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适合暗恋》红烧肉与薄荷糖

14、乖狗

　　最开始攒剧组的时候，贺骁因为刚回国和经费不足的缘故，攒来的主创团队几乎都是贺骁的老朋友，各个专业领域的优秀大佬推掉了其他工作标着友情价来的，什么都不图，就图一个支持，每个人又各自带了自己个的团队，更过分的比如赵轶，还搭了点经济支持。这风声传了出去，有人为了这团队配置慕名而来，一时间招募竟大火。一无所有的开局最后不小心攒成了个高配组，却花着最低廉的价钱，贺骁不禁感慨，有时候做人还是不要脸些为好，像这种白票的事，他决定欣然接受。

　　组里的年轻人居多，热血依旧，还没来得及被枯燥的工作消磨和圈内规则消磨，在贺骁的组里工作，与其说是给老板打工，倒不如说是跟着贺骁这个领头人追梦，想来还挺让人热血澎湃的。

　　每个导演带出的剧组风格不尽相同，这里的各位前辈很愿意给年轻人传授工作经验，相处久了在感情上大家更像是互相信任的家人，虽然在工作中也少不了摩擦，情绪上头的时候也会争吵或者挨导演骂，但大家依旧愿意彼此扶持着并肩前行。

　　虽然累，但每个人都充实。

　　“呦，还有板蓝根感冒灵呢？”赵轶站在甜品车，惊讶地说。

　　贺骁回道，“最近都淋雨了，防患于未然，你也拿一包回去。”

　　赵轶摆摆手，“不用，哥壮如牛，”说着伸手拿了几包塞到旁边点奶茶的蔡穹手里，“这你得需要吧，你这个小身板。”

　　蔡穹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

　　赵轶挺不乐意，“你瞪我干嘛，喝奶茶这不得感谢我。”

　　“感谢你干嘛？谢也是谢我们贺导啊。”蔡穹一脸离了个大谱的表情。

　　赵轶闻此拉开一副咱俩好好掰扯掰扯的架势，“是你和樊澈你俩在那嘟囔着想喝奶茶，自己不好意思说，可是我替你们张了这嘴啊。”

　　“呦，那你这嘴可真金贵，谢谢你的嘴，”说着蔡穹从旁边抓了一把感冒灵，“你也来点，别感冒了。”说完挤出一个假笑。

　　贺骁扶额，对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感到一阵无语。多大的人了，干这么幼稚的事。

　　这会儿最热闹的人潮已经掀过去了，贺骁发现樊澈一直没来，他的小助理倒是在这聊得热火朝天，那他人呢？这么热闹的时候他怎么会缺席，明明是白天他说想喝奶茶想吃粤菜，这会儿不该不出现的。难道是赵轶理解错了，只是蔡穹的想法？

　　但贺骁又想起樊澈白天的状态，还是觉得樊澈可能是有什么事。

　　小海滋溜着奶茶和人聊着天，他越发地觉得这助理毫无用处，应该换掉。

　　“小海，你小樊哥呢？”

　　此时的小海并未感受到自己的失业危机，只是立正了回答道，“我叫他了，哥说他不想吃，让我别打扰他自个玩去……”小海说着说着就心虚了，因为他发现贺导的脸色突然很难看，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错事。

　　果然贺导的语气忽然严肃，“你跟了他多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么。”

　　“什……什么样的人啊，哥他……”

　　贺骁看到这孩子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太凶，他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算了，不好意思当我没说。”而后转身离开。

　　贺骁担心樊澈不舒服还不说出来，从来他就好像只愿意让人看到他活力热情那一面，耻于承认任何的软弱和负面情绪。最开始认识樊澈的时候，确实觉得他总是让身边的人很快乐，但渐渐却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快乐太盛了。

　　仿佛樊澈知道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仿佛他自己的不开心不值一提，甚至会像犯了不得了的罪一样想要藏起来。

　　说得再极端些，他好像是在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立一个永远快乐永远阳光的人设。

　　多年前墓园里那个男孩悲伤的表情一直留在贺骁心里，没有被时间冲刷掉，反而越来越清晰。这么多年了贺骁也没有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樊澈对这些事只字不提。

　　小海的心就和太平洋一样宽广，这会儿已经和另外一些年轻人们冲到食堂吃饭去了，甜品车前只剩下三两个人在聊天。贺骁还是放心不下樊澈，想着有什么理由能去看看他。

　　蔡穹给贺骁发消息——“怎么还不过来吃饭？座儿都给你留好了，甜品车上有我托人从山下带上来的游戏机！你帮我拿一下呗！”

　　贺骁回复：“好。”

　　甜品车上只有老板一个人正忙着做奶茶，贺骁只好自己上车找，这时听到房车外面响起打招呼的声音——“小樊哥来啦！”

　　在房车里的贺骁探头从点餐的窗口望出去，和站在外面准备点奶茶的樊澈看了个正着，两人齐齐愣住。

　　随着老板一声“您要什么”的询问，樊澈迅速收回目光装作认真点奶茶的样子，手指不自觉卷住衣角。明明难受的要死打算直接睡觉，却还是顶不住奶茶的诱惑，特地偷偷拖晚了才来的，怎么还是撞见了贺骁？

　　他原是怏怏的，这会儿却强打起精神。这时候不打招呼是不是不太合适，旁边还有别人，岂不是又要传他们关系差到私下连客套话都不说一句，决定了还是要面对的时候，他再抬起头，贺骁却转身从车上走下来了。

　　樊澈以为贺骁要装作没有看见他，正：不知所措时——

　　“过来。”贺骁站在车尾处说道，他目光平静，语调不容置疑。

　　俩人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对视，而后贺骁再没说什么，兀自转身朝背光处走去，似乎笃定樊澈会跟上。

　　樊澈慌慌张张地左右看看，没有摄像机，也没有人，这才跟了过去。

　　为了避免一些同手同脚或者紧张地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一直卷衣角的情况，他颇为装逼地双手都揣在衣兜里走过去。他腿长，hold住这种装逼犯的走法。

　　“干嘛。”他跟过去后站定在贺骁几步远之外，装作不在意地回头瞥了一眼还在聊天的几个人，再次确认他们没有看过来。

　　贺骁看他不愿意靠近，也不说什么，直奔主题，“哪不舒服。”

　　“没有。”樊澈否认。

　　接下来他看到贺骁伸出手，掌心向内手指朝里勾了勾，他知道贺骁要做什么，他让他过来，到他身边来。但他不愿意配合，这算什么呢。他站在原地不动，贺骁的手也不放下，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一秒。两秒。

　　最后还是樊澈先败下阵来，沮丧地往前走了两步，像只乖狗一样把脑门主动贴过去。

　　贺骁的手指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就有些绷不住了，忍不住开口想掩饰些什么暧昧的氛围，“我就说没有……”

　　话没说完被打断，“发烧了不知道？”语气里有微微的压抑的怒意。

　　“……”

　　“不知道还是不说。”

　　樊澈心虚，垂下眼嘟囔了一句，“只是有些怀疑。”

　　贺骁显然一副我懒得听你狡辩不愿意计较的样子，“明天上午也没有你的通告，歇着别过来了，”他把刚才从车上拿的药递给樊澈，“吃了饭快回去睡觉，明天下午再不好就让司机带你去医院。”

　　樊澈打断他的絮叨，逼视他，“因为你是导演么？”

　　“什么？”

　　“没什么，”他接过药，“谢谢。那我去吃饭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樊澈想问的是，关心他是因为一个导演在关心自己的演员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他有些生气，气自己又沉溺在错觉一样的旖旎里，气自己再次被牵动。贺骁什么也没有做错，一些普通的关心而已，想多的总是他自己。

　　贺骁望着樊澈离开时在灯下被拖长又缩短最后消失的影子，有些东西他终于是永远失去了，仿佛胸腔里有什么被人生生地扯掉了一部分，撕裂的痛苦在两年后分毫未少，甚至愈加强烈。

　　除了一句活该，他对自己没什么好说。这清晰的痛感越发有了轮廓，他把这当成对自己的惩罚。

　　最近的雨让山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些，昨天晚上樊澈吃了药不到9点就倒头睡了过去，药效让他一夜都睡得昏沉，竟然6点多就醒了。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就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而后长舒了口气，身体倍儿棒，退烧的真快。

　　翻身起来去放水，虽然烧退了但感觉身上还是有些酸软发虚，拖着脚步回来的时候往窗外看了一眼，一眼看到对面的贺骁。

　　他起这么早干嘛呢？

　　清晨的天光蒙着层雾，像灰蓝色的滤镜，贺骁坐在院子里支着画板画画，与其说是画画，不如说是在画板前发呆，抽烟。

　　进组第一天他就告诉所有人不允许在山上抽烟，他倒好，带头违反纪律。

　　贺骁是不会想到的，他有意安排的距离，最终却成就了樊澈观察他的有利条件。

　　远山的雾气模糊了山巅的轮廓，将整个村庄拢住，除了偶有两三声清脆的鸟鸣，一切都在沉睡，仿佛失落于世界之外。偌大的空间里，唯有那一人存在。黑色外套将他整个人裹住，隔着水田的距离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一截白得显眼的脖颈。周围都是生机盎然的彩色，他却整个人都是纯粹的黑白色，看起来那样充满距离又冷冷清清，拒绝和外界的一切交互。

　　樊澈想起昨天晚上搭在他脑门上的手指，哪怕是如此亲密的触碰也无法缩短贺骁与他之间逾越不了的距离。这一刻他忽然领悟了为什么这次重逢后觉得贺骁似乎有哪里变了，他记得，贺骁原来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两年过去他看起来这样封闭而孤独，他待人依旧那么温和、亲近，可却在最后一道门外挂起了“到此为止”的牌子。

　　他在国外的这两年过的不好么，为什么像是整个世界都褪了色。是自己的错觉么。

　　樊澈就这样在窗口长久地望着他，贺骁坐在那里画画，抽完一根又一根的烟，烟气与弥漫而来的雾气渐渐合拢，直至融为一体。

　　这一刻多么的想拥抱他，为他扯掉身上黑色的阴霾，让他在自己怀里变成暖融融的彩色。

　　他就这样安静地望着，仿佛可以这样过完一生。

　　直到贺骁停笔，慢慢站了起来，迟钝的动作让樊澈忽然意识到，也许贺骁不是起得早，而是一夜都没有入睡。

　　他看起来那样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