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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重逢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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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冬日,大雪初止。
新雪沉雪交叠,覆了一层又一层,四处只听到风洗掠过旷野的声响,衬着鸦黑的夜幕,格外寂寥。
允诺挑一豆烛火端坐在桌案后,随身侍候的仙使繁缕推门进来,将瓷盅搁在桌上,躬身唤了一声,
“姑娘。”
允诺摆摆手示意她出门,又兀自抬眸去望窗外风景,指尖划过窗上的霜花,勾了满指凉意。
她仍记得,初到冷萃山时,也是这般天色。
那日,大雪压山,马车轱辘“吱呀呀”压过未有人踏过的莹白雪地,留下两道黑色的痕迹。
允诺偷偷掀开眼帘瞧向外面,谨慎的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两天前随商队路过冷萃山,中途遇了劫匪,大抵是看她颇有几分姿色,便把她连带着货物一起劫下,准备带回去自己享用。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后面还跟了条尾巴,寨子里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两个劫匪带着她还在逃。
耳畔传来盗匪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的!咱们劫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是驾车的马匪在说话,话音落时可以听到清脆的马鞭划过夜空的声响。
“少他妈废话!快走!我都听到马匹声音了!”
坐在她身旁的马匪厉声催促。
“我们不是已经把货物扔出去了?他们还跟着我们干什么?非要不死不休吗?”
“我哪知道!”
“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女人吧?”
驾车的人低声喃喃道。
“怎么可能,她不是说自己只是顺便跟着商队的——”
话音未落,一只箭破空而出,直插他胸口,箭尾红色翎羽微微颤抖。
允诺小心翼翼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见中箭的马匪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从马车上滚了下去,此后便无箭矢再射进车来。
允诺隐约觉得这人是来救她的,但她又极有自知之明,闯荡江湖这一年半载中,仇敌结实不少,若要说恩人……
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就听马儿哀鸣一声,马车剧烈颠簸,欲向一旁栽去,允诺毫无防备,脊背磕在车壁上,火辣辣的疼。
她强忍着咽下翻涌至唇畔的痛哼,死死闭着双眸,一声不吭。
盗匪绝非友军,身后追来的人又不知是敌是友,她继续装晕,还能同盗匪一路逃跑。
果真,马车将翻未翻时,马匪弃车而逃,走前顺路拎着她的衣领将她做挡箭牌。
允诺气的暗骂一声卑鄙,微微睁开眼睛去看身后,不知为何再没有箭矢追来。
马匪嗤笑一声,声音中难掩欢愉,他带着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却。
忽听远处天幕传来一声巨响,带的积雪下的土地也随之晃动,雪浪若一只腾飞的银龙,嘶吼咆哮着,自山间翻涌而下,将天幕染的霜白。
是雪崩!
允诺眸瞳骤然收缩,猛地睁眼,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在盗匪腿上,盗匪吃痛松手,她将周身灵力运转开来,若一只雀鹞般朝着背向雪崩的巨石飞身而去。
只是她忽视了雪崩的速度。
雪浪翻涌而下时,她尚在半空,风卷着雪粒迷了眼,她摸不清方向,隐约感觉被谁拥进怀里。
那人着了一袭黑衣,衣袂飘飘间足下踏出繁杂的步调,几个起落便带着她在巨石后藏好,又细心地以身子挡在风雪来的方向。
风雪中,允诺抬眸看他,正对上他一双凤目,深若古潭,沉如星海,夹杂着历经千年世事的沧桑,裹挟着她去一探究竟。
她心肝颤了颤,暗道一声,‘不好’,慌忙别开目光,无意间他背在身上的□□上,低声问着,
“你是谁?为何一路救我?”
“别怕,我不会害你,先休息一下,风雪小些时我再带你逃。”
不知是不是没有听清她的问题,男子并未回答,只是将手覆在她眼上,声音和煦若春风,为这满山风雪也添了几分暖意,
“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允许你有事。”
那语气,认真却又轻倦,温和,哄的允诺心下罕见的安稳下来,倦意翻涌而上,她迷迷糊糊阖了眼眸。
脑中昏昏沉沉之时,就听男子轻轻开口,声音低的像是在喃喃自语,语气又像在问她,
“你可知道……我候了你多久?”
声调哀若杜鹃啼血般,允诺心里莫名一疼,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哽在喉中,吐不出,咽不下。
她只能放任自己向黑暗深处坠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才重新有了光亮,连带着送来的,却是漫无边际的绝望。
火,连绵山间的火,喷着炽热的气息而来。
允诺知道,自己又入了那场梦境。
八年前,阿娘因与阁中祚逆而行被处以火刑。
绵延了整整一日的火光,母亲含泪的眸子,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也成了她冷硬心肠中最不敢触碰的一隅。
她含泪想求着阁主住手,喉咙中却像放了团火,滚烫滚烫,嘶嘶哑哑,洇着血,一个字都吐不出。
她哭晕在地,却再也换不回母亲的一声诺儿。
泪湿面颊时,允诺猛然惊醒。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身上却觉察不出一丝寒冷,她撑起身子坐稳了些,目光落在不远处升起的火堆,柴火‘噼啪’,在寂静的夜里响的单调,她沉吟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黑灰外氅,鼻尖隐约氤氲着草木香。
这是……得救了?
允诺慢慢站起身来,却被一人按着坐好,熟悉的草木香兜头兜脑地袭来,她隐约知道对方是谁,慌忙道了谢,抬手将外氅丢回去。
那人却拢了拢衣服将她裹的严严实实,轻轻开口,
“天冷,你穿好,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而后提了提手中的雪兔,向外走去。
等等!衣冠禽兽,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允诺倒吸一口冷气,提步往外跑,那人已将兔子放在炭火之上。
允诺面色一沉,
“拿下来,埋了。”
“土葬火葬都是一样的。”
男子眼眸一弯,笑的灵动狡黠,
“而且越烤越香,你尝尝看。”
允诺被他哄的稀里糊涂,接过来大快朵颐。
男子晶亮着眼眸看她,但笑不语。
允诺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故作矜持地抹了抹嘴,十分利落地掰了个兔腿递过去,
“你吃吗?”
“我并非人类,汲天地灵气也能过活。”
他一手按在上腹,另一只手摆了摆,侧头避开,转了话题,
“不知姑娘名字为何?”
“唤我允诺便好。”
允诺嗦愣着骨头,百忙之中,出于客气补充一句,
“你呢?”
他回的极快,又极轻,
“墨易初。”
允诺闻言眯了双眸。
冷萃宫宫主墨易初。
是她的猎物。
这人狼子野心,不知因为何事闭关七十四年,一出来就苟同二皇子夺天皇的位置,先前派过来暗杀的人渺无音讯,眼看着事情越传越大,阁中不得已便派她一个女孩埋伏在墨易初身边,寻他谋逆的罪证。
她本发愁冷萃山这么大该去哪里寻人,万没想到被劫个色,居然歪打正着碰到了。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允诺满眼笑意去打量面前这人。
一拢白衣,黑纱为带束在腰间,勾勒出他细瘦的腰身,鸦黑的发上落了几点雪花,衬着冰白的面容,和着清隽眣丽的眉眼,整个人飘渺的像山中初晨的雾气。
模样生的倒是不错,就是这副病歪歪的样子,她一只手能掐死俩,也不知他是如何翻云覆雨,使老皇只敢派阁中人暗中铲除。
允诺眼珠一转,忽然对他生出些许兴趣来。
墨易初瞥她一眼,眸光深不可测,终却却只是开口简单问了一句,
“日后……你有何打算?”
当然是迎男而上,知男而进,快些解决你,快些回家咯。
允诺腹诽着看向墨易初,神色别别扭扭的,似乎在撒娇,偏偏面上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墨易初的表情以光速崩坏,他指了指雪地,迟疑着问,
“你是……噎到了?我给你弄些水喝?”
我噎你个大头鬼。
允诺一个白眼飞过去,轻轻扯着墨易初的袖摆晃了晃,放柔了声音,语气又快的像被狼撵了,
“我无父无母,墨公子可否带我回家?”
说完,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哕出来了。
好在换来了墨易初毫不迟疑的应允。
允诺觉得自己这次稳了。
只是她却万万没想到的是,来取个罪证,还能牵扯进墨易初的桃花债里……
允诺暗自吐槽,抬眸缓缓收了思绪,又偏了头将热气哈在窗上,很快就凝结成了新一层的窗花,她抬手去擦,指尖碰上的瞬间,有人一脚踢开门,引得府邸中的小厮往屋子里瞧。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允诺不疾不徐地抬眸。
果然,那人正聘聘婷婷地进来。
翠袖薄衫,身姿曼妙,拖曳在地上的披帛随着她的步调而动,她似乎是笑的,却隐隐带着杀气,显而易见的,来者不善。
允诺端起桌案上的瓷盅,里面的汤水已经凉了,她却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睨着眼睛暗自思量。
这朵白莲花终于趁着墨易初不在府邸的时候,开了。
来人见她一副淡然的神态,猛地抬手,将她手中的瓷盅摔在地上,瓷片泛着窗外霜白的天幕,带了几分凄凉肃杀。
允诺冷哼一声,将藏在桌下的指捏的‘咯咯’响,
“你再嚣张最后一次,过会儿,我会让你彻底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