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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一 重逢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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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名叫顾晚晚,是府中的一个医修。
进宫的几日里,虽然也会有小厮嚼舌根,但好歹都是暗地里说说,她一直苦于手中的任务没有进展,也没太上心,万没想到如今墨易初不在,这个小医修竟然还欺负到她头上来了。
今日要是不立立威,她就把名字倒着写。
允诺冷哼一声,揪着衣领给人丢到外面,自己往门前一依,周身气场蓦地凉了。
看戏的小厮们向后退了退,唏嘘着议论开来,顾晚晚硬着头皮几步上前,挑起允诺的下巴,阴阳怪气道,
“听说宫主前些日子在山里捡了个垃圾,如今一看,也不是毫无用处,最起码这姿色,实打实的勾人摄魂。”
允诺被她捏的下巴生疼,毫不客气地一掌挥开,
“彼此彼此,顾姑娘的用处,可比我这花瓶多太多了。”
她将目光移向马棚,嗤笑一声。
刚入宫不久,她便从繁缕中知道,当年顾晚晚死皮赖脸要留下来,墨大宫主拗不过她,便派她去替一棚子马医治。
顾晚晚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忽然明白了什么,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克制自己维持住面上的微笑,咬牙切齿道,
“我不管,总之你离宫主远些!”
允诺神色定定,
“凭什么?”
她的猎物,凭什么拱手让人?
顾晚晚闻言十分骄傲地扬起脖子,
“当初我无处可去,是宫主大人收留我,他一定是需要我的,就凭这个,我要以身相许!”
是需要的,一棚子马还翘首以盼地等你去救呢。
允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耐心地一字一句纠正着,
“姑娘啊,他留下你,你嫁给他,这叫恩将仇报。”
顾晚晚闻言,忽的收了笑,眸中怒火升腾,她扬起手,一巴掌招呼在允诺脸上。
变故来的太突然,允诺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到清脆的声响,接着,面上火辣辣的疼。
她眼神骤时阴冷下去,掐住顾晚晚的脖颈,足下用了几分巧劲,将人往树干上一摔,力气大的惊了树梢的残雪,‘扑落落’地往下落,盖了二人满身满脸。
允诺毫不在意地掸掸落在肩上发上的雪,抬手画了个繁杂的法决,凝了一缕灵力为刃,抵在她胸前冷声道,
“不过一个被师门抛弃的医修便敢来上门挑衅,你可知我的身世,我的背景?”
话音落了,还意有所指望了望四周,小厮们登时像被施了定身咒,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顾晚晚被她掐的喘不过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给我放手!”
“我活了近十五个年头,你是第一个敢朝我的脸招呼的女人。”
允诺状似未闻,将刃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语气柔了些,慵懒,散漫,末尾似乎又带了些漫不经心,
“若是还有一次,就不是做做样子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人擒住手腕。
允诺怔了怔,这人身姿若鬼魅一般,一路过来,她竟毫无察觉。
她抬眸去看,暗叫一声要凉,迅速收了手又散了法力,而后乖乖躬身行礼,唤了声,
“宫主。”
完了完了,就刚刚自己那副母夜叉般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定让墨易初看了个正着,这下算是百口难辩了。
顾晚晚迷糊了一段时间也看清来人,立刻嘴角一耷拉,‘嘤’地一声嚎了出来,指了指允诺,抽噎着对墨易初讲,
“我本想同允妹妹交个朋友,结果没讲几句,她就气急败坏地对我……”
旁边同顾晚晚交好的小厮们登时接道,
“对啊宫主,您刚刚也看到了,府中明令禁止私斗,允姑娘以身试法,应该如何处置……”
允诺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墨易初,那人却一动未动,安静的似乎和漫山雪色融在一起。
最后还是繁缕等不及上前一步,气急败坏地嚷,
“允姑娘私斗不假,但是究竟是谁家的狗先吠你们心里……”
允诺忙去拉她,手抬到一半时,墨易初忽的移步到她身前,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面颊,低声问着,
“她打的?”
问这话什么意思?
允诺轻轻点头,只觉得一个脑袋不太够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颠倒是非,凭空捏造也算违背府令,即是如此……”
墨易初缓缓收指,眉眼间带着戏谑的意味,他轻轻开口,语调冰冷,威压滚滚而来,
“还请顾姑娘另寻别家,我这小池塘放不下您如此大的一朵莲花,来人,送客!”
允诺眸瞳一缩。
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却又夹枪带棒,完全是不容商榷的态度,可是其中却只字未提她的过失。
墨易初这是在……袒护她?
思绪还没捋明白,雪地上便现了府邸影卫的身影,拖着跪坐在地上顾晚晚离去,撒下一路凄哀泣声。
哭喊声渐远,墨易初顿了顿,将允诺护在身后,望向众小厮时,声音不怒自威,
“允姑娘是我府中客卿一日,便是我的人,若是再有人在背后说什么,下场我也不必多说……”
他的人……
还从未有人如此拥护过她。
允诺闻言抬眸,怔怔地望着他被寒风鼓动的衣摆,无尽的安稳温暖混在胸间,激的心肝一阵阵发颤,她忙按下心中悸动。
绝对不可以沉沦……
她早已在尘世中跋涉的身心俱疲,墨易初的出现仿若风雪中伫立的楼阁亭台,她驻足在他面前,却不敢踏入一步。
因为她明白,若是体慰过温暖,怕是再没有勇气踏过前方坎坷。
允诺思罢再抬头时,眼中有的,又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黑。
她四处望了望,小厮们已经鸟兽作散般逃了,只有繁缕还垂首站在远处候着。
她忙道了谢,繁缕的神情依旧是谦卑的,收拾好满屋狼藉又重新在桌案上置放了茶水,才退了下去。
允诺这才松了口气,拉着墨易初进屋,把自己往椅里一塞,随意指了指对面,示意他坐。
墨易初眼眸一弯,
“姑娘,这里好像是我家。”
允诺被噎的一愣,盯着他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咬牙切齿道,
“宫主大人请坐。”
墨易初这才作罢,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看她,炙热的呼吸萦绕在她面上,允诺慌忙要挣,他却轻轻道,
“别动,马上就好。”
说着,指尖划过她的面颊,冰冰凉凉,带的火辣刺痛平息下去。
允诺忘了道谢,只呆呆地看他,就见面前的人将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撑着下巴,睨着眼眸看她,道了一声,
“好了。”
音尾上扬,配着他那张冰白的面容,莫名带了些挑逗的意味。
好你个大头鬼。
允诺觉得她热得快炸了。
墨易初唇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低低开口,
“今日之事,是我管教不力,抱歉。”
嗯?这人怎么突然就客气起来了?
允诺一怔,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墨易初这一番话说的恳切,登时冲的她心间的不快烟消云散。
她十分大度地摇了摇头,就见墨易初抬手指向窗外,
“这,算是给姑娘赔罪。”
允诺顺着他指的方向偏头去看,就听烟花爆开的声响,绚丽的色彩散在黑蓝色的夜空,和着细碎的雪,为山间添了些烟火气。
她登时痴了,看着看着目光不知为何偏到了身边那人身上。
墨易初长睫翕动,眉眼间的凛冽退却,剩的只有一片温和缠眷。
她曾在江湖中听到过无数关于他的传言,认为这人是实打实的狼子野心,可真正相处了,她又觉得并非如此。
他给她的,只有温柔袒护。
那是她拥有过,却又失去的情感,未曾想此生还能遇到。
允诺心里带了几分庆幸,她忽然就想让时间永远凝在这一刻,只要看着他,便觉得时光安稳,岁月静好。
她想的太过入神,以至于眸光流转间同墨易初四目相对时她才猛地回神,慌里慌张拿手遮住眼睛。
墨易初轻轻把她的手扒拉下来,又将一只黑木长盒放到她手中。
允诺小心翼翼地打开去看。
小盒中,洁白的狐裘上,安安静静趴卧了一只发簪。
簪身为纯金打造,簪头点点白花衬在金叶中,叶下一只白珠,坠了几缕与簪子相同色调的流苏,花上一只小巧凰鸟,正是一副展翅欲飞的模样。
她喜得紧,又有些不明所以,
“为何送我这个。”
墨易初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生辰快乐。”
允诺这才想起,今日是她十五岁的生辰。
几日前同墨易初回来冷萃宫的路上,他问过她的生辰,她便答了。
她不过随口一说。
他却牢牢记下了。
从遇到彼此那一瞬间开始,他待她就是很好的,小到记下她随口一说的语句,大到险境中他以身相护的影,让她冷了八个春秋的心现了柔软的一隅,被酸涩涨的满满的。
而她却怀了什么样的目的?
若是他知道了,又该有多伤心……
允诺不敢细想。
墨易初见她一直未出声,心里发空,惹了一阵心悸头晕,他微微蹙眉,还是开口小心翼翼地问,
“这款式你若不喜欢,我可以为你重新制。”
一句话说到最后,似有似无带了些颤意。
允诺隐约觉得不对,忙抬眸看他。
对面那人神色如常,将倦怠和不适深深藏匿起来,掐在上腹的手却用力到骨节泛白。
她看着他眼下的青影和在烛光中如霜如雪的面色,忽然明白这人一连消失几日是去做了什么。
入了冷萃宫她便知道,他身子不如常人康健,成日用药石吊着还能三天两头地病一次,可虽是如此,却还是为她连夜置办好了礼物。
心间泛起了细细密密的刺痛,连带着翻涌而来的,还有些不明的情绪,拐带着她克制不住地想说喜欢,想朝他展露一抹由衷的笑意。
可这一切到了唇畔,她又幡然醒悟过来。
她不能如此,阵容相对,未来不知,她心里怀着的这份情感早晚会失去,莫不如从一开始便不曾拥有。
所以最后话出了口时,又被她刻意带上了几分冷漠疏离,
“多谢宫主,萍水相逢,远不必如此。”
她边说着,边将簪子递回,字句在她唇畔消失的瞬间,烟花声响消散在夜空,只余下无边的漆黑落寞。
墨易初的眸光随着最后一缕烟花的落幕黯淡下去,允诺的话若一柄泛着寒芒的利刃直直插入心脏,一呼一吸间带起阵阵冰冷刺痛。
他动了动唇,似乎有无数句话要说,终却只化作一句,
“抱歉,是我擅作主张。”
允诺眼见着他的面色白了下去,起身晃晃荡荡的出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太过狠毒,她忙去扯他的袖摆,墨易初身子一顿,一根一根去掰她的指,还剩最后两根时,猛然抽回,夺门而出。
允诺的手悬在半空,怔怔地望着他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中,仿若回了八年前,阿娘尚在人间出去执行任务时,她挑着灯站在门口小路上望眼欲穿,满心恐惧怕她再无归期。
墨易初会不会也因她这番说辞不再理她……
允诺忽然发现自己体会过他的温柔后,有些害怕失去了……
可这一切,又都是她自卑作祟,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