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九重宫阙（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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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宫除尘，天边层层叠叠的云雾消散了些许。今夜是个明夜，穆愁新提着一盏宫灯走在路上，石砖路衬着重重月色，不用宫灯亦能辨明前行。
小皇帝与她并行，带着她往一片花柳园亭走去。这里面曲肠小道繁绕，穆愁新也不知道小皇帝怎么认的路，七拐八拐过了好几个岔道，穆愁新已经忘了来时的路了，小皇帝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一路上她并未看到什么人影，路上只留间隔不断的婆娑疏影，花木草叶里，有的早已凋零枯萎，有的还长势颇丰。
穆愁新其实很是纳闷，小皇帝说要来找人，但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出来四处晃悠，这哪是要找人的节奏，分明就是来主动告诉别人：我来找死了，你快出来啊。
不过看小皇帝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穆愁新觉得自己此等凡人还是不要想当然地揣度大佬的想法。或许那个成天半夜晃悠在窗外的人影是小皇帝认识的人，也许是保护他的影卫，也许是给他传递消息的暗哨，也可能是与他棋逢对手却似友非敌的政臣……小说里不都那么写的吗，而且小皇帝看上去也不太像个弱鸡的样子——穆愁新这样安慰自己，老老实实让自己安心跟在小皇帝的后头。
静静等着看后续，不乱整什么幺蛾子就好了吧……
走到一片池塘边，小皇帝突然停住了步子。
穆愁新也紧跟着停下，提着宫灯左右看了看。
没什么稀奇的地方，池塘的水位还未过半，前方是一丛假山。这一块儿十分开阔，一眼就能将四周景物尽收眼底，虽说深更半夜的，有些月亮照不到的角落还黑黢黢的，但这样的角落大都处于花木缝隙间，根本藏不了人。
就算藏了人也很明显吧。
穆愁新疑惑地等待小皇帝下一步动作，没想到小皇帝转转身子，在一个方向定住，脸上忽然勾起一抹笑，偏过脸冲她扔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你在这里等孤。”
穆愁新眼睛一眨不眨，见他甩着袖子，速度非常，三两步就行至假山丛里，还未看到人形便没了踪影，快得跟风似的。
她微张嘴巴，愣在原地：“所以把我带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穆愁新泄了力气，蹲下身子，无力地抱头自语。
万籁俱寂，只余风扫树叶的飒飒声。
穆愁新想着那个脾气古怪的小皇帝，心里简直闷得发苦。一会儿伸出手指看天数星星，一会儿又好奇地想那个人影究竟是谁，这样东一会儿西一会儿的捱着时间，耳朵一动，竟隐隐听见了前方传来细碎的响动声。
她皱着眉，将注意力放在耳朵上，伸着颈又仔细听了听，那响动声源好像跟她隔着一些距离，并不能听得分明。穆愁新想了想，还是缩回了前倾的脖子，觉得自己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古往今来，“好奇害死猫”这句话，在她前面有多少活生生的例子，还是点到即止，点到即止吧。
“姑娘可是在此处值守的宫人？”
寂静中忽然横穿而来一道温温的嗓音。穆愁新顺着声源望去，一位锦衣云袍的公子冲她笑笑，点头作揖向她行了一个礼。
这公子生得十分周正，眉眼明阔，体态端严，不笑时肃容清正，一笑又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没来由就让人想到生于泰山之阿的桂树——巍巍不移，身姿夭矫。
穆愁新愣愣，赶紧低头回了一个礼。
“半夜叨扰，实属失礼了。”那公子对穆愁新露出歉疚神色，指指不远处的一座假山，继续说道，“我方才路遇此处，偶闻呼救声，前去探查，原是一位女郎被困假石死角。男女有别，恐行之不周，手脚束缚，不知可否请这位宫人援助一二？”
“好……”
“啊”字还没出口，穆愁新陡然卡了嗓子。
小皇帝走之前让她在原地等他，她这会儿要是去救人，小皇帝突然回来了见不着她可怎么办……
穆愁新捏捏衣角，正纠结着，脑间灵光一闪，忽狐疑地望着那位公子，问：“宫中规矩，朝臣来奏需经北门，得皇上批准于外殿等候。此为內宫，不知公子……又是因何深夜逗留？”
那公子闻言一笑，言语平和，神色不似作伪：“此事说来话长，深夜来奏，的确事出有因。”
这么轻易就能打发她吗？不，当然不能。
穆愁新眨眨眼，一动不动看着他。
那公子无奈，指指前方的假山，动作间透露出几分坦荡来，“宫人，救人为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穆愁新绞绞手指，思虑几许，只好点点头，跟着那公子走到假山处。
到假山口，她拿起手中宫灯往里探查一番，假山一角与一处浅水相连，月亮照不进来，周遭黑洞洞的，借着宫灯，穆愁新的确看见角落深处有个模糊人形。她于是放下宫灯，提着裙角走了进去。
穆愁新也瞧不真切那姑娘的模样，只好伸出一只手对着里面的姑娘道：“姑娘抓着我的手，我拉你出来。”
那姑娘四处摸索，探到穆愁新的手，轻轻握着，穆愁新一使力，将人给拉了出来。
借着月色，穆愁新瞧清了这姑娘的模样。她身量纤细高挑，鬓发因为方才的缘故有些散乱，一双眼睛长得很好看，微微勾人上挑的眼尾，眼睛不大，胜在干净明朗。眉目浓郁，轮廓清淡，是个漂亮的小美人。
那姑娘冲她笑笑，从腕中取了个镯子给她：“多谢宫人相救。”
穆新愁把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摇摇头说：“举手之劳而已，姑娘要谢，更该谢那位公子。”
那姑娘侧头看了看那边的公子，又露出一个笑来，自顾自把镯子推到穆愁新手里，一双眸子里全是天上的月光：“他？他我是一定要谢的，只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跟他算算账。你不必同我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说罢就走到那锦衣公子面前，斜着眼睛瞧着他，语气里却见几分亲昵：“何曲淮，见到本宫，还不行礼？”
穆愁新眼观鼻鼻观心，听这漂亮姑娘一开口，再感受一下漂亮姑娘与这公子间隐隐涌动的暗流，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俩关系不一般了。
怪了，先前那公子找她救人时还一副不认识被困姑娘的样子。
算了，跟她没多大关系。
穆愁新摸摸鼻子，也不管那边交流了些什么，自己象征性地福了个身子，低着头小声说了句：“那婢子就先告退了。
说完，提溜着一旁的宫灯，小碎步跑着离开了。
那边的漂亮姑娘与锦衣公子并未注意到穆愁新的动静，因这公子见被困的姑娘刚被救出来就往他身上靠，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略略退了几步，才微垂首道：“微臣冒犯，不知娘娘是內宫宫妃。更深夜浓，娘娘既是內宫女子，恐惹人闲话，微臣便先告退了。”
“噗——”那漂亮姑娘捂嘴轻笑，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丢到他怀中，昂头挑眉，“你给本宫看清楚了，本宫究竟是谁？”
那公子接过抛来的玉牌，垂眸细细打量一二。这玉牌雕工精细，用的是光白籽底料——倒是皇室宗亲常用的玉料。只是上面刻着的纹路却是特别，旁侧似乎还刻着两个小字。
他眯着眼瞧仔细了，原是“湘纨”二字。
瞧清了那两个小字，那公子握着玉牌，却是面带错愕。漂亮姑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像是要不放过他一丝一点的表情变化。良久，那公子却只是微微弯了一个身子，冲面前的姑娘作了个揖，道：“原来是湘纨县主，微臣迟钝，多有冒昧。”
漂亮姑娘收了笑，眼光指着他的方向，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别处。她停顿几许，忽伸出一只手说：“我叫陶绿声，何曲淮。”
“把玉牌还我。”
何曲淮直起身子，将手中握着的玉牌递至她掌心。两相无言，他又冲她作了个揖：“那微臣就先告辞了。”
陶绿声一声不响，看着他转过身走远。
她的眼睛一直黏在他的背影上，他一次都没回头。
等到何曲淮走远了，连影子都看不见时，陶绿声垂着眼，低低道了一句：“我连再见都没说呢……”
穆愁新一路小跑着奔回原处。
因为生怕晚了一步就看见黑了脸的小皇帝，说她脚底生风都不为过。到了池塘边，她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喘气，环扫一圈，四周除了花木草叶跟婆娑树影，什么也没有。
也就是说小皇帝还没回来。
她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就地盘腿而坐，托着脑袋开始神游，思考近来发生的事。
在这里待了八十三年，轮回七次，前面八十三年什么也没发生，反倒是这段日子，像是约好了一样，一堆事情一股脑地冲她砸过来。
好像一切都是从那次选秀开始的。
叶篇知莫名其妙地来到宫中参加选秀，还就这么凑巧，一向挑剔的小皇帝谁也看不上，就看上她了。不仅如此，白日小皇帝在殿里犯了毛病发疯，叶篇知去殿里找他，最后居然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虽说她不知道当时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叶篇知应该是毫发无损的吧……她进到大殿里的时候，除了看见叶篇知抱着小皇帝在哭，嘴角流了点血以外，好像是没受什么伤的。
奇怪……小皇帝怎么会在殿里面突然晕倒呢？还有，他突然醒过来之后，怎么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都说事出有因，小皇帝对她态度转变，肯定有个因由在里头。
穆愁新忽然想起来那个梦。
幼时模样的她在一口枯井旁救了一个小少年……
穆愁新抠抠头，她六岁进的宫，上一次轮回死后重生也恰好是在这个刚进宫的时间点。她要是救过谁，应该是有印象的啊。穆愁新皱眉眯着眼仔细回忆，模模糊糊中，脑子里闪过了一些影像。
忽然，一道白光一闪，穆愁新猛地一拍脑子，回忆渐渐浮出水面，与那个梦里的场景交错重叠。
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儿！
脑袋醍醐灌顶，穆愁新福至心灵——该不会……那个小少年就是小皇帝吧？
这么一来就解释通了，约摸小皇帝是认出她来，想起她是小时候救过自己的小宫女，所以在那时放了她一马，待她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
想通了这截，穆愁新忍不住露出一个雀跃的笑来。
正欢欣鼓舞着，不知怎地忽想到一茬，穆愁新的笑容立时又在脸上卡了壳。
她缓缓收了笑，上扬的嘴角渐渐下垂。
小皇帝态度变好了有什么用……
态度变好了也跟那个循环往复的轮回没有什么关系啊……！
轮回…轮回…
穆愁新哀嚎一声。
早在刚来到这里时她就明白了，她穿越的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在一个镜子里。孟婆为了配合叶篇知与北阑君的一世相守造出来了一个幻界，这里的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都还另说，她连这个幻界的两个主角都没见全，而且一切轨迹似乎并未按照她所熟知的小说剧情发展。叶篇知来到宫里与小皇帝牵扯不清，那么北阑君呢？北阑君去哪儿了？
还有，她看的不是本玄幻小说吗？玄幻呢？玄幻在哪里？修仙的高人呢？妖魔鬼怪呢？她在这里待了八十三年，轮回七次，居然一个都没见着！
简直令人发指。
穆愁新长叹一声，将头深深埋进胸口，双手抱着脑袋，懊恼地哭丧着：“令人发指啊……令人发指……”
“你怎么了。”
穆愁新猛地收住哭嚎的声音。
抬眼看，小皇帝低头耷眼，宽袖垂侧，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九重宫阙（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