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教师》编号八五三

2、第二章

　　于泊周拖着行李箱，正站在育杰中学的大门口。

　　这所中学的高三年级明天就开学，此时校门口人头攒动。来往的学生和家长脚步极其繁忙，相比之下，在门口冥想的于泊周显得格外突出。

　　“哎那小伙儿，你到底进还是不进？”门卫大爷把脖子抻出小窗口，冲着于泊周大喊，“不进往旁边挪挪”
　　于泊周一回神，赶紧抬手致个意，推着行李箱走进了校门。

　　本来这会儿，于泊周应该在北城大学读教育学硕士二年级，但他今年自行申请了休学。

　　此次休学让于家上下一时大怒，速速召开了紧急家庭会议。
　　与会人员包括教育界泰斗、有教育学博士学位的于泊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有教育学博士后学位的于泊周父亲母亲，以及家族之耻、只有北城大学教育学本科学历的于泊周小舅舅。

　　会议过程中，于泊周几番周旋，软硬兼施。从悬崖处抢险，积极察言观色，最终以一段声情并茂的结辩赢得了选票。

　　当时小于选手的发言是这样的：

　　“家人们朋友们，女士们先生们，我自己学了一通教育，却总是在书本PPT里学，在在座的爹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里学，但教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像一窍不通。班固说‘百闻不如一见’，瞿秋白说‘只有实际生活能教训人’，魏源说‘及之而后知’，所以，我得从知识中来，到实践中去啊！”

　　于家三代书香门第学教育，老长辈听了根正苗红的小于发表了这样的感慨，直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特别是于泊周的爷爷，激动地从口袋里拽出一块方帕子擦泪，动情地表示“吾孙终于有了自己的想法”。然后把事实上十分存疑的于父晒到了一边，发动一票表决权，同意让这只名贵风筝自己断线去飞。

　　于是当天下午，于母就找来了一沓国内中学的联系方式，苦口婆心道：“周周啊，你现在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硕士，执教高等院校呢还要再等一等。想要去实习，这里有一些中学，你看一看挑一挑，最好还是离妈妈近一点嘛…”

　　于泊周定睛一瞅，徐母挑的地儿尽是北城四中、华师大附属、常骏中学等等全国十大名校。不免摆出一个苦脸，心里算起了小九九。

　　其实于泊周心里早就选定了一所学校。
　　但这学校非但不在北城，而且还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县里。

　　本来它就是平平无奇的一所边缘学校，但该校在近五六年里飞速发展，从温饱型教育都解决不了的贫困工程，突然坐上了升学率猛增的火箭。摇身一变，成了全省优生率最高的学校之一。
　　最迷的是，每年都有传言说本校考生提前做过高考试题，所以才能考试无忧。但几年过去，又没人被真正抓到舞弊。

　　要不然真就是教育有方，真有一些金牌教师大施拳脚；要不然真就舞弊成性，偷题漏题搞事情。反正这学校总得占一样，反正哪样都够自己学的。

　　于泊周在写好的“育杰中学”的名字下画了好几道横线，然后把白纸推给于母。接着换上了一个诚恳的目光，郑重地表示，我得去这个学校，从微小处得真知。

　　此刻于泊周终于迈进了育杰中学，并发现这厮的面积果然比老版谷歌地图上画得大。
　　新教学楼、食堂、宿舍、体育场和高密度橡胶操场应有尽有，甚至角落里都能多余一栋废弃不用的老楼。

　　跟于泊周一起进门的还有非常多的学生家长，他们几乎全部都是从隔壁村县慕名而来的，正在给孩子办理住校的相关手续。

　　于泊周来之前在学校论坛和贴吧上潜水过一段时间，知道育杰中学早年挂靠在扶贫名单上，收的学生不过小县的方圆周边，根本没有住宿生可言。

　　但随着近五六年学校升学率暴增，酒香不怕巷子深，周边村县的学生家长也都愿意把孩子往这边转。伴随着不菲的择校费收入，育杰的校长终于开始大兴土木，搞起了住宿楼和食堂，从此也接纳起非走读学生。

　　于泊周前往校长办公室报到的一路，遇见的尽是带着锅碗瓢盆铺盖卷儿的家长。十里乡亲们口音各不相同，于泊舟仔细听了一耳朵，一些“尖子班”“渣子班”一类的词汇飘了过来。

　　但没等于泊周反应明白，他实习通知上标明的校长办公室就到了。
　　咚咚咚敲响三声，于泊舟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育杰中学的校长办公室比于泊周想象中小得多。放眼望去，房间里只有一张黑色办公桌，一套老旧沙发和茶几，以及两盆浇养的不太好的黄叶发财树。这设施跟于泊舟进到办公楼之前看到的拐角那栋废弃老楼一样，唯二透露着出小县教育曾经的捉襟见肘。

　　育杰的校长姓石，叫石文武，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在贴吧匿名网友的介绍里，他是从小小的任课教师一点点坐上了校长的位置。石文武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后头。

　　于泊周一进门就跟石校长目光交接，然后他马上把行李箱推到门边，规矩地冲着石校长鞠了一躬。
　　“石校长您好，我是今年到育华中学高三部来实习的于泊周，之前跟您联系过，今天来报道。”

　　石文武听完于泊周的介绍，蹭地一下从座椅里弹出来，连忙走到于泊周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小于啊！你可是来了！我接到你妈妈于教授电话的当天，心里就高兴的不行，我们育杰也有高材生要过来了奥”

　　石文武一边说话一边紧打量起于泊周。他眼前的这个孩子堪堪二十四五的样子，但相貌俊气，谈吐有度。加上他又来自高等教育世家，于泊周要是想混个实习经验，有的是舒坦又先进的学校给他安排岗位。
　　到底是什么风把这位菩萨吹到了育杰这个破庙里，从石文武接起电话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这事有点值得玩味。

　　石文武停顿了一小下，然后笑着把手搭在于泊周的肩膀：“小于啊，怎么这次实习来育杰了呢，我看你妈妈很想让你留在北城嘛，不想让儿子跑太远”

　　于泊周也一笑：“不瞒您说石校长，我是看到了咱们学校的升学率几年以来名列前茅。简单的教育条件下也能出好成绩，一定是学校管理有方，所以就想过来学习学习”

　　石文武说：“哎呀，那都是咱校的学生真的刻苦用功啊，我们的管理不过锦上添花。不过小于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也不多做介绍了，你感受一下就好了。”
　　“那个，我还听说你要到高三部实习？”石校长紧接着跟了一句。

　　“对，高三才是最重要的一年，这次实习我还是想在高考最前线”于泊周说，“不过您不用担心，我只做助理教师，负责学生们学业周边的作业讲解等等，不会影响老师们的正常教学”

　　“怎么会怎么会，影响肯定也是好影响”石文武眼睛一转，然后说道：“这么样吧小于，你想来高三我同意了，我就把你安排到育杰高三部最好的班级，尖子班，让你去助教怎么样？”

　　尖子班？

　　这话说出来于泊周一瞬间有点懵。

　　众所周知，尖子班是一个学校升学率最很重要的保障，也是一个学校教育策略的最核心体现。于泊周来的时候已经盘算过，自己八成会分到比较一般的班级，然后被简单打发一下。没成想石校长竟然有这么个提议。

　　这是自己爷爷奶奶的面子太大了？

　　于泊周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应下这么个热情的邀请，折中问了回去：“咱们学校现在还有分开优班劣班的制度啊？”

　　“小于啊，你深入基层教育工作之后就知道，一样的教学进度确实不适合所有人，所以根据学习进度来划分班级，也是我们育杰的一个教育方法。但是我们可不会放弃每一位同学啊，哈哈小于这点你放心”

　　“那是肯定的石校长”于泊周紧应了一句。

　　就在于泊周跟石文武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校长办公室的门“砰”一声又被推开了。

　　正在沙发上坐着的俩人一同猛地抬眼，发现来人是一个中年女性，面色焦虑慌张。她看到石文武的一瞬间，话匣子就泄洪式的打开了。

　　“石校长啊，可不能放弃我们美娟啊。美娟现在在这样的中下等班里继续待下去，不知道最后还有没有大学上”
　　女人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她走到茶几前面，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于泊周没想到能有这个插曲，不过这应该算是老生常谈的故事。学习不太好的家长想要给孩子一个好环境，于是来央求校长老师挑个好班。

　　石文武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对着初来乍到的于泊周扯个笑，转头对这个学生家长说：“王美娟妈妈你先平静一下情绪，有话好好说”

　　“石校长，我很难平静啊，美娟再在中下等班待下去就没有未来——”

　　“你等一下你等一下！”石文武提高了声量，试图呵止住家长的唠叨，然后赶忙对于泊周说道：“小于啊，你分班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啊。你现在没什么事可以去班级看看，今天学生们都在准备开学了，也介绍认识一下”

　　接着石文武大喊两声：“王老师，王老师！”

　　话音还没落地，突然一个不知道在哪里候着的王老师，就从门口跑了进来。

　　王老师快速拿过于泊周的行李，然后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嘴里客套着“小于你好哈，我是精英一班的班主任王勇，咱俩接下来就搭伙了哈…”

　　于泊周就这么草率地被架着往外走，一句再见都没空说，眼瞅着就要走到门口。

　　就在这时，他突然背后传来一句女人的高声——

　　“石校长，美娟一定要到渣子班啊！求求你了校长！”

　　？

　　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于泊周听到后头那女人喊了这么一句，睁大了眼睛，他不能控制的想转回头去。

　　可他马上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强行转了回来，王老师带着一股极大的力量，把于泊周推出门去。

　　于泊周就这么被架着离开了校长办公室，他的耳边还留着刚刚一段诡异的家长对话。

　　这是全省升学率最高的贫困县城中学，在今天，在这一刻，它在于泊周心里的神秘感又翻了一番。

　　“……这&%#也太奇了？”于泊周忍了又忍，最终没把那俩个他爷爷眼里的粗鄙之字心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