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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天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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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灿烂,其夜未央。
林惊琼独自行走于出宫的路上,身边不断行过同是离宫的各家显贵。
他们多有驻足与她打个招呼,或是好奇看她一眼。只是如半日之前的那种暧昧鄙夷的眼神,至少在明面上是尽数没有了。
一个面生的侍卫行过,低声与她道一句:“请凤侯于武英殿后宫墙翻出,卫相在外相侯。”
片刻之后,林惊琼从宫墙上一跃而下,落在一辆不打眼的马车前。
窗帘被挑起,露出秦卫似笑非笑的眼睛:“上来。”
林惊琼默不作声上车坐下。
“果然是心上人啊,为他连性命都不要了吗。”秦卫还是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
“只是职责所在,换成任何人末将都会这样做的。”林惊琼解释道。
“唔。”秦卫点点头:“如今误会尽消,可是欢喜啊?可是迫不及待要去给人家做继母了?”
“并没有迫不及待,这不还有和卫相的一年之约么,末将是有信之人。”林惊琼笑笑:“或者卫相愿意大发慈悲,这就还了末将自由身?”
秦卫挪了目光,盯着自己指尖玩弄:“说好的一年,一日也少不了。再怎么迫不及待,也请凤侯忍耐着吧。”
林惊琼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今夜这些事,全是卫相安排的吧?这般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末将欢喜么?”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巧事。
只茫茫人海中把尉迟德的娘子寻出来,便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从他得知此事到现下不过短短三日而已,他是怎么办到的?或者他在之前就已经在筹谋了?然数日前尚未被逼婚的她,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如此在意?
即便眼下,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这资格。
他到底所求为何?
不曾想秦卫还是盯着指尖,淡然道:“也不算大费周章,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一定要谢我,那不如就此抵消。可好?”
“抵消什么?”林惊琼不解。
“强迫你成婚,你生的气。”秦卫抬眼,略向她这边倾过身来:“可能就此抵消?”
林惊琼与他四目相对,不得不承认,这斯文败类真真是生了一副玲珑心窍、如簧口舌。
可她心中愈发警惕。“末将岂敢怨怼,卫相多虑了。”她垂首,恭谨道。
秦卫便又坐直了身子:“那便好。你既然心无怨怼,便随我去做一件事吧。”
车子走了约有两刻钟,停了下来。林惊琼听到有官兵前来盘问的声音,挑帘看去,是到了外城青龙门。夜已深沉,城门早关闭,秦卫竟是要夜开城门。
夜开城门非同小可,他难不成要做什么震惊朝野的大事?林惊琼心里琢磨着,手不由的握起。
出了金陵城,又走了许久,停了下来。林惊琼随秦卫下车,面前山丘寂静草虫嘶鸣,是到了落锦山下。
“你们候在这里便是。”秦卫对随行的昆城等侍卫们道。
“主公夜深了……”侍卫们一脸为难。
“有凤侯在足够了。”秦卫说的倒轻松。他取过昆城手中的灯笼和提盒,示意林惊琼跟上他。
不,我一点也不想和你独处,你若受伤又赖上我可怎生是好。林惊琼心里也为难。
可见秦卫一意孤行,她也只得跟上:“卫相,东西给末将来拿。”
“不必,不重。”秦卫不让她碰。
这样神秘兮兮的,难不成这山里暗藏了他的秘密力量?难不成那提盒里装着玉玺金令?林惊琼又琢磨。
落锦山不高,然草木繁茂山路崎岖,这夜又无月,只一盏昏黄灯笼照着却是难行。林惊琼眼睛牢牢盯在秦卫脚下,唯恐他一不小心扭一下摔个跤什么的。只觉还不如扛着他走来的爽快。
心中这么想着,到底忍不住说了出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这里也没人看见。”
秦卫便笑起来:“林惊琼,你是不是觉着,我这身子特别的娇弱啊?”
“俗话说的好,世事难两全。”林惊琼道:“上天即给了卫相绝世的头脑,自然不会再给你绝世身手。这身子弱了些没什么的。”
“哦,是么。”秦卫看看她:“然林惊琼你却独得上苍眷顾。又有绝世身手,又有绝世姿容,这头脑也不差。”
这话倒是中听。林惊琼不由的摸摸脸:“多谢卫相夸赞。”
“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幸运。”秦卫又叹息一声。
终于秦卫停下了脚步,此处已至山顶了。昏暗灯光映出前方一道碎石修砌的院墙,并一座不大不小的门户。
“我即这般柔弱,便有劳你带我翻/墙了。”秦卫谦和地与林惊琼道。
“啊?卫相身份贵重,这如何使得?”林惊琼顿时联想到了他半夜三更掳小公主那事。如今他翻人家院墙,莫非,此行不是为了什么大事,而是又要去做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听说这山里多得是达官显贵的庄院,贵妇小姐们时常过来小住……
“无妨,拜托拜托。”秦卫催促她:“时候快到了。”
啊,时间都约定好了?林惊琼深吸一口气:若是你情我愿倒也罢了,若是是强闯香闺什么的,她在面前也可及时拦下,好过他再叫别人协同得手。
于是抓住他的肩膀,施展轻功无声无息地带着他跃进了院墙。
“随我来。”他看看四下,轻门熟路地寻着隐蔽处走去。
转过两重屋舍,眼前豁然开阔,一座极高的高台出现在面前。秦卫带着林惊琼拾级而上。
这地方幽会么?顶上无遮无拦的,似乎忒也豪迈了些。林惊琼终于忍不住问:“卫相,这到底是来做什么?”
秦卫回头看看她,嘴角微微翘起:“夜观天象。”
林惊琼:“哈?”
须臾已至高台之上,数丈方圆的平台之上竖立圆的竖的各色观天仪器,林惊琼恍惚想起,朝廷的观星台,是设立在落锦山上的。
这夜,夜空湛蓝,星汉灿烂,风清气宁。诚然是一个观星的好日子。
可是……
“可是卫相为何要来观天象?”林惊琼觉着秦卫此人实在太深沉难懂了。
“因为我会啊。”秦卫的回答如此简单。
他把灯笼挂在观星台栏杆上,打开带来的盒子第一层,取出一物——不是玉玺也不是金令,而是一条折好的羊毛毡子。寻了洁净地方把毡子铺好,又打开盒子第二层,取出酒壶、各色干湿果子。
“你想必渴了,这里是春水楼的春水酿。”秦卫拿着酒壶朝林惊琼晃晃。
林惊琼早被他这奇怪路数整懵了。
看她不动,秦卫把酒壶放下:“你自便,不必拘束。我观天象去了。”
他运转那些硕大的仪器,还真是像模像样的,观天。
微风吹动他的殷红华裳,单薄修长的身躯似欲凌虚御空。高大肃穆的观天器在他修长的双手下精妙运转,仿佛天地间一切玄机都为他掌控。清冷的眉眼专注凝视星汉,亦被星汉回馈以九霄光华。那般明亮的眼眸,似乎根本容不下半分阴谋诡计。
林惊琼看了一会儿,终究看不透这人,只让脑中疲累。“卫相观出什么来了?”她忍不住问。
“唔,观出我的命星,红光罩顶,运势很不错哦。”秦卫答一句,还伸手指给她看:“看到那颗小星没,那就是我的命星。”
林惊琼看看,暗淡不起眼的一颗小星,如何就是他的命星了?便问了。
“因以往苍穹中是没这颗星的。我出生之后,这颗星才出现于夜空。”秦卫意气风发地与她说:“故而它就是我的命星,以往也每每有庇佑我哦。”
呵,星星也是为你出现的,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林惊琼摇摇头,坐到毡子上取酒饮了。
头顶苍穹无垠,脚下是繁华的金陵城。城的另一边,波光浩荡的大江横断。此时夜深,金陵城灭尽千盏灯,江津栖下万里帆。缠绵的雾气,从大江中,从葳蕤草木间摇摇升起,似为这城,为这烟火人间,盖上一袭柔软的云被。
林惊琼看着这一切,心中渐觉安详平和。
也有些困了。
她依靠着栏杆,慢慢合上了双目。
不知几时,一声“林惊琼”将她唤醒。
林惊琼骤然抬头睁目。
满天星汉,此时皆倾落向她双眸。
林惊琼脑中一时空白,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在。
“是星陨。”秦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么多的星陨,我亦是生平首见。”
林惊琼眸子这才能动一动,看了他:“星陨?我不是在做梦?”
“嗯?你可是睡迷糊了?” 秦卫笑看她,双眸尚承载星光,亮的让她几无法直视:“莫怕,陨星砸不到你身上的。”
林惊琼隐隐觉着这话有些熟悉,可脑中还被这奇观惊的如沸如腾,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亦未察觉他此时挨着她与她并肩坐着,甚是不妥。
她只顾贪看这天地奇观,忘却所有俗世烦忧。
天地亦无声,然冥冥中似又有一曲宏大乐章,不是人间凡响。
许久,星子落的稀了,秦卫才笑问了一声:“你可喜欢?”
林惊琼的心肝猛地颤了一下。
那时候那人也是这样问她,你可喜欢。
许是此时此刻此地玄幻不似人间,林惊琼有一瞬间,竟觉着在她身边就是那人。
啊啊啊,自己疯了么!回过神来,她疯狂摇头,要把那种诡异的感觉抛诸九霄云外。
“嗯?你怎么了?”秦卫又问她。
“啊,啊没事。”林惊琼慌乱中口不择言:“你来这儿,就是为看陨星啊?我还以为你来偷人呢。”
秦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啊末将失言卫相恕罪卫相恕罪!”林惊琼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赶紧跪地请罪。
“你没罪,你也没失言,”他倾身凑到她耳边,温热气息轻抚她耳垂:“我是偷人,偷你啊。”
偷人这种话让他用那种冷冷清清的声调说出来,格外的违和。
他这是调戏自己吗?林惊琼瞪圆了眼睛。
不不,是嘲讽。转瞬她反应过来。
“哈,哈,卫相说笑了。”她忙陪笑。
秦卫便也笑了起来。
林惊琼松了口气,心想他即当场嘲讽回来了,便不会记恨在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