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杨昕羽

1、第 1 章

　　先帝英宗在时，曾经微服私访渝州。渝州地处西南，乃西南最为繁华之地。
　　当年汉人与西加为边境之地打了数年的仗，以汉人微微胜利收场。为安抚西加蛮夷，先帝打开西南商道，允许西加人前往大陆，互通有无。
　　英宗仁政闻名，在位三十七载。数次私访西南各地，渝州知府林将烨因行为端正，家风清廉严谨，颇受朝廷重视。西南林家也成为家风端正，淡泊处事的代表。
　　直到，林将烨的长子娶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子，又生了两个颠覆整个林家的儿子。

　　林家有两朵奇葩——一个是林澈，一个是他亲娘。
　　林家先辈定下的规矩——林氏男子寅时末起床晨读，读满半个时辰后方可吃饭。早饭后便要去长辈房里叩拜。林氏女子寅时末起床梳洗过后，不论老幼，皆一同聚往祠堂诵读《女德》等书，听完长辈教导才可开始一天的生活。
　　林澈他娘自嫁入林家一来，未曾一天去祠堂诵读《女德》，引得林氏对其极为不满。
　　林澈本人自八岁起也学他娘，回回睡到巳时才睁开眼睛，从不知这寅时的天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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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吗？”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阵说话声音，引得林澈眉头微皱。
　　不是说店里正午之前不开门吗？是谁又跑进来打扰我睡觉！
　　翻了个身，林澈继续跟梦神作斗争。
　　“少爷...”有人拍了拍他的背，“你醒醒吧。”后面这句带着无可奈何的祈求口气。
　　其实每天早上林澈早就醒了过来，只是他这么多年游手好闲惯了，这要是早上一醒就马上从床上爬起来，他就不叫林澈，得叫林烬了。
　　“死小子，你还真给我继续装睡是不是！”
　　突然有人伸手在掐他早上还没梳洗并且娇嫩的脸庞！这熟悉的痛感已经很多年都没感受到了。但是这疼痛感，使年近二十岁的他还虎躯一震。
　　“痛痛痛...!——娘？！”
　　林澈睁眼，只见自己床前坐着一位素色衣衫的中年妇人，旁边站着他店里的伙计，一脸的憔悴。
　　“文知县离家这么远，娘你怎么跑到我店里来了？”
　　林澈自认为功课比不上他哥，学了几年书之后就孤身一人跑到西南的文知县开了一家古玩店，文知县离家远，刚好让林澈免了在家听长辈的唠叨。不过这两年他古玩店的生意不太景气（也许是因为他这个老板天天连床都起不来），林澈私下还靠着帮人要账过活。
　　现在是八月份，又没什么大日子，娘跑过来干嘛？
　　“你赶紧起床穿好衣服，跟我回家一趟。”还没等林澈把自己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他娘就起身催他赶快回去。
　　“什么事啊？”林澈看他娘着急的样子，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
　　林家一直风平浪静，又少有内府争端，主要有他祖母那个雷厉风行的在。
　　“臭小子快别问了，跟我回家就是。”
　　自林澈有记忆以来，他娘一直不把林家规矩当回事，遇到什么事情都是泰山压倒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连是什么事情都不肯说出来，说明——
　　不是他娘自己的事情。
　　不是他娘自己的事情，那就只有一个人会让他娘如此着急了。
　　他天杀的兄长——林烬。
　　如果说是林将烨的才德行为将林家名声发扬光大，那么在他后面两辈的后人里，最能称得上那些夸奖的人，就是林烬。
　　与林澈前后只差了半刻不到来到这世上，却从小天赋异禀，七岁成诗，十岁学武，行为端正，品貌优良，能文能武。长辈无一不夸奖，同辈无一不艳羡。
　　林澈七岁时，大概还在某个后院里啃泥巴......
　　与其他双胞胎之间的亲昵不同，林澈和林烬如同他们的名字般，水火不容，林烬总觉得自己的弟弟太过愚笨，林澈则认为他哥哥孤高冷傲，没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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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澈出门一看，外面只停了一辆小破马车。
　　“府里到底出什么事了？”林澈走在后面跟自己店里的伙计咬耳朵。
　　伙计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娘的面色看起来很不好，像是一夜未眠，一路颠颠簸簸地一句话也没讲。林澈问她到底什么事，她只说回林府后再说。
　　能有什么大事还非得等到回家才能说，小题大做！林澈心想。
　　林府离文知距离不近，马车颠了三个时辰才到，临近傍晚这才匆匆到了林家，林澈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一进门就嚷嚷着去厨房吃饭。
　　“一进门就跟猴子一样像什么话，你快去自己房里待着，等会丫头过来送面给你。”他娘狠狠剜他一眼。
　　嘿，这可奇了怪了，在自己家里肚子饿还不能说了。
　　“什么玩意？怎么搞的我回个家跟偷人一样。”林澈倒不敢当他娘面这么抱怨。
　　林家虽为为官之后，俸禄却并不多，再加上林将烨教育子女为官不可私收钱财替人行事，两代过去，林家更为清贫。府邸并无多少下人，应酬来往更是极少参加。
　　西南潮湿，不过还好当初建府时林家还算有钱，外面都砌了一层的大理石，坚硬安全又防止湿气过重。林澈住的院子很小，进去就一间小房子，但是离大门最近，方便他不想在家听先生讲课时偷偷溜出去。
　　“嗯？爹还在潘海没回来？”林将烨的长子，林澈的父亲并未子承父业，只是潘海一个小小的知县。
　　“还未到休假，你爹怎么会回来。”林澈他娘放了把凳子坐在正趴在桌子前胡吃海塞的小儿子面前，看了眼他的吃相，重重叹了口气。
　　“林澈，为娘跟你商量个事？”
　　“何事？”家也回了，饭也吃了，果然他该干活了，“别说跟林烬有关啊，我可不帮他。”
　　“啊...都这么大人了还讨厌你哥啊。”
　　林澈将碗放下，听见林烬这个名字他就想翻白眼，讽刺道：“我倒是想对他好一点，他那个狗....能看上我？”
　　平时提起林烬叫他狗眼叫习惯了，差点露馅。
　　“他不是觉得自己拉的屎都比我香。”林澈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愤愤道。
　　他说这话也不是没根据，林烬连自己院子都搞个什么“禁止林澈进入”的牌子，怕林澈污染了他学习的氛围。
　　“但你哥他，好像不见了......”林澈他娘从袖口里拿出一张薄薄的信封，打开信封从中摸出一张已经被揉旧不堪的信纸，一看就被人阅读了无数遍。
　　“不见了？什么意思...”说着，林澈接过那张揉旧的信纸，只望了一眼，顿时双目圆睁，仿佛做梦一般。
　　“盛京督察属外院非我所愿，我已离开渝州，勿念勿寻。”
　　信纸上寥寥数句话，却惊地林澈不知说什么好。
　　林烬，这是，离家出走了？！
　　“确定是他写的？林烬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林澈想破脑袋都不相信林烬一个满心只有圣贤书，拼命考试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的人，现在离家出走了？
　　“前天他房里一直没什么动静，我只当他还在收拾去盛京的东西，丫头进去送饭才发现房间已经没人了。桌子上只留了这张信。”
　　怪不得他娘面色如此难看，又急着让他回来，林烬这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那着人去找了没有？报官了没有？他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走了呢？”
　　他娘摇了摇头。
　　“我爹呢，他儿子离家出走了他怎么还不回来。”林澈觉得奇怪，林烬离家出走了家里怎么这么安静呢？还有他娘，非等到他回来处理？
　　“对了，老太太那边还没听说吧，趁她发现之前赶紧把林烬找回来。”
　　林澈这边急着忙荒地帮忙出主意，却发现自己亲娘，还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的样子盯着他。
　　“阿澈......为娘，想了个主意......”
　　每次叫他“阿澈”而不是全名，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干嘛？”
　　“明日就是林烬要出发去盛京的日子，你知道的，盛京督察属外院不是开玩笑的地方，林烬又搞了这么一出，我跟你爹还要瞒着亲戚免得这件事情闹大被外人听了去报官，明日正午之前，恐怕都很难找林烬回来了......”
　　“所以呢？讲重点。”
　　林澈他娘清清嗓子，肃言道：“我跟你爹商量，准备让你暂时代替林烬去督察署外院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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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澈一个老腰，差点没当场扭断。
　　听听，这是他亲娘说出来的话？！
　　“你们疯了！让我去代替林烬跑督察属外院读书，呵，我们全家是闲活的太长吗？”
　　简直荒谬！
　　“做梦，我才不会代替他去读书！”
　　第一，这是林烬那个该死的家伙的事情，第二，冒名顶替去读书要是查出来的话那不就死定了!
　　“可是孩子，林烬如果没有按时前往盛京入学，浪费了督察属外院的名额，朝野如此重视督察属外院的学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哥的...”林澈他娘的声音沙哑，应该是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即便如此，林澈还是铁了心不去。林烬才华横溢考到盛京的督察属外院，而他一个课业都没修满的人跑到那种地方能不露馅吗？简直开玩笑！
　　“不去！”林澈起身气鼓鼓地准备出门，心想怪不得他娘一路上都不说这是什么事情。早知道就软磨硬泡让他娘说出来还免得回家一趟，直接拒绝就是了!
　　“凭什么他的事情让我去擦屁股。”林烬那个不负责任的小人，可真会给他找事干。
　　林澈他娘上前拉住自己小儿子，继续耐着性子劝道：“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将希望都寄托在了林烬身上，他信上不是写了吗——只是不喜欢盛京的督察属外院而已，等我跟你爹把他找回来之后好好训诫一番，再重选换个地方应该就没问题了。听话，你就临时去代替你哥去盛京入学，好不好？”
　　“不好！”
　　林澈拒绝地干脆，抬脚正要迈出门，却被一片白花花的东西闪住了双眼。
　　“林澈，我把话给你说开了啊，只要你帮林烬入学，林家在外的房契就全部过到你名下。”
　　当年林将烨还在的时候朝廷赏了很多房子，不过就是因为都是朝廷赏的，不能变卖成钱财。
　　林澈几年前就想将这些屋子租出去收账了，奈何这些房契属于林家又不属于他个人。
　　“娘你逗我呢吧，林家的房契怎么可能属于个人啊。”心里有些小惊喜，不过林澈还有理智在。
　　“信不信你去查看便是，林家房契一直放在内府里。老太太去年就交到我手上了，只要你这次顺利帮你哥蒙混过去，这些房契都是你的。”说着，他娘将这一大叠房契“啪”一声放在桌子上。
　　林彻的眼睛，此时应该是无比雪亮。
　　这些房子要是都租出去，他不就发财了吗？！还用得着守着文知县那个破店？用不了几年他就能在渝州中心买个大宅子了。这样他还可以名正言顺地从林家搬出来，不用再听长辈的唠叨。
　　可是，前提是得帮林烬那个混蛋啊......
　　该怎么抉择......
　　“娘你怎么保证我能混过去？听说盛京查的很严的。”其实这话问出来，林澈的心就已经在动摇了，话说试一试真的可以吗？
　　林澈的眼睛已经离不开桌子上摊开的那些货真价实的房契。他娘将房契推到一边，林澈的眼睛也跟着房契到了一边，大好的发财机会在面前不好好抓住以后就难再有这种机会了，他很纠结。
　　“你跟你哥长的一样，除了家里人能认出来外人哪看得出来？你好好约束一下自己别跟个泼猴一样跳脱不就跟你哥很像了？”
　　若不是林澈跟林烬平日穿衣打扮都不一样，她一个亲娘都会弄错...
　　“可是，从渝州去盛京的路可麻烦了，又要乘船又要马车的......”林澈嘟嘟囔囔地。
　　“一个月五十两。不从林家走账我私下给你。”林彻他娘仿佛预料到了一般开口回道。
　　“成交！”
　　林彻他娘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随后在小儿子炽热的眼神中将房契又收了回来，说是必须把事情办好以后才能交给他。又吩咐道让他今晚就别跑出去好好待在房里别让老太太知道了。
　　“哦对，我想起来忘记告诉你，常清外出游历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