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韵歌》裴依依

3、点青（上）

　　夏末秋初的午后，风很猛。竹叶翻飞，摇碎片片金光，跌落在竹林里，放眼望去，一片宽敞明亮，翠竹上润泽有光，仿佛在微微而笑。要是平时，我一定会欣喜若狂，张开双臂飞奔在阳光中，在清风中，感受那自由无拒，飞翔张扬的青春。
　　可是，此刻，我的脸上落满了斑驳的阳光，眼里有些茫然。仰起头，透过细密的竹叶望向外面一片湛蓝的天空，顷刻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阳光还是一样的温暖，天空还一样的碧蓝，让我瞬间有个错觉，我还在宁静的校园中，如平日一样，懒懒地，躺在竹林里的草地上，仰望林外的高远的蓝天，偶尔有如白纱般的浮云悠悠飘过去，耳边听着萧桐的笛声，心里酸酸甜甜，恋着一个人，念着一个人••••••仿佛只要我从草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枯叶，走出竹林，迎接的我的还是那个陪我疯陪我颠的舍友，还是古文老师不苟言笑的脸，还是纯纯净净简简单单的校园生活••••••
　　“怎么不走了？”耳边传来冷漠的声音，我狠狠地抖了一下，收回仰望的视线，向前，怔怔地看着前面冷冷的，面无表情的灰衣侍女赤儿，眼底未散去的阳光，闪闪的，仿佛泪水在打转。不管我愿不愿意，接不接受这个事实，我还是在这里了，孤独地，无依地。
　　低头，白裙上那黑衣人的血依然鲜艳触目，那一幕又渐渐鲜明起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冲过来，把我护进怀里。我抬头，看见的，是他绝伦的脸上难得一见的表情，却是痛苦，还有，眼底泛起的一丝解脱。解脱？他为何要如此？曾有一瞬间我以为，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我是有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孰知，事实却是如此。如此，他边不欠我什么了。
　　我突然有深深的失望，浑身无力。感觉，我只是一个突兀的闯入者。师兄，你在哪里？快来带我走。
　　白衣宫主钟文溪悻悻地拖着脚步，回到她那高高在上的宫主之位上。墨衣又变回了千年冰山，他系上面纱，静静地离去。我瘫软倒在大殿上，许久，才有一个叫赤儿的灰衣侍女走上前，把我带出无欢殿，来到竹林里。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也没有心思去问。对我来说，这里，哪里都是一样。
　　走完林中小道，来到小溪边，沿着小溪一路往下，前面是一片竹栅栏。
　　赤儿凝起神，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我抬头，门匾上书着“曼珠莎华”四个飘逸的字。曼珠莎华？这不是传说中地狱之花的名字吗？曼珠莎华，美艳之花，孤独之花，不祥之花。究竟什么地方，要用这样的花来命名？墓地？
　　我跟在赤儿身后，走了进去，霎时间愣住了——
　　花园，好大的一个花园！很美的一个花园！
　　万紫千红，紫的梦幻，红的热情，黄的活泼，白的纯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千姿百态——在灿烂的阳光下，暗香浮动，轻烟飘渺••••••
　　这就是曼珠莎华？
　　对啊，这就应该是曼珠莎华应有的样子，没有谁，甘愿被冷落，被埋没，美丽事物就应该尽情地绽放异彩，歆享上天赋予的美好。我微笑地走进花丛，心忽然平静起来。以前，总在为美丽的曼珠莎华抱不平，没想到，在这里，在这个异时空，竟有人像自己一样热爱花草，能理解曼珠莎华的孤傲。
　　“站住！”突然一声低吼止住了我向前的脚步，回头，看见赤儿一脸灰白地瞪着我，“你不要命了。”
　　何解？我看着她。
　　“这是毒花园，远远闻着香味也会头脑晕眩，四肢不适，你竟想走进去碰触它们！”赤儿气急败坏。
　　毒花园？我回望这片缤纷的海洋，才发现，这么美丽的一个地方竟不见一只飞蝶或蜜蜂等昆虫。这些美丽的花草竟是有毒的！
　　我深深地嗟叹，对它们更是怜惜起来。自古，鲜花与昆虫就是朋友，连最好的朋友的也嫌弃自己了，它们该有多痛苦，多孤独。再看时，万紫千红仿佛全部失去了颜色，阳光闪烁，似泪水在打转。
　　“还不快回来？”赤儿又喝，一把拉回我。
　　我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那些可怜的朋友，随赤儿走向花园深处的一排小竹屋。
　　“赤儿见过花老头。”赤儿垂首。
　　我闻声向前正视，不禁错愕，眼前这个人？一个比墨衣还要美丽三分的人？
　　他懒洋洋地倚在主屋的门边，身上松松垮垮地披一件鲜艳花俏的长袍，柔柔弱弱。眉如远黛，轻轻沾着微愁；眼如丹凤，漾着微微醉意，像藏了千年的美酒在里面；肤如凝脂，笑一笑，如同吹皱一池春水••••••若不是赤儿一句“花老头”，我真以为他是女的。世上怎么能有如此美丽的男人，这是一种不同于墨衣的刚毅之美，他美得阴柔，美得如九重之仙，让人不敢大肆呼吸，生怕惊动了上仙。
　　此刻，他正用那含醉的丹凤眼瞧着我，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困惑，那么认真，那么专注，连赤儿的招呼也不理。
　　我脸上一阵发热，微微红起来。这之前，我哪里被男生这样看过，更何况还是一个如此美丽的男人。
　　“还不快行礼！”赤儿伸手一扯我的手腕，我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向花衣男子撞去。
　　赤儿大惊失色，屏住了呼吸，脸色青白起来。
　　花衣男子却像防瘟疫般，瞬地蹦开。
　　我跌坐在地上，抬头，不解地望着他。虽然在这个世界，男女有别，上下有序，但也用不着那样吧？弄得我好像故意想吃他豆腐一样。想着，心里就不爽起来，下意识地嘟起来嘴唇，哼，我心里早已有喜欢的人了，你这古人，谁稀罕啊？
　　“你叫什么名字？”头顶上，他的声音传来，温温润润的，带点沙哑，飘飘忽忽，像外面浮动的暗香。
　　我一失神，刚才的气全消了：“吕玄雨，我叫吕玄雨。”竟把墨衣的告诫全忘在脑后了。
　　“玄雨，玄雨，那我以后就叫你雨儿吧。”他抬起头，对赤儿，“你回去告诉宫主，这雨儿丫头，我要了。”
　　什么？
　　赤儿一惊，脱口而出：“可是宫主吩咐赤儿带来给您点青，然后交给毒婆婆的••••••”
　　花老头眼里隐了醉意：“宫主那我自会去说，你下去吧。”
　　“是。”赤儿偷偷地松了一大口气，急忙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