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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兴庆宫惊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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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入殿来的是八名分作两列的昆仑派门人,皆作白衣打扮。这八个人有男有女,都是一身超然出尘的仙气,目光清明,身姿卓然。到了殿中,八人散向两边,最后两个正主方才露面,一时间鸦雀无声,似是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不少人都曾听过温平岚的大名,无不他是心眼极多心思极密的老狐狸,断不能把他与眼前这个男子联系起来。他身着一件象牙色白袍,黑发半束,发间斜插玉簪,眼角眉梢都是温润君子的模样。每走一步,都翩然如瑶池仙人。听闻他还掌握了昆仑派一脉道家功法,极擅御剑之术,却不知这样的人物若是真的飞在天上,是否如仙人临世一般耀眼。
温平岚身边并肩而来的是一位少女,黑发如漆般浓重,双目似星样澄澈,粉黛不施,眉目如画,穿了一身玉白色的衣裙,样式极是简单,却又恰到好处的映衬出她的美貌天然。这等九天玄女一样的人物,想来便是昆仑派承天仙君叶千愁座下最小的女弟子,叶云徊。
叶云徊表面镇定无比,内心却早就紧张到死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表情各异的陌生人。虽然昆仑山上她不认识的低等门人也有很多,但众人皆识得她的身份,见了都会行礼下拜,尊敬之极。哪像黑水城王宫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表情发痴,直愣愣的眼神毫不掩饰,大约是温师兄生得太好看了。
山门外的世界她还接触得不多,哪里知道昆仑山上修道之人众多,平日里大家能见到的也都是颇有些仙姿之人,早已习以为常,自然觉得没什么稀奇。而山下的这些凡人见识就没这么多了,反应难免夸张了些。
温平岚行过礼,朗声道:“昆仑派温平岚,拜见侯爷。”说完,右手在宽大的袍袖里伸出来,轻轻拉了拉旁边愣愣站着的叶云徊,她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行了一礼,道:“昆仑派叶云徊,拜见侯爷。”
叶云徊看了看殿上正中端坐的男子,见他一脸神情倨傲,便知他是党项族首领,威烈侯拓跋显。殿上还有两位党项武士打扮的男子,是拓跋显的两位舅舅卫慕长泓和野利孤岩无疑。
殿下两边已坐了几人,上首一位男子正在看着自己,一对上目光,叶云徊心中猛然一动,随即大吃一惊。
这难道不是……
她双眼大睁,震惊之下脚步差点停滞不前,好在头脑尚算清醒,想到此时正身处黑水城大殿之上,切不可失了仪态。当即按捺下心中的惊异,只时不时拿眼睛瞟过去。
这人凤目薄唇,神情波澜不惊,黑衣流金,肩头一片孔雀尾羽,思及在藏史阁史学课上学到的各门各派知识,便猜到这是孔雀山庄之人。他生得这般威仪天成,气度不凡,好似昆仑山上昆仑派长生殿供奉的仙君。只是跟仙君比,他多了点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霸气,那双淡色眸子令他看起来高不可攀。
只是,自己确然是见过他的。
他……他不就是前天晚上在青阳镇打晕尾随者,又送自己回山门的人吗?
没想到他竟是孔雀山庄的萧历瑾,叶云徊觉得心里一阵剧烈翻腾,山呼海啸。耳边自动屏蔽了所有杂音,唯有自己的砰砰心跳十分清晰。
她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毫无顾忌地打量着萧历瑾,他也看着她,眼神冷然,果然是寒冰一般的人物。这种时候,就不要打招呼了吧……否则还要与师兄他们解释青羊镇一事,不免麻烦。
此时,正听温平岚道:“平岚失礼,见过萧大人。”说罢又对萧历瑾行了一礼,而后抬头微笑。
萧历瑾起身回礼:“在下今日贸然前来,希望没有扫了温道长的兴。”他说话甚是客气,却也只是客气而已。
温平岚一脸和煦,对拓拔显道:“今日在下是奉师父之命,前来请求与黑水城结盟。”
他开门见山地直接说出此行目的,也不顾及萧历瑾在场,丝毫不留转圜余地,等于是要拓跋显当即表明态度。众人都是一惊,纷纷看向拓跋显。吃惊之余都暗想温平岚看似温润恭谦,没想到行事如此直接,与外表反差极大,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叶云徊很少见到温师兄如此强硬的一面,便看看拓跋显,又看看萧历瑾,想知道他们会如何反应。却见萧历瑾也正看着自己,眼神深邃,不知是何意,心头又是一跳,当即收了眼神,垂下头去。
拓跋显一阵大笑,打破平静:“既然今日贵客临门,难得一聚,不如由显先请诸位入宴,结盟之事稍后再议,如何?”
一直一言不发的文弱书生言迟却突然道:“侯爷,您可知道我们今日并非为宴请而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萧历瑾虽身居高位,然而他身边这男子却无人知道是何来头,如今胆敢在大殿之上公然抢白君侯,实在是过于狂妄。
拓跋显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显然是气极。
卫慕长泓起身斥道:“你这大胆的奴才,竟然顶撞君侯!今日你们孔雀山庄好大的气派,在这黑水王宫撒野。我看你们根本不是来请求结盟的,只为闹事!”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手下人行为如此唐突,萧历瑾却一言不发,好像事不关己一般。温平岚心里一笑,暗道这也正说出了他的心声。他站出来道:“迟师伯,何必如此心急,误了结盟大事,于哪方都没有好处。”
迟师伯?这又是怎么回事?众人皆是不明所以,十分惊讶。见温平岚这态度,竟然在劝解萧历瑾手下的人,不知用意何在。一时都糊涂了起来,叶云徊和她身后站着的丹朱亦是茫然。
拓跋显闻言却惊道:“迟师伯?是昆仑掌门的师兄迟海潮么?”
只见言迟哼了一声,不屑道:“我与昆仑派无早已无任何牵连。不错,我便是曾经掌管昆仑戒律阁的迟海潮。不过,这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如今不必再提。”他这副桀骜的模样,竟然丝毫不把威烈侯拓跋显放在眼里,但却没有驳斥温平岚不该称他一声师伯。
拓跋显神色捉摸不定起来,如果言迟所说属实,那他理当年纪不小了,面容却如此年轻,看着如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般。不止音貌不老,方才看他身手也很是敏捷,想来其修为极高。
世人都说十几年前昆仑派发生变故,掌门叶千愁的师兄、掌管戒律阁的迟海潮道长突然下山,从此消失无踪。曾有江湖传言他是在门派内讧中被师弟叶千愁杀死的,甚至在明州坊间出了话本,描述他是如何被叶千愁以无极剑一剑封喉,临死之前他又是如何丧家之犬一般乞求叶千愁饶他一命,叶千愁又是如何不留情面,直取他性命。种种版本,无一不精彩连连。但由于并没有任何证据流出来,显示迟海潮确实是被叶千愁所杀,这种说法便渐渐不再被人提起。只是当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却无人知晓。昆仑派一向隐在昆仑山上,门人弟子都是清修之人,而他们似乎确实不知道戒律阁主何故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事便成了个谜题。时间长了,人们便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如今,迟海潮居然重现于世,且跟在孔雀山庄萧历瑾身边,容貌与多年前相比也丝毫不见老。看样子他也不打算详细解释,众人心中都是大惑不解。
温平岚却上前道:“既然师伯现身,请还我师父一个清白。”
“什么清白?”迟海潮显然是明知故问,“小子,我可从来没说过是叶千愁杀了我。你入太极门才多少年,就想在祖师爷头上发威?”
他一语未完,却早已飘到温平岚身前,身法之快都没人来得及看清楚。他狠狠道:“看来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然你怎会忘了昆仑派开山祖师遗训!”
温平岚只觉胸前一股真气逼来,呼吸顿时变得停滞艰难,却仍从容不迫道:“弟子不敢忘。”
“那好,”迟海潮迫得更近,“我便要问你,第一条是什么?”
“以天地为鉴,以师长为尊。”温平岚字字掷地有声。
迫来的真气力度顿时弱了几分,只是迟海潮面色依旧难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以我为尊吗?方才你还称我师伯,马上又口口声声叫我还你师父一个清白,你究竟是懂得这门规训诫还是不懂?”
温平岚答道:“平岚虽未见过师叔,却深以为敬。世人传言师伯被我师父所杀,师父从未辩解。”他直直看着迟海潮,眼神毫不退缩,继续说道,“而这些传言,想来师伯也都是知道的,却也没有解释个清楚明白,让不明真相的世人无端误会我的师父多年,认为他是残害同门的入魔妖道,背负这罪名和指责十几年。这是对,还是不对?”
他口气温和,言辞却甚是逼人,一时之间迟海潮竟怔住了,没有言语。然而体内真气快速流动,四处乱撞,显然是怒到极点。温平岚又紧接道:“师伯虽然离开昆仑,却并不是被逐出师门,于情于理,都还是我太极门人,我自然敬为师长。只是我师父多年背负骂名,也需还他一个清白。”
迟海潮冷笑几声:“你真是叶千愁教出的好徒弟!”他催动真气流向掌中,就要一掌拍出之际,却觉腕上一片温软,有人拉住他的手腕,急切道:“师伯不要伤我师兄!”
转眼一看,正是叶云徊。她眼中含泪,脸色微红,楚楚可怜。迟海潮一见之下不禁心软,却又思及当年之事,甩开叶云徊的手,厉声道:“找死!”随传音入耳,似乎怕被人听见一般说道,“你这般护你的师兄,想来都是叶千愁教导得好。他既是这般的好师父,那你便回去问问他,你是什么来路。说起来我当年负气离开昆仑,跟你原是有几分关系的。”
叶云徊闻言一怔,不自觉松开了抓着迟海潮的手,醒过神来,连忙追问道:“师伯知道我的身世?”她只知道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师父将自己捡回昆仑山悉心教养,才有今日。然而这位从未谋面的迟师伯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似乎是知道什么内情,急忙抓住迟海潮的袍袖,“请师伯告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