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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花事了(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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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万万没有想到,传说中的古怪老僧竟然是个俊秀的年轻男子。
而且模样....好生眼熟莫非他曾经在京都小食街摆摊卖过拉面吗?
“贫僧知各位施主前来问药,特在此恭候。”那小僧淡然一笑,确实极具女子阴柔之美,但眉峰犀利,平添了几分男子英气。
涂迷苍白着一张脸自胧车上下来,皮笑肉不笑的睨了他一眼。
纪乃随涂迷走出妖群,看那小僧实在貌美,情不自禁的就凑到涂迷的耳边,“这和尚生的这样好看却出家为僧真的是好可惜。”
涂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目光向那小僧的身上扫去。
“大胆来人!‘和尚’也是你们能叫的一群无礼之辈!”说话的是一个约摸十岁的小童,一身出家人的衣袍,大抵是这寺院的小徒弟。
“梦闰,不得无礼。”那清秀小僧只是随和的一笑,向涂迷他们躬了一礼,“小徒年幼,施主们莫怪。”
“师父!本就是他们出言不逊在先!”
涂迷一声轻笑,“‘和’为三界统称,‘尚’乃至高无上。佛教认为人的生、老、病、死都是人生之苦,而苦的根源是人之诸欲。要消除产生苦的欲望,则须坚持修行,与世无争。故而佛教主张处世要和谐,反对争斗和欺诈,以“和”为贵,即忍耐与服从——舍此,则无捷径可走。如来以“和”为尚,于是把僧众们称为‘和尚’。所以我们这位胸部丰满的姐姐叫你师父和尚乃是对他的至高阐释,亦是褒奖,你可是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此话一出,那位英俊的和尚竟露出了些许惊诧。不过那神色转瞬而逝。
“你..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
“既然如此,那你便把嘴巴闭好。”涂迷收敛起笑容,难得露出一副正正经经的严肃表情来。
她眯眼瞧着清俊小僧,脸上仿佛结了一层霜,“你看我可像是有缘人?”
俊俏的小僧一愣,没想到她所说的开门见山竟然真的如此....开门见山....
小僧尴尬的笑笑,“天色已晚,不如施主随我到寺院小歇一晚再...”
“歇个屁,装什么装?嗯?”
确实是他轻敌了。
那年轻的和尚瞳孔骤然大睁,颤抖着看向抓住自己脖子的那只即将被红色鳞片覆满的手,额头上青筋暴起,俊美的脸一下子变得狰狞如困兽。
事发突然,小童也是吓了一跳,一屁股瘫倒在地上。不仅是那小童,就是连随行取药都一行人也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在了当场。
“本来能当个人,可你偏要做狗。怎么着,这回那狐狸又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小海?”
那小僧被称作小海,倒也没有否认,只是震惊之余瞥向她的胸口,赤红着脸勾唇嗤笑,抬手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猛一用力,竟然把涂迷手臂上的鳞片捏碎了大半 !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底气来质问我?”
但她对此置若罔闻,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小海的眼睛,“我看你是嫌命太长。”
小海闻言笑得更欢,艰难的开口,“就凭你现在这副残破的样子竟然还敢跑出来抛头露面!”
“我有什么不敢,”涂迷哂笑,“倒是你,死狗披着和尚皮,有意思极了。”
“我如何与你何干...把...把我放开.....”他不敢乱动,若是被她抓出伤口来,那就相当棘手了。
涂迷本打算回他,但刚一张口,血腥之气上涌,一口缠绕着漆黑妖气的血喷在地上。而小海自然也趁机从她手上溜之大吉。
他已经有了戒心,自然不会再像刚才那样被她轻易的抓住。他一步步向涂迷靠近,却被首无等人拦住,“你这家伙,别想在踏前一步。”
在涂迷快要倒下时,黑田坊堪堪扶住涂迷的胳膊,只见那些被捏碎的鳞片刺进肉里寸许,那条小臂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他以为她不吭声,就是没关系....
但这些与她胸口处的伤口相比都不算什么。紫红色的血顷刻把她月白的和服濡湿,血迹如涟漪一般扩散,竟一发不可收拾。急剧的失血让她的瞳孔开始涣散。
“别抓他了..快离开这...”
就差一点点,可还是要结束了。
四肢开始不听使唤,五感也变得麻木不堪。她知道珊瑚鬼的血能控制住伤情一时,可一时..到底也是有个尽头的。就像刚刚那小海只不过是用力一攥,她身上的鳞片就碎的不成样子,那些本该是护体的鳞甲啊...竟然就被这么轻易地抹杀了,珊瑚鬼的血再也无法抑制那骇人的畏。飞速流窜的妖气以惊人的速度破坏涂迷的脏器,涂迷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这是无论如何逞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涂迷涂迷!”
纪乃听到身后黑田坊失控的吼叫,不由得向那看去,只见涂迷眉头平展,仿佛并没有什么不适,可胸前绽放的犹如地狱之花的血迹和涂迷角上不断蔓延的裂痕让她心中大骇。顾不得拦住这小僧,就向她奔去。
“怎么会这样?!”纪乃把手放在涂迷的脸上,她嘴角暗红的血迹刺眼,便抬手将它擦去,可无济于事,她一擦再擦,可那血就像无穷无尽似的根本不理会纪乃。
涂迷可算是明白电视剧里那些将死之人为何还能憋出那么多话了,既然都要死了,那可得可劲说,留着一口气儿苟延残喘无用,不如留着说话使。
她颓败在黑田坊身上,看着纪乃,有些气急败坏,“..速送书信与奴良组本家,....叫他们盯好山吹乙女,谨防生变,...让阿鲤召回看守在那个宅子里的...里的妖怪..然后去我房里找火折子...”说到此处,她激动的抓住纪乃的衣袖,“一定要用我房里的那支...把那个破宅子点了.......”
“你别说了..”纪乃的话已经染上了哭腔。她突然明白,之前那些话都是骗她的,她根本没有抑制住体内的毒,咳血也不过是因为已近日薄西山罢了。
“别怕...纪乃别怕...告诉阿鲤...我怕是...怕是...”
这话她怕是没法说出去了。
她的眼中映着远处一片大好的山,林子繁盛,残阳如血日色阑珊,丛林间野花星星点点,绽放着如云霞般绚烂的色彩。
纪乃无力的把手挪开,去探涂迷的脉搏——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在这时,啪的一声,涂迷头上的红角顷刻间化为齑粉。
纪乃的手顿在空中,她慌了,不知如何是好,“小迷,你别吓我...我和三婶学做的烧鸡你还没尝过...你种在别院的芍药也还没开...二代还在等你回去....再等等....再等等...”
再等等....
可她等不到回答了。
鸡冠丸把小海的胳膊扣在身后,只听咔嚓一声,大概是脱了臼。可是除了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外,小海没有一丝的恐惧,甚至勾起嘴角,隔着众妖向涂迷看去,似乎是她的死讯得到确认,低低的笑了两声,“死了也好。”
青田坊气急,一记重拳打在小海的腹部,可对方只是狰狞的撇开嘴角,笑容愈发深邃,“你们以为是谁害死了她?...是我吗?是她自己吗?你们是什么东西?!”
说着说着,他竟哭了出来,流着泪,噙着笑,一错不错的看着涂迷的躯体,怪异却可怜,“你看啊....世人皆背我们而去,你何必如此义无反顾....”
黑羽丸终于看不下这场闹剧,抓住青田坊不知抡起了多少次的拳头,声线极其冷淡,“到此为止吧。”
听了黑羽丸这话,纪乃的眼睛突然睁大,她悠悠站起身,喃喃自语,“是谁害死了她...”
山吹的病情有蹊跷,大家都在组里的时候无事发生,偏偏他们前脚一走,这人后脚就病了。过去这么久,她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可当涂迷反身不顾踏入胧车的时候,她没有与鸡冠丸当堂对质,纪乃——没有为涂迷说话。
或许从始至终,她从没有真正站到过涂迷的身边。
“是我们的错...”
“毛倡妓,人死如灯灭,把她尽快安葬才是最好的选择。”黑羽丸一向冷冽。
“去你妈的人死如灯灭!谁说她死了?!不是还有返魂香吗!”纪乃恶狠狠的转向小海,“药呢?快拿...!”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流矢笔直的射入纪乃的肩膀,把她说了一半的话生生堵在了嘴里。
众人见状,皆是向那小海看去。可后者却脸色大变。
不过转眼,整座小山上黑黢黢的人影如涨潮般出现,那些人手中无不提着弓箭,按照这个数量,他们根本就没有一战还能全身而退的可能。
他们不得已只好带上涂迷的尸首速速离去。
可那边的妖兵却只是固守城池般守在山头,待踏出那一带,就完全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找到一处平坦的土地稍作休息时,惊觉小海那和尚早就不见了踪影。而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黑田坊和涂迷。
当那些箭矢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时,黑田坊下意识护住了怀里女人的尸身。可代价就是,他自己被伤的不成样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头上的笠也早就不知去向。
他擦掉嘴角的血迹,小心翼翼的把涂迷放在这处隐秘山洞的地上。微弱的光线下,涂迷苍白的小脸上血迹斑驳——那是黑田坊的血——他觉得刺眼,下意识伸出手想替她擦拭干净,可手指还未触及她的脸颊,就堪堪缩了回去。他的手上....也全是血啊...
他从未想过那个像太阳一般耀眼的女人会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就像太阳东升西落却从不消逝一样,...她也不会消逝。
直到这一刻,那个女人像块木头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她也会死。
——她已经....死了。
——死....
他后知后觉的感到恐惧,如同潮水奔心而去,窒息,压抑,苦涩。
他觉得自己是喜欢她的。
但不知道到底喜欢这个女人哪里,甚至最初连那些叫他无所适从的担心、渴盼、想念都无法被说明原因——他总是这样后知后觉,后知后觉的知道,那种捉摸不透的感情,叫做在意。
从前一时兴起问起她喜欢的颜色。对方没有回答,反而抛了个一个一模一样的问题给他。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叫她去猜,她似乎极认真的沉思了一会道,是蓝色吗?他愣了,微笑。
竟然被你猜对了。
黑田坊是百物语里诞生的妖怪,哪里有什么最喜欢的颜色,可是看她想的那么辛苦,最终的神采兴奋又期待,他还是点头,你猜对了。
从此蓝色对他来说再也不同了,很多蓝色的东西莫名其妙的在他的生活里多了起来,但他想,他可以接受这样的生活。
“真是羡慕啊,竟然有人会因为她的死这般伤心。”
黑田坊一惊,循着声音向洞口望去,那瘦削的和尚不是小海是谁。他警惕的看着来人,“你不是...”
“啊,我趁乱溜了。”他漫不经心的走到黑田坊面前,轻轻拨开黑田坊的胳膊,“放心好了,我没有鞭尸的癖好。”
黑田坊不为所动,依然护在涂迷的面前。
小海无奈的摇摇头,“若我说,我可以救她,你待如何?”
黑田坊眼睛瞬间睁大,虽然面前这和尚疑点重重,可是为了身后这女人,希望再渺茫又如何。
见他犹豫着侧身让开,小海满意的笑笑,径自在涂迷的身侧坐下,挑袖子的内里为她擦净脸上的血迹,“她还是这个样子,又凶又冷淡——你到底喜欢她哪里啊?”
黑田坊见他把涂迷的手握住,把她手腕上的血迹也一一抹掉,那目光柔软的似天边的月光,与方才狰狞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们十几年前就认识了,我觉得我们从前是家人。”他自顾自的开口,似是在说给黑田坊听,“可是我背叛了他们。”
黑田坊默默的坐在一旁,他有点不敢相信,他竟如此轻而易举的就相信了这个曾与自己对立的男人。他合上眼睛,听着他像是为自己著书立传般的长篇大论,也许是故事离奇,也可能是他语气诙谐,他并不觉得无趣。
他怎般讲,他就怎般听。
故事是好故事,听众也是好听众。
——别把结局告诉她,她能猜到。
在故事结尾时,他听见那人这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