷寒侵袭下的紧张有所缓解。

      “他既给了路,那么无论凶险与否,也得一一尝试。”掌下黑猫暖和的体温让时秋莫名好受些,于是他继续说,“你们现在还有离开的机会。”

      几只灵蝶扇动翅膀,簌簌下落的灵粉好似屏障外冰寒的雪,一样幽静,一样悄无声息。

      缄默成了此刻最合适的回答。

      时秋不再多言,他抱猫前行,其余人则紧跟其后。

      进入洞穴的一刹,风雪被阻挡在外,一股更为严酷的冷毫无征兆地‘压碎’用作保护的泡泡,然后纠缠上每一个人。

      在这其中,陆斐之捕捉到一丝淡到于无的熟悉气息,双眼遽然一闪,他马上转向时秋,金瞳闪烁光亮,然后又在后者的摇头下浮现暗淡。

      时秋触碰上他的脸颊,指尖留恋摩挲几下,安慰他:“别难过。”

      陆斐之嘴边勾出浅浅的笑。

      时秋察觉到他的勉强,正想说什么,可之后却听陆斐之说:“我有先生就够了。”

      明媚的白色火团在这人手心间跃动,只有成人拳头大小,散发出的柔软光明竟叫时秋没法移开眼。

      时秋一直都明白银龙的夺目,哪怕对方从来不受金龙族的喜爱,可光就是光,就算乌云遮盖,也抹不去本就有神采。

      时秋为能够得到珍宝而窃喜,同样也为相伴的短暂而痛苦。

      他从不觉得能够战胜那个存在。

      漆黑的洞穴深处吹过一阵风,煜煜的火焰宛若裹上一层晦暗的纱,光线骤然减弱,变得昏暗。

      脚下干燥的地面悄悄泛上黏腻湿冷,盘踞在此的不可名状的压迫似乎要籍此阻断他们的退路。

      体内的力量在愈加难捱的低温中快速流逝,即便如此,时秋依然神色不变,他拉过陆斐之:“走吧。”

      与时秋不同,简星黎先是在他怀里窝了好一阵子,放在时秋臂上的猫爪一抓一抓的,然后像是享受够了这种安逸,尾巴开始多动症似的乱甩,最后他又停下来,烦躁地扭了下。

      时秋瞥向一旁呼吸已经沉重无比的顾长临,心领神会般地松手。

      简星黎顺势落地,继而向前一跃变回人形。

      虽说愤恨顾长临之前的做法,可简星黎就是见不得对象吃苦,他一把背起顾长临,见人要挣扎,哼了声,回头凶他:“顾长临你闹什么!”

      “我……”

      “我什么我!你也不看看这里就属你最拖后腿!给我好好待着!”

      顾长临闻言,倒是渐渐止住挣扎,原本惨白兮兮的面色因为这一下回转了一点。

      充当保护者角色的人获得了想要保护的人的保护。

      顾长临紧靠这具暖烘烘的躯体,柔软的情绪在心里重新拔高。他凑近简星黎,嘴里说出低沉缓慢的歉意:“对不起,惹你生气了。”

      黑猫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下他就小小声地回答,语气傲娇:“你知道就好,没有下一次!”
      顾长临眼神闪烁,继续道:“能不能原谅我?”

      “也不是不行。”简星黎眼珠骨碌碌一转,看上去狡黠灵动,他压低声音说,“让我吊着你几天,然后再原谅你!因为我今天特别生气!”

      顾长临应承下来:“只要你能开心……”

      两人自然而然的交谈好似能引动他人的注目。

      时秋在这种时刻分出些心神,他仔细聆听、观摩,随后看向与陆斐之交握的手。

      忽然间,他脑中蹦出个念头,他想:他们也许可以再进一步,就……再……亲昵一些……

      黑暗冰凉的环境加剧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念想。

      时秋跟昏了头一样,迫切的想贴近陆斐之。

      他想缠住这个人,或者被这个人缠住;紧密相融,什么都不能分离他们。

      “阿斐……”

      身侧的陆斐之侧头,神情疑惑。

      时秋张开的口一顿,心里滋生的怅然若失让他突然不知该怎样继续。

      这或许是错的,他纠结的想,一个莫大的错误。

      忽然而然的自我厌弃是那样古怪,无声无息地渗透就如沉入深海时产生的恐惧在禁锢他。

      他呛了一口咸冷的海水,窒息的绝望之下是破天荒的被营救的渴望。

      谁来……谁都好……救救我……

      海水压制下的逼仄沉重,又一如四季如春的血海之地。

      谁都需要旁人能来救援,也并非谁都能得到救赎。

      就在那个与世无争的祥和之地,他们死去了。

      鲜血流淌在尚有余温的尸首下,成为上位者用以制作上供物品的材料与颜料。

      天不容他们,一直都是!

      时秋大喘着气,然而肺腑中的阴寒难以根除,吸进来的空气不能遏制反而加重。

      “先生……”耳畔回荡起某个焦急的声音,与此同时,令人心安的热度驱散了淹没他的冷。

      时秋猛地睁眼,翠色瞳孔里旋即印出无瑕耀眼的白焰。

      随着身体逐步回暖,搅合在一处的思绪脱离开迷蒙。意识回笼之后,时秋侧过头,默不作声瞧着这个对他难掩担忧的人。

      不动不言的状态使得陆斐之复又紧张起来,他试探地喊一声:“先生?”

      时秋表现的像是完全不认识他,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打量他,末了,抬起僵滞的手轻慢地掠过垂落的银色的发。

      陆斐之顺着时秋的动作低头,他恍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的与他讲:“先生不喜欢这个颜色吗,我会全部剪掉。”

      时秋眼睫眨动,挑起银发的手慢吞吞摸向陆斐之的眼角,水润的金瞳似乎能攫住他的心神:“我只是突然间觉得有点难过。”

      陆斐之嘴角绷直,口中发干,喉结迟缓地滚动几下:“是因为我吗?”

      “不是因为你。”时秋摇头,手部稍一用力就推开了搂紧自己的家伙。

      他凝望烈火圈围中陷入昏迷的其他人,面对他们紧阖双目下极致的痛苦,他垂落眼,又看向冰面下方圆睁的眼睛。

      “我们不够强大,”他轻声说着,把手虚虚悬在眼睛主人的上空,如同要抓住那只举起的沾满鲜血的手,但无论如何,这些生命都被那层划分生与死的坚冰定格,“所以才会被动接受残酷。”

      相顾无言。

      一阵沉默后,时秋转移目标,仰望白焰散去后矗立正中的巨大冰柱,数条剔透的冰锁链沿其表面延伸嵌入进同被冰堆盖的山壁间。

      偌大的空间内,一切皆是这种要刺伤人的冰蓝色,而那个人将这些东西摆在他们面前,其目的不言而喻。

      一件冰雪之下的美妙‘艺术品’,需要人来欣赏,才不至于被冷落。

      时秋难以说清此时犹如要崩裂的复杂情感,袖间双手微微发抖,再一点点蜷握。

      就在这时,一道短促的吸气声打断了他。

      简星黎面容呆滞,眼前是他未经历过的场面,这让他手脚僵硬,话也说不太清:“这些……他们……”

      无意识高扬的尖锐语调惊醒了其他人。

      “他们……死了吗……”简星黎藏不住心思,他瞅向时秋,令人牙颤的恐惧神情几乎阻挡了对同族死亡的悲伤。

      时秋不欲多言,留驻在简星黎身上的时间短暂,他拽着陆斐之朝山壁边筑起的冰阶梯:“都跟紧。”

      简星黎紧咬下唇,他克制不住地盯着脚下冰坑内血淋淋的尸体。

      顾长临俯身到他耳旁,声音吃力:“星星,别看了。”

      简星黎艰难点头,正要挪开目光,脸上猛地贴上一个东西挡住他的眼睛,简星黎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气得跳脚,边甩头边嚷:“十六!你快走开!“

      简星黎一甩飞做坏事的大号灵蝶,马上就指着它怒斥:“你到底对自己的体型有没有点数!”然后就被糊了满脸灵粉。

      “咳咳……,你简直……过分!”简星黎抹了把脸,气势汹汹地追了过去。

      ...

      环山而筑的窄小阶梯有着异常光滑的表面,一踏上就不自觉为透散的寒气颤栗,可奇怪的是,越往上,周围的气温就愈渐趋近适宜,拘束力量流转的压迫相应减弱。

      时秋并不认为这是那个人的疏忽或好意,他与陆斐之对视一眼,后者心里神会,一同御出妖力,增加一行人上行的速度。

      过不久,冰柱顶端承载的东西就这样映入每一个人眼中。

      无声燃烧的幽蓝烛火忽闪,祭坛表面遗留的暗红纹路紧随亮起,几息后再次暗淡,周而复始循环一次又一次。

      另一边,位居中心的金雾正呈一种松散状态,不时会分出一点隐没进暗处。

      两种极端的画面,让人无端产生一种飘悠古怪的虚幻感;不过,在里头若隐若现的人影浮现面目的一刹,这种不协调顿然变得真实。

      那人缓慢扬起头颅。

      ‘嗒’的一声,额角一边脱落下一截枯枝样的东西,她对此置若罔闻,继续使用仅剩的一只还有光泽的金色眼瞳眺向这边。

      须臾,这张形如枯槁的面容下冒出一句充满年轻活力的声音:“哥哥。”

      话音刚落,陆斐之迅速按住顾长临肩膀,警告他:“别轻举妄动。”

      与陆斐之的严肃相比,顾长临出人意料的平静,甚至于,他能淡定的低声安抚简星黎几句。

      久不等有人回答,那人缓慢伸出枯柴似的手臂:“哥哥~”

      一段白森森的骨头因这一举动滚向了锥形祭台的边缘,半截悬空在外。

      空气猝然凝滞。

      下一秒,那人尖利高喊,嘶哑难听的嗓音就此暴露。

      “哥哥!”

      顾溪棠抓过骨头藏在身下,继而伏倒在台面,开始赫赫地喘息。

      “哥哥……你在哪……”低弱的哭腔在昏暗空间内仿佛幽幽鬼泣,“为什么不过来……我好难受……”

      简星黎抓住沉静下来的顾长临,冲他摇头。

      顾长临回眸静望,少焉,他慢慢掰开简星黎的手指,异常冷静地说:“我一个人过去。”

      简星黎眉毛倒竖,他想发怒,最后也不知怎么又迟疑下去,他软下声音求他:“顾长临,你别去。”

      顾长临摸了摸他的头顶,而后在简星黎不敢置信的眼神下走向顾溪棠:“棠棠再等一等,哥哥马上就来。”

      简星黎死死瞪着那道踉跄的身影,他急急看向时秋,希望后者能给出什么表示,然未果,他狠狠抓乱头发,快跑过去。

      任玖在他身后叫他:“阿星!”

      “让他去。”

      “可是……”

      “拦住他又能怎样?”时秋淡然道,“他还是会这样选择,你根本改变不了。”

      任玖皱起眉。

      时秋乜他一眼:“你不可能永远保护他。他长大了,得有自己的判断。”

      任玖缄默,目光牢牢跟随简星黎二人。

      这厢,简星黎几下赶上顾长临,他气愤对这人重哼,接着做出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护着顾长临走吗,期间不忘骂上一句:“跟十六一样可恶!”

      十六黏在顾长临脖颈间汲取热量,听到这话,无所谓地一晃触角,完全不在意小猫崽的叨叨。

      简星黎面上扭曲,咬牙切齿道:“我真是怕了你们俩了!”

      刚说完,鬼魅般的呜咽声蓦地平息。

      不知为何,简星黎心里发毛,下意识一扫,正巧看见顾溪棠一错不错,宛若发现猎物的金瞳。

      强大种族泄露的压迫让他拉着顾长临的力气陡然一重。

      “别怕。”顾长临顺了下简星黎的脊背。

      另一头的顾溪棠快速翕动鼻翼,过了一会,她宛如陶醉了一般,僵裂的嘴角径直咧开一个恐怖的弧度,迫不及待地呼唤顾长临:“哥哥、哥哥……”

      伶仃的手做出抓握的动作,但因双方距离过远终不得法,于是她焦躁起来,竟反手抠住另一只作为支撑的手。

      手背上划出几道深痕,露出的泛灰的骨上不见丝毫血迹。

      她如同失去了养分的植株,消瘦易折。

      简星黎见此,更是不敢让顾长临涉险,可后者却揉着他的后颈,似商量的哄他:“就在这等我,好不好?”

      不容简星黎阻止,他微抬下巴让他看贴住皮肤的灵蝶:“有十六跟着我,别担心,好吗?”

      十六慢悠悠地动了下翅膀示意它的存在。

      简星黎不愉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可还是做出让步:“那你,小心。”

      “我会的。”

      随着顾长临的接近,那股驱动顾溪棠的渴求迫使她挣动,她迫切的需要来自血亲的力量。

      更多的……更多的力量……

      顾溪棠猛地跃起上半身,五指牢牢嵌在祭台边顾长临单薄的衣服上,新鲜的血液缓缓渗出。

      顾溪棠被血腥刺激,爆发出的力气大到离谱,她一下就把顾长临扯上祭台大半。

      在场的大部分人完全没料到看似垂死的顾溪棠会有这样的举动。

      简星黎顾不得让他喘不过气的威压,他迅速冲向顾长临,嘴里大声喊着十六:“十六!快!隔开他们!”

      突然间,一声算不上多清脆的物体落地声徐徐响起。

      顾溪棠鹰爪般的五指蓦然扭曲,几乎到了弯折地步。

      “掉了……”她机械性地歪过头,瞟见了地上的东西,僵直粗哑的声线莫名刺耳,“瑶瑶……脏了……弄脏了……怎么办……怎么……”

      顾长临注视那根白骨,说不半个字。

      潜意识的痛苦让顾溪棠蜷起身体紧紧覆盖住余下的:“对……不起……”她似乎清醒了,颤抖着松手,断断续续低喃些不知所云的词,几声似哭的音节悄然脱口。

      再过了一会,这座祭坛恢复了寂静

      “哥哥……”

      顾长临拾起那根骨,放到她手边:“我在。”

      干瘦的手掌像是怕弄断它,只轻轻拢住,在拿到跟前后,一口沉缓的气从她齿间冒出,形成的白气维持了短短几秒。

      “哥哥……”她说,“我冷……我想……回家……”

      顾长临倚靠着祭坛,手小心谨慎地覆上顾溪棠蜷起的,没有热度的手:“哥哥带你回家。”

      也许是怕惊扰,也或是因为别的缘由,此时此刻,顾长临低沉的声线中积聚了如春风般的暖意。

      顾溪棠听着听着居然把头挪过去,目不转睛地盯住被兄长笼罩的手。源源不断的温暖传递过来,一寸寸包裹她们。

      眼眶中冒出的液体无声滋润了眼球。

      某一刻,她好像看清了一切。

      前因……,后果……

      顾溪棠悲切地笑起来,气息由于胸腔的震幅而显出不平稳,可她不停笑着,直至最后的力气耗光,头才重重磕到冰冷的祭台上。她冷漠且平淡地说道:“我们要回去了。”

      祭坛之外的陆斐之猛然一震。

      一瞬的恍然让昏迷时梦到的画面完全涌现。

      那个抚养他的金龙族的长老吞噬掉自己妹妹的尸体后,独自回了浮屠境。她好像再也不在意了,说:‘我们要回去……要留在那里……’

      血脉的延续、能力的传承,是多么的难以捉摸。

      时秋对他说:“要送她们吗?”

      陆斐之侧首,时秋推他往前:“我知道你需要,去吧。”

      于是,顺其自然也理所应当的,陆斐之来到那座锥形祭台前,周身燃起的纯洁白焰照亮了他端详时的专注神态。

      陆斐之取上一团送到顾溪棠面前,静默地等待。

      同族的满是生机的气息如针扎般刺激着顾溪棠的每一寸神经,可那团火焰纯净不染,无与伦比的和煦温柔足以消抹透骨的寒。

      她闭上眼,像一只飞蛾,带着那个已经‘沉睡’的人,奋不顾身投进摇曳的火中。

      火焰燃烧她们的身躯,不曾有过的安心的温暖埋葬了她们。

      直至火燃烬的一刻,死去的人呐留下了细小轻盈的骨灰,活着的人从头至尾关注所有,却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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