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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初访黑水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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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城看起来一派寂静平和,党项女人拖着流鼻涕的孩童四处串门,一队老得牙齿几近掉光的奴隶们佝偻而过,肩上扛着宰杀处理好的牛羊,预备送到首领那里,累得弯腰驼背的男人坐在房屋外边的阴凉处抽空喝碗酒。
在城北最尽头,如同平地而起一般,整齐立着一片灰白色建筑,这便是是夏州党项大族拓拔家的宫城,名为兴庆宫。宫城正中即是正殿,殿下站着两个人,皆是梳着党项发型,留有及颏短须,身穿上等丝麻袍服,只一人服饰色黑,一人服色为天青。
这两个男子都是五十多岁年纪,穿黑袍的体格壮硕,着青服的稍显孱弱,手上的青铜扳指,腰间的镏金腰带,无不显示出两人的贵族和武士身份。寻常外人等还认不出来,只消任何一个党项内族人看上一看,便知道这是大族近臣卫慕家和野利家的两位顶尖人物——穿黑衣的将军卫慕长泓和罩青袍的谋臣野利孤岩。他们俩家都与拓拔家是姻亲,彼此也是沾亲带故,打断骨头连着筋,因此平时见面都是客客气气,未语先带几分笑,此时这两大家族的族长却正脸对脸的站立,细细一看还面色赤朱,怒目圆睁对着对方,眼中红得似要滴血,头发也快要竖了起来,分明是一副仇人相见的样子。若说两人为何还没打起来,便要往殿上看一看了。
大殿上正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斜斜倚了靠在宝座扶手上,颇有兴致地看着殿下两人怒目相对。这男子正是现任拓拔家族长、袭号威烈侯的拓跋显,四十多岁的年纪,学着他爷爷拓跋钧在世时的样子,剃去头顶正中一道头发,下巴上留一束黑须。他生了一副党项人的高大体格,衣服都紧紧束在腰腿间,靴子里插了匕首,手指上射箭所用的扳指一刻也不曾脱下来,看起来倒像个武士,而不是黑水城的侯爷。
看着下面对峙已久的两人,拓跋显忽然失去了耐性,站起来皱眉道:“舅舅们,你们还要吵到什么时候?”
卫慕长泓和野利孤岩的姐姐都嫁给了拓跋显的父亲,早逝的拓跋惠成。卫慕和兰是拓拔显的生母,但她很早便因病亡逝,拓跋惠成便把他交由野利孤岩的姐姐繁真抚养长大。上任城主惠成早亡后,群狼环伺危机四伏,年幼便登城主之位的拓跋显靠卫慕长泓和野利孤岩的全力扶持才坐稳位子。因此今天这两位说起来,都是他至亲的舅舅。
但见野利孤岩抢前一步,急切道:“显,舅舅可是把这前因后果、其中利害都细细说来给你听了,你定要做好决断,我党项一族万万不能与昆仑派结盟!”
话音刚落,卫慕长泓嗤了一声道:“若依你之言,不与昆仑派结盟,难不成还真要跟孔雀山庄结盟?说来说去,都是你野利家做生意跟封家牵扯不清,只顾自家利益,哪管黑水城的死活?”说着转向拓拔显,“孔雀山庄在夏州多少年了,就像一条舌牙嘶嘶的毒蛇盘在活水源头,把夏州大大小小的生意都垄断了,连我们党项跟外族贸易都要经他们的手!我们的毛皮牲口,哪样不是顶好的?卖到周城和商州,自然是极高的价钱,其中却不知被他们剥了多少成的利。这且不说,如今他家的萧历瑾外放回夏州,等他做了一手遮天的大司马,孔雀山庄只怕不要横着走。长此以往,我黑水城必成傀儡!以萧玉麒那个老精怪的手段,不把我们吃干吞净,他不会罢休。”说到这里,他又看向野利孤岩,“我知道野利家跟孔雀山庄关系匪浅,但事到如今,还是黑水城的利益更为重要,孤岩你要掂清这其中的利害。”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解释下就有点有点牵连不清了,野利孤岩急忙辩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孔雀山庄树大根深,那昆仑派又岂是好惹的?要是真的跟他们结盟,助其势力,长其威风,难保不是引狼入室。他们的掌门叶千愁我也见过几次,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要是任其发展,以后只怕难以牵制。”
眼看又要掐起来,一名内侍进殿来报:“孔雀山庄使者求见。”
“来了几个人?”一听有人来访,拓拔显显露出兴趣。
内侍答道:“马队一支,车队一支,不下两百人,随行还有大批物品。”
“领头的是什么人?”拓跋显继续问。
“是玄山君萧历瑾。”内侍说道,“他带了很多孔雀山庄弟子随行,其余都是夏州骠骑精兵。”
“以什么身份来的?”拓跋显眉头皱起来。很显然,跟那些礼物比起来,他对这个问题更为关心。
内侍显然早已观察妥当,回道:“穿戴的是带有孔雀山庄徽记的衣物,并非以在朝之人身份前来。”
拓跋显略松了一口气,哼了一声:“量他也不至于现在就给我下马威看。”扬了扬下巴,“带他们进来吧。”
待内侍离去后,他对卫慕长泓和野利孤岩笑道:“舅舅们,都拿出点架子来,把腰板挺直了,现在求我们的人可多着呢。”
卫慕长泓道:“我党项十万军队名震天下,自然是求得紧。”
野利孤岩十分赞同:“毕竟我族在夏州有千年的基业,同在一州境内,若没了我们的支持,可就处处受制。”
大座上的拓跋显则道:“左右都要选一方来交好,不如先看看他们的诚意如何。”
正在各人思度之际,殿门大开,一名内侍高声唱道:“孔雀山庄萧历瑾求见。”
拓跋显当下坐直身子,摆出一副君侯该有的威严模样来。只看到那殿门之处,赫然出现一个高颀的黑色身影,衬在殿外的点点艳阳下,显出一片流光溢彩。那人黑衣的肩头,正是一片能表明身份的金色孔雀尾羽。拓跋显看到此人的面庞,不禁被他威严从容的神色镇住,心中顿时严阵以待。
这人大步向殿上走来,一派沉稳,他身上流露出来的威仪使人几乎忽略了他身后跟随的大批随从,仿佛这大殿之上,唯有他一人存在。
到了殿下,萧历瑾拱手行礼,躬身拜道:“在下孔雀山庄萧历瑾,见过侯爷。早闻侯爷大名,一直未曾拜见,多有失礼。今日一见,侯爷果然不负威烈美名。”
言毕,手下众人也都纷纷行礼。出于规矩避忌,他带来的骠骑官兵和大部分镖师留在了外殿,随他进来的是十来个心腹的好手。初次在黑水城兴庆宫大殿露面,萧历瑾不想显得太咄咄逼人,何况他一向不爱显露锋芒,做事很给人留余地。
拓跋显自然明白,以萧历瑾今日之身份,言辞之间还这般礼让,其人着实气度不烦。通常听来庸俗不堪的礼数套路,由他之口说出来却十分自然。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就是让人觉得他所说的所做的,皆本该如此。他就是那俯视众生掌控一切的人,永远都是那般风轻云淡,却又不叫人觉得他不可一世,只是莫名心服。
拓跋显想道,或许我该选择他。再一看卫慕长泓,正拿眼时不时的瞧自己,显得极为不安。如果当真选择孔雀山庄,这位舅舅不知道又要多久让自己耳根不得清静了。
萧历瑾身后站着一个穿月白色袍子的年轻男子,显然与其他随从地位不同,据说是他的幕僚,名唤言迟。手持一把折扇,样子看着很是文弱,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神情令人觉得他目中无人。还有一个玄衣少年,看起来像身手很好的样子,不知是否贴身随侍。
极短时间内,拓跋显不动声色把对方仔细观察了一遍,继而笑道:“萧大人,久仰大名。你的来访让黑水城如沐春风,请座。”
内侍引萧历瑾等人入了座,互相寒暄一阵,马上显出一派宾客尽欢的景象来。
拓跋显道:“萧大人此番前来的目的,以显之愚钝,尚能猜出一二。能劳大人大驾亲临,想必你势在必得。”
萧历瑾啜了一口茶,风姿卓然:“能得不能得,还在侯爷掌握之中。万里求成之心再切,却也需侯爷点头。”
拓跋显看了看在场的卫慕长泓和野利孤岩,见得二人焦灼不安的眼神,便把话说开了:“若是要我点头,这倒也不难,全看你们是否有足够的诚意。”
萧历瑾脸上还是看不出表情:“诚意的多少,取决于侯爷的题目有多难。”
“说难也不难,”拓跋显轻叹了一声,脸上表情捉摸不定,“不过,倒也不是那么简单。”
又听得宫人来报:“侯爷,昆仑派使者求见。”
拓跋显一挑眉,对萧历瑾笑道:“萧大人你看,今天可真是热闹。”转脸问道,“何人前来?”
宫人应道:“是昆仑派掌门叶千愁座下温平岚和叶云徊,带了随从八人。”
“哦?” 拓跋显略觉奇怪,昆仑派派了如此之少的人来,是不是显得太没有诚意了?还是叶千愁对自己的门生太有信心,觉得他们一定会不虚此行呢?掌管昆仑派对外事务的温平岚倒是打过不少次交道了,此人长相出众,气质超群,更兼聪敏过人,是西北不少女性倾心的对象。对外俨然昆仑派形象代言人,以至近年来昆仑派新收的弟子中,竟有不少是奔着他的名头去的。至于叶云徊嘛,据说下山次数少,见过她的人不多。只听闻说模样长得美,修为却不怎么样。一想到此,拓跋显有点哭笑不得,叶千愁作了这样一个安排,不知是为了显示他对黑水城未来盟友的重视,还是单单为了锻炼锻炼这位徒弟。若是前个原因,拓跋显不禁会有些受宠若惊,但若是后个原因,那叶千愁就太不把黑水城放在眼里了。
殿门一开,众人都把目光聚到一处。一来是为了一睹久负盛名的温平岚之风采,再是看看初出茅庐的叶云徊是怎生一副模样。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连一向玩世不恭的言迟也端正了起来,都摒住了呼吸,想要看个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