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教师》编号八五三

3、第三章

　　于泊周被王老师拽了一路，最后在精英一班的门口站定。王老师把行李箱往门前一跺，嗓子里那口气还没有倒匀。

　　“小于啊，你这劲可是够大的，拽都拽不住…”王老师弯着腰喘气，低头的时候头顶露出一块中年标准秃斑。

　　“王老师，您今年年纪多大了啊”于泊周这一路走的更累，加上马上要进班认识新同学，现在他不免有点紧张，想着跟王老师在门口闲聊两句。

　　“我二十七啊，对了小于咱俩是不是差不多啊？”

　　于泊周霎时再次瞪大了眼睛，盯着王勇老师的斑秃深思片刻。

　　“嗯…差不太多王老师…要不您带我进班看看？”

　　“嗨我就说咱们是兄弟年纪，走走走小于…”

　　说着于泊周就走进了精英一班。

　　沿着育杰中学高三部的走廊，从一头的精英一班一直往反方向走，走到最尽头的地方，那里用普通的门牌标示出普通的五个大字：普三十一班。

　　翻译成完整的话，就是普通高三年级第十一班。

　　不过在老师和同学们嘴里，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那就是“渣子班”。

　　此刻，比起其他教室早就平息了吵闹，普三十一班还在照常叽叽喳喳。讲台前没人，学生们男男女女三五混成一团，试图弥补刚刚过去的那个芝麻大的寒假里，他们没说成的话。

　　班级最后一排的双人条桌上。

　　“纪哥，今年小班再给哥们儿提前留一个名额吧！”

　　“你他妈还用上吗，去年的题就差画你脑门儿上了，你不是照样过来跟我一起当陪榜”

　　“我那不是高考的时候笔没水儿了吗！”

　　纪然看着自己这老同桌孙超越的脸，眉毛往上一挑：“给你三秒钟，你再想一个其他理由”

　　“别别别纪哥，”孙超越眼睛一闭心一狠，“我我我…我渣子也想有学上啊！”

　　纪然没滋没味地看了他一眼，埋头趴桌子上了。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孙超越就深刻体会了一把这句俗语的便利。在今天，能在纪然的补习班里抢到一个名额的难度，等同于双十一零点限量大促。

　　其实对于学习好的尖子生来说，这事还好办。老师纪然觉得他们底子厚知识实，只需要略微点拨。所以尖子生们都采用大班教学的方式，晚自习时间在废弃的老楼上课。

　　但到了孙超越这种小渣子身上，讲啥啥不懂，说啥啥不明白。纪然只得开辟了小班和小小班的班型，甚至还有极限一对一。最后这种一对一，讲得最详细，费用最高，名额也最少。孙超越以纪然同桌之名来加塞的，就是这个班型。

　　孙超越看纪然不说话了，纳闷道：“不过纪哥，今年你怎么又来复读了？我以为开学就见不着你了。可说我要是有你倒背五三这两下子，我早考上了，也不同天天在家听我爹骂我…”

　　纪然说：“你知道我的第一批高三同学，后来大学毕业都做了什么吗？”

　　孙超越说：“做啥了？”

　　纪然说：“有的可能还不如你回家接手你爹的丧葬生意”

　　孙超越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咱们别总提我爹，我这下意识就有点ptsd…”

　　纪然把头埋在臂弯里。每年高三重新开学，他都会听到有人这么问自己。

　　纪然是天才，当然这个话得放在八年前说。

　　纪然的念书生涯在十六岁之前，几乎是令人羡艳的一帆风顺。连续跳级、竞赛加分、国家优等生荣誉，让纪然刚满十六岁的时候，就有机会跟学长学姐一起参加高考。

　　本来按照这个情节，智慧少年去读名牌大学就是必然。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几乎断送了纪然家的所有。

　　唯一跟邻里街坊的八卦有出入的是，事故后的纪然虽然已经身处水深火热，但他还是凭本事考上了北城大学。可天不由人愿，纪然妈妈卧病在床没人照顾，家底也几近被掏空，根本再也拿不出供他上学的钱。

　　那年的纪然一咬牙，跟他妈说自己这书不读了，咱们一家两口起码得先活下去。

　　然而祸兮福之所倚，这福就福在了纪然他是一个好学生，他是个顶级好学生。

　　校长石文武直到报完志愿才知道纪然没报名的事，顿时暴跳如雷“啪啪”去纪然家砸门。育杰的升学率本来就差，这回又少了一个考上名校的坑。石文武又气又担忧。忧到最后，石校长忧出一个新法子。

　　那就是让纪然重回育杰复读高三，再参加高考，把他错过的这个名额给补上。

　　免费收个学生并不难，这事很快就落实了。纪然重新拎着书包去了高三，学习他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知识。

　　第一年复读的时候，常常有同学看不懂、老师也讲不明白的题，纪然就会亲自上黑板讲解。课间，越来越多的同学请他讲题。开始这些人只有他自己班的同学，后面其他班也愿意过来。因为除了讲题，纪然他还喜欢押题。不止押题，他押的题被省模考和全国联考检验过，还都很准。

　　久而久之，就有家长乐意为纪然的补习付费，花钱来买他的专属时间。发展到后来，纪然就悄悄的搞起来了收费补习班。

　　纪然到现在还记得当初石文武跟自己谈分成的样子。

　　纪然的补习班事业越做越大，最终传到了校长的耳朵。石文武看他押题讲题确实有一套，育杰的模考成绩吓人的飞升了一大块。但是纪然占用了自己的教室和免费上学的名额不说，多少还打了政策的擦边球。于是石文武提出补课费得四六分，纪然拿四，石文武拿六。

　　“七三，从此老楼和体育仓库是我的。我七你三”纪然强硬地开口谈价还价。
　　“老楼你可以用，仓库也没问题，但是最多五五。你好好考虑纪然”石文武说。

　　这就是育杰开补习班第一年发生的故事。纪然和石文武一拍即合，从此更加大操大办起来。

　　那年高考来临，纪然照旧考够了北城大学的分数线。但更惊人的是，育杰那年的高考成绩有了一个质的飞越，且它们偏偏都飞越在上过纪然补习班的那批同学上。

　　纪然对高考题目的敏感度和记忆度超过石文武的想象。这就要放走纪然？

　　不行。

　　石文武又“啪啪”砸响了纪然家的门，说“小纪啊，我们下一年六四分，你六我四，反正你再考一年才十八，你妈妈还需要复健。你钱挣够了吗？”

　　钱怎么能挣得够。纪然看了一眼有点康复起色的他妈，心再一横，就开始第二年复读。

　　谁能知道，他打那儿起，这一复读就读了八年。纪然读到把五三倒背不说，还摸出了一套自己的吃饭本事。

　　时间一晃就到了今年。
　　育华的高三补习班已经到了县城远近闻名的程度。为了解决这种人满为患的报名现状，纪然甚至自学编程搞出一个报网课系统。当然，身为老同桌的孙超越不需要通过这个系统，他在纪然耳边叨叨两句就足够了。

　　“行行行，别烦我了”纪然回神，直起身子冲孙超越摆摆手。

　　“好嘞纪哥！”孙超越开始收拾起书包，今天他到学校的打卡算是结束了。

　　“哎等会儿！”纪然忽然抽过来孙超越那本空白的练习册，提起笔在上面翻翻画画，最后扔了回去。

　　纪然说：“要是想一模里，你天杀的狗屎数学至少能考出人考的分，起码把这几道整明白。别着急做，先给我列出用了哪些知识点，一共27个。多翻书，憋出屁也把知识点找补齐了”

　　孙超越收好圣旨，从后门偷偷早退了。

　　纪然又趴了下来，决定好好睡一觉。今晚尖子班在老楼第一天开课，他得琢磨点老掉牙的话术，唬住那些刚刚交了钱、还在存疑他能力的尖子生家长。

　　*

　　于泊周觉得精英一班出现了问题。

　　今天到了晚自习，突然有一大批学生，以各种各样的原因请假早退，理由奇葩，难以信服。
　　于泊周悄悄在门口问了几个，都是诸如我家水管漏水了、宠物狗吃了蟑螂药、我奶奶想我想到流泪等理由。

　　可另外一头，班主任王勇却在讲台前悠闲的喝着茶水，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是见惯了这个场面。

　　于泊周在门口一咳嗽，王老师循声，悄悄地摸了出来。

　　王老师说：“怎么了小于，想先回去吗，你可以先走哈”

　　于泊周说：“那个，王老师，咱们高三精英班不强制要求晚自习吗？”

　　王老师一摇头：“嗨，有的学习比自习重要啊…不过小于这你就不要担心了，今天虽然还不算正式开学，但大家已经按部就班起来了哈”

　　于泊周惊奇：“……按部就班就是每到晚自习都可以请假出去？”

　　王老师：“正常正常，小于你就是压力太大。你今天奔波过来也劳累了，这么的吧，你今天早点休息，明天正式开学打起精神哈！

　　王老师殷切地看着自己这位小兄弟，顺便从屋里给于泊周拿好了书包和水杯。
　　王老师说：“回宿舍去吧，这里一切有我哈！”

　　于泊周不能推诿，只得接过东西，慢吞吞地挪到了楼下。

　　整个育杰中学此刻都是晚自习时间。于泊周走到操场上的时候，看见新教学楼整栋明亮。县城的学子都在这里挑灯夜战，因为升学率高，他们将会有比隔壁县中学生拥有更光明的未来。

　　不过于泊周的抒情环节到此为止，因为他看到隔着一个操场之远的老教学楼，顶层的一间教室里，突然亮起了灯光。

　　全黑的老旧建筑，只有这一个教室有亮。于泊周远眺过去，老楼漆黑的正门口，现在还隔几分钟进去一个学生。他们身穿高三制式的蓝色运动校服，脚步飞速，进门之后人人打开一盏提早预备好的手电筒，看起来熟练的很。

　　但再想看看就不是视力所及了。进楼的学生们踩着脚下的灯光，没入到了黑暗之中。他们的目标看起来只有一个——那间顶层亮灯的教室。

　　于泊周四下一瞅，操场上空荡无人。他沿着校园围墙的一角，慢慢走到了老楼跟前。再走几步，终于挪到了正门口。

　　正巧这功夫，一个抱着一摞课本的高三小伙子也从小路抄了过来。结果天黑路磕巴，只听“啪嗒”一声，他平地被拌一跤，人嗑了个狗吃土，书本也随即散落一地。

　　于泊周见状马上走了过去，把那男生从土地上扶了起来，边问：“没摔着哪儿吧？”

　　男生拍了拍土，说：“谢谢谢谢，我绊了一下”

　　于泊周说：“没关系，这里路黑，以后慢点儿走”

　　“哎？于老师？是你吗…？”男生听着于泊周的声音，好像是觉得有点耳熟。

　　于泊周说：“小同学，你是？”

　　男生一激动：“老师！我是精一的谢全有，嘿嘿！你可能还不太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了！”

　　于泊周也乐了：“哦哦哦，谢全有，我记得你”

　　不过马上转念一想：“不是，你不在教室上晚自习，到这儿来干什么了？”

　　男孩听到于泊周一问，突然支吾起来，嘴里说着“那个老师，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一边快速地收拾起他掉在地上的书。

　　于泊周见势，也弯腰帮忙起来，却被谢全有快速推开了：“于老师我自己来就行…”

　　于泊周看着他遮遮掩掩，必然是有事情。于是快速抢先抄起地上一本书，借着对面新教学楼遥远的灯光瞥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看完于泊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是一本劣质纸张印出来的处处发黑的练习册。它的封皮写着八个微软雅黑的大字，在月光下极其难以辨认。

　　不过于泊周还是勉强看出来了，那上面写着：

　　《八年高考，五年模拟》

　　让你走向人生巅峰的教育学巨著，作者亲历的教育史变革

　　作者：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