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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知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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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柔姐姐一直都知道怀吉对她好,世上再没有人比怀吉更疼她。怀吉呵护照料着她的一切,处处细致妥帖。她就像怀吉小心翼翼照料的一株幼苗;而他,在一旁巍然不动地守着,无论风吹雨打,烈日寒冬。她每长出一片嫩叶,都能让怀吉笑得灿若骄阳,每伤到一点根茎,都能让怀吉痛的直掉眼泪。可这种照料呵护又像是对待一个幼小孩童,永远包容宽厚,她的坏脾气,小性子,怀吉都包容,她的喜怒哀乐,怀吉都感同身受。但是怀吉心里,对她是友情,还是哥哥对妹妹的兄妹之情,徽柔姐姐不清楚,甚至在怀吉一次次说着不合礼仪,一次次躲避自己,徒留自己一人孤坐在那空旷旷的厅堂里的时候,她就怀疑所谓相思是否只是自己臆想,一切都不过是自作多情。
他们二人身份悬殊,一个眼含羞意含蓄表露,不断试探;一个自惭形秽,不敢回应,甚至自己生出了妄念,便觉亵渎了公主。怀吉有时会觉得,是自己情不自禁的一步步靠近,打扰了公主本该平稳的人生,因而想要逃离;又怕公主对自己的所谓情意,不过是一时寂寥的排遣,可若自己再近一步,或许原本做影子的机会也不复存在。相伴近二十载的两个人,日日守着彼此,念着彼此,却一直都不能确认,是否他(她)心似我心。不仅是不能,更是不敢。
而此时的徽柔姐姐,知晓了原是两情相悦,皆是至死不渝,一下子散去了之前的郁郁之气,心头更是开满了漫山遍野的花。像是一个人突然有了软肋,更是有了铠甲。徽柔姐姐从来不缺乏破釜沉舟,直面前路的勇气。之前的她只是沉溺于自己表面风光下的寂寥落寞,从未考虑过这么些年一直守在身边的怀吉,有朝一日也会离自己而去。而此刻,失去怀吉危机,让徽柔姐姐一夕成长了,此时她像一个已经破釜沉舟,即将冲锋陷阵的勇士。我正欲离去,徽柔姐姐却一把拉住了我,“最兴来,你刚才说的什么?”
“大姐姐,国朝至今没有和离的公主,天下交口称赞的都是魏国大长公主那般女子。朝臣想要的兖国公主,也要如魏国大长公主那般,贤良淑德,克勤克俭,奉养公婆至孝,侍奉夫君至周,教养嫡庶子女至慈,做天下女子的表率。你享受兖国公主的荣光,便代表皇室的形象,皇室的尊贵,会没代价吗?这代价便是,你的言行举止必须成为天下女子道德的模板,你要成为天下人想要的模样。大姐姐若做不到,言官们便会上劄子,告诉你如何成为合格,甚至人人称赞的公主。”
徽柔姐姐就像从迷雾中醒来的幼鸟,她紧紧拧着手中的帕子,“兖国公主?魏国大长公主?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我宁愿不当什么公主!做个荆钗布裙的平凡女子就好,有了怀吉,就足够了!”一行泪从徽柔姐姐眼角滑落,没入鬓发,再无之前确定了怀吉心意的如沐春风,含羞待放,现在的她满是惶恐迷茫。
“爹爹不会喜欢怀吉,但爹爹从不滥杀无辜,爹爹在乎大姐姐。如今最最麻烦的是言官,如果传出大姐姐与内臣有染之事,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伦理纲常,只怕朝臣们对怀吉,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了。”
我扶大姐姐坐好,帮她擦了擦眼泪,“大姐姐,你这样子护不了怀吉。你越是护怀吉,越会让怀吉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还会危及怀吉的性命。你是公主,官家唯一的女儿,视若珍宝的女儿。言官们不能进谏对你做什么,可怀吉呢?怀吉有句话没错,内侍的命,在他们眼里,轻如草芥。”
听我说怀吉乃草芥之人,徽柔姐姐气愤填膺又惴惴不安,“我与怀吉碍着朝廷什么了?碍着百姓什么了?他们不关心国家大事,却来关心我做什么!”
那个可怜的帕子,怕是被徽柔姐姐当成了敌人,已经拧成破破烂烂的一朵花了。看着徽柔姐姐用力过度而分外苍白的手,只得安慰她,“现下还没有的事,大姐姐也别紧张。”
“你骗我!”是肯定句。
“只是你若真认定了怀吉,就不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就算是爹爹,也不能全顺自己心意。所以,大姐姐,不要再把把柄交到他人手中了。没有证据,猜测便只能是猜测,流言便永远只是流言。”
徽柔姐姐起身,握着怀吉的手,笑意浅淡,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怀吉,你护了我这么些年,我很高兴能为你做些什么。兖国公主,于我而言,不及怀吉的一幅字画。名声脸面,不如怀吉亲自给我买的一份炙猪肉。我要与你…长长久久…”怀吉腼腆的眼里突然便有了万千星光,熠熠生辉。
徽柔姐姐又扭过头,看着我,“最兴来,谢谢。你已经为我做了够多。我想,最近有人给李家下套儿的事是你做的吧?不用了。我只是不喜欢李玮和他那个不知礼数的娘亲,我并没有想毁了李家。爹爹本来就觉得自己愧对生母,若毁了李家,爹爹只会更加愧疚。最兴来,你一个太子牵扯进来不好,不要让爹爹对你失望。”她拍拍我的肩,突然气场两米八,“我的怀吉,我会护好他。”
大姐姐看出我下套的事了?我没觉得哪儿露馅儿啊。不是,关键是,大姐姐智商不欠费了?!我看着大姐姐气势如虹,势不可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样子,心想,这才是兖国公主该有的样子嘛!我的大姐姐,皇家多年教导,怎么会是一个一味沉沦悲伤或者只会发脾气的俗女人?前阵子的大姐姐,真是没眼看!我预感到大姐姐的做法定会惊世骇俗,惊掉一群人的下巴。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兢兢业业当自己的吃瓜群众了?
见到爹爹和娘娘时,徽柔姐姐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简单地说了自己被李玮打了,与李玮不谐,想要离绝,没同爹爹说怀吉的事情。待爹爹的怒意过去,理智回笼,养了多年的女儿,爹爹又怎会看不出来,徽柔看向怀吉时的眼含春意,脉脉秋波?
爹爹死死地盯着怀吉,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这个他以往极为欣赏,最稳重内敛的内侍,现在却如此狗胆包天,胆大妄为。爹爹第一次动了杀心!他向来宽和,无论是朝廷上显得咄咄逼人的朝臣,还是身边小肚鸡肠鸡毛蒜皮的嫔妃,粗苯不堪,侍候不周的宫人,爹爹总是能体谅他们的难处和苦衷。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诱骗了他女儿的内侍,他恨不得千刀万剐!怀吉,他怎么敢?他简直比那个张茂则,还要可恶千倍万倍!看着爹爹满身杀气地一步步走向怀吉,徽柔姐姐想也没想的挡在怀吉身前,没有哭泣,没有哀求,只是沉着平静的说了一句,便炸起了千层波,万倾浪,“爹爹,怀吉是我的命!”
爹爹也清楚徽柔姐姐婚前便很喜欢怀吉,当时可能出于愧疚,有个能让徽柔开心的人,爹爹并不反对,况且怀吉确实对徽柔的照顾妥帖周到。但爹爹一直觉得徽柔与怀吉之间云泥之别,尤其怀吉,甚至都不能算是个男人,而且徽柔对怀吉,也就当作是青梅竹马的小伙伴,并无男女之情。徽柔喜欢和怀吉玩儿,那不过是徽柔还小,不懂事,等结婚后有了夫妻之情,有了孩子,徽柔的心里还能时时惦记着怀吉?可如今,在自己眼皮地下,自己未却觉察的时候,怀吉一步步占据了徽柔整颗少女心!爹爹痛恨怀吉,更痛恨的确是自己这个不合格的父亲。可是爹爹看着徽柔眼里的笃定和疯狂,杀了怀吉,他就真的失去女儿了。
徽柔姐姐跪在爹爹面前,紧紧抱着爹爹的腿,回想着出降到公主宅后的点点滴滴,泪如雨下,“爹爹,怀吉是无辜的。如果没有怀吉,可能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在我嫁到李家的那天,或者在他们给我下药强迫圆房的那天,我便撑不下去了。现在想来,这几年我的所有欢乐,竟都来自怀吉的给予。爹爹,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男女之情,也不会有孩子,我,只有怀吉了。”
爹爹素有心疾,此刻捂着心口,心痛到无以复加。今日徽柔姐姐的惊心怵目之举,让爹爹的身体先扛不住了。大姐姐手忙脚乱地想要照顾爹爹,爹爹却决绝离去,手死死按在胸口,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只余一个落寞孤寂的背影。
爹爹觉得命运给他开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他的女儿,自幼娇宠,却爱上一个内臣,且态度决然,不留一丝余地。他当年可以用权利逼迫曹评,让曹评主动离开,因为曹评有最在意的家人。而对于怀吉,爹爹却束手无策,怀吉引颈就戮的决然,更甚于徽柔。如果说曹评的离开,徽柔会痛苦萎靡,那么怀吉的离去,徽柔真的会死,亦或者,生不如死。
爹爹这几日对徽柔姐姐避而不见,对徽柔姐姐的事情也绝口不提,如同什么都未发生过,没有批评姐姐的胡闹,没有不满怀吉内臣的身份,没有提李玮的无辜,对李玮的求见也推脱病体沉珂。只是每日照常处理国事,花费更多时间在国事上,甚至整宿不睡,但他的头发还是在一周之内白了大半,身子也佝偻了起来,闲下来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地上对着章懿太后的画像说着什么。一日,娘娘陪爹爹说话,娘娘说徽柔姐姐突然去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整日面对着不喜欢的人,一定很痛苦。
“痛苦?你是说徽柔很痛苦?”然后爹爹突然以手蒙面,悄无声息又肝肠寸断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