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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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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窑锱县驻军军营中的都尉府内,两道身影翩然落下,躲过巡夜的兵卒视线,闪身进了账房。
巡夜的士兵之一脚步一顿,望着账房合起的窗框。
“怎么了?”一同巡夜的士兵同伴问道。
“我好像……”他犹豫片刻,道:“算了,没什么。”
说罢,继续向前走去。
“你到底怎么了?”
士兵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
摆放账本的房间内,梅窣依名录找到发放军饷的账本,交给身后的崔峰:
“你来,我不会看。”
“你就不能学学……”崔峰确认士兵离开以后才从窗前走过来,接过账本忍不住小声抱怨:“本来这事你一人前来即可。”
梅窣抱着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如果学会,那你岂不是显得很没用?”
崔峰早已习惯她这脾气,倒也不恼,拿出一颗夜明珠来照亮,翻看账本。
梅窣原本面无表情的圆脸上出现一丝松动,看着夜明珠的眼睛微微瞪大:“殿下给的?”
“嗯。”
“为何没给我?”
“你夜间视物的本事比我强多了,要这个做什么?”崔峰反问道。
“好看。”梅窣满脸认真地答道。
“……”崔峰无言以对,干脆低头继续看账本。
大约看了一刻钟,梅窣听见门外响起一阵隐约的说话声,立马警觉地将崔峰手中的账本合上,指了指窗边。
崔峰收起夜明珠,和梅窣一起躲到窗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怎么?出了什么事?”李都尉看到院中两名士兵不去巡夜,却停在账房前似在争论什么,开口问道。
其中一名士兵答道:“回都尉,刚才我二人在巡夜,他非疑神疑鬼——”
“——不是我疑神疑鬼,”另一名士兵争辩道:“我真看见了黑影。”
“你刚才不还不确定吗?”
“我是不怎么确定,但我总觉得该进去看看,毕竟这里是窑锱县驻军的军营,万一出了什么事……”另一名士兵坚持道。
“行了。”李都尉开口打断两人接下来的对话:“进去看看吧。”
“是。”
士兵们房门打开,李都尉举步踏了进去。
笼中烛光将整个房间照亮。
两名士兵提着灯笼将房间内外仔细勘察了一遍,回到李都尉面前禀报:“都尉,没发现什么异常。”
刚才坚称自己看到黑影的士兵有些发窘。
李都尉的目光从架上摆放的账本一一掠过,拿起其中一本。
正是崔峰刚才看过的。
李都尉将账本翻了几页,放回架上:“走吧,以后夜间巡视,依旧要小心谨慎。”
“是。”
士兵们跟在李都尉身后走出房间。
躲在房间外灌木丛中的崔峰与梅窣对视一眼。
崔峰做了个“翻出去”的手势,梅窣略一迟疑,随即点了点头。
躲过卫兵视线从都尉府中出来,确定无人跟踪,梅窣才开口道:“看得怎么样?”
“那些明显是特意做出来供御史查验的假账本,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崔峰摩挲着下巴道:“而且刚才……李都尉应该是发现账本被人动过了。”
梅窣皱眉,想起自己拿起账本时的情景,恍然大悟:“哦——账本背面有粒饭粘子,我拿账本的时候取下来了。”
崔峰闻言大惊:“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是有人吃饭不小心弄上去的。”梅窣甚为无辜道。
“那房里的账本保管得那么好,怎么可能有人拿着账本吃饭?!你以为都是你啊!”崔峰气不打一处来。
梅窣的情绪依旧平稳如常,丝毫不受影响:“可你要拿下来看,那粒饭粘子必然被动,被人发现不是肯定的嘛。”
“……”崔峰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觉得跟梅窣争论这个没意思,话锋一转道:“李都尉知道有人进去却没揭穿,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梅窣耸了耸肩,来到两人藏马的地方,翻身上马道:“他希望有人去翻账本。”
崔峰不得不承认,梅窣的推论十分简单直接,却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这个合理的解释却让人搞不清楚其背后的目的。
翌日,陈琬琰收到了李夫人的邀约,请她出门去逛集市。
陈琬琰望向季明诚,以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季明诚温和地笑着道:“去吧,她应该想跟你说点什么,正好王妃可以帮忙探听一下。”
陈琬琰奇怪道:“为何不是李都尉来同殿下说?”
“唔,或许是因为王妃的名声比本王好些?”
“……”陈琬琰的父亲身为太傅,与晋王共辅国政,在晋王的衬托之下,的确显得忠正耿直。
而连带着,陈琬琰也就让世人觉得更靠谱一点。
话虽这么说,但陈琬琰觉得此时还是得表一番忠心:“殿下莫要说笑,妾与殿下是夫妻,本就同气连枝,若殿下的名声坏了,妾的名声又能好到哪去?”
季明诚很满意她这番言语,点头道:“嗯,本王以后尽量挽救一下自己的名声。”
此番对话倒像是恩爱夫妻之间的甜蜜打趣,竟令崔峰都感到牙酸,默默移开了视线。
陈琬琰得了晋王首肯,名正言顺地出了门。
在一家卖织物的铺子里,李夫人将薄绡的其中一段捧起递给陈琬琰:“王妃可喜欢这料子?”
陈琬琰接过薄绡,发现这料子薄如蝉翼,柔顺光滑,搭在手上犹如微凉的晨雾:“这料子……让人想起《述异记》中的鲛绡。”
“王妃好眼力,”李夫人笑着道:“此绡的确会被某些商人用来充当传说中的鲛绡出售,本就是奇货可居,经商人一番编排,更可卖出高价。”
陈琬琰垂眸道:“商贾行商,应当讲究诚信,如此倒是不该了……”
李夫人仔细觑着陈琬琰的脸色,低声道了句“是”。
“昨日夫人故意让我瞧见那几名兵卒,引导我的护卫回禀殿下,查探几人的身份,此举……究竟有何深意?”陈琬琰见对方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入正题,干脆开门见山,主动询问。
李夫人闻言,脸上的神色凝滞片刻,缓缓将手中薄绡放下。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陈琬琰的声音温婉柔和,语气却带着某种避无可避的锋芒。
李夫人正了正神色:“王妃与殿下,是真要调查此事?”
“自然。”
李夫人深吸一口气,将实情一一讲出。
睢泠郡这几年,风调雨顺不假,百姓安居不假,社稷稳定不假,但一派平和的表象之下,却潜藏着极其可怕的危机。
因为睢泠郡每年都能收获足够甚至富余的粮食,每年又都能被富商收购运往各处,朝廷所派用以平抑粮价收购粮食的钱银便成了摆在库房中的一座金山。
历任郡守及刺史都会将这些钱拿出一部分装入自己荷包,胃口越来越大,到了当前的这一任,数目堪称甚巨。
他们贪没的钱银除了自己,还会以各种名义分发给各级官员,把所有人拉下水。
因为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朝廷从未知晓,这件事就这么一直这么明目张胆地进行着从未有人告发。
若偶有御史来巡察睢泠郡的储粮情况,郡守和刺史便会挪用军饷,紧急购入粮食以充库存应付巡察。
做了几次以后,郡守和刺史又找到了贪没军饷的办法。
那就是招安海寇。
海寇在海上以劫掠为生,本就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被招安以后,有住处和一日三餐便已足够,对军饷的要求自然会比普通士兵更低。
而军中也可以刚招安的海寇品行不端为名,故意克扣。
待两三年后,有的海寇难改匪性,因所发军饷一直比普通士兵低,难免会闹事。
此时,这些来路本就不正的海寇就会被顺理成章处理,不留痕迹。
来年,也会有新的海寇被招安。
“睢泠郡上下……皆是如此作为。”李夫人沉声道:“我与拙夫之前就算见到巡察的御史,也不敢随意将事实讲明,只怕证据不足,又或者御史未能一查到底,会给拙夫带来祸患。”
“这么说,夫人之前那些作为,是想确认我与殿下是否会深究此事?”
“是。”李夫人无奈苦笑道:“王妃聪慧过人,我等这些伎俩,让王妃见笑。”
“夫人与李都尉是忠义之人,才会有此番举动,并不是什么伎俩……”陈琬琰望着对方,认真道:“夫人过谦了。”
李夫人摇了摇头:“我不敢自居忠义之名,只是睢泠郡……是我的家乡。”
陈琬琰对此感同身受,就像自己如今这一系列的作为,也是为了从小生活过的都城。
“夫人放心,我与殿下定会彻查此事。”
向李夫人做过保证以后,陈琬琰回到府里把实情都告诉季明诚,问:“殿下是否要上奏折禀明此事,再行处理?”
“奏折自是要上,但……”季明诚思索着道:“再过不久,便是渔业旺季,待陛下旨意回传,恐怕事情纷杂会变得不好处理,我既执掌军务,就先将能处理的都处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