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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莞儿一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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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嫣自打到了王府便终日里郁郁寡欢,沉默不语,不苟言笑。孟如夙对秦嫣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不论她如何冷淡,他总是笑着带给她许多新奇的小玩意。
“莞儿你瞧,这是你最喜欢的九彩宫铃。”孟如夙捧着宫铃,对着秦嫣笑的温柔。
秦嫣转头,窗外的阳光撒进来透过九彩宫铃在锦帐上落下缤纷斑斓的影子,随着孟如夙摇晃的轻轻摇晃,那影子便如彩色的蝴蝶翩翩起舞,秦嫣的唇边多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看见她笑,孟如夙一阵激动,他的莞儿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宫铃在光下的影子。
翌日,孟如夙便让人寻了许多九彩宫铃,串起来挂在秦嫣的房里,一阵风来,墙壁上,锦帐上的影子便缓缓起舞,漂亮极了。孟如夙进门时,秦嫣站在窗口,道:“昔日的莞儿可有如今的这般待遇?”
孟如夙的笑意僵在脸上。
秦嫣转身,手指抚上斑斓的影子,缓缓道:“这样漂亮的房间,这样真心的陪伴,这样无条件的信任,王爷,这些东西,当初的莞儿可曾拥有?”分明是极轻的语气,一字一句却如千斤重的顽石压向孟如夙。
孟如夙走后,秦嫣躺在锦帐中,没错,她不是莞儿,她只是秦嫣,她现在不过是以另一个女子的身份享受着不属于她的一切。那晚,她去寻秦遥,不慎滑倒摔下山坡,她遇到了秦国公,秦国公给她讲了莞儿的故事,要她以莞儿的身份留在孟如夙身边。大栎与沥国的的对峙愈发严重,若要不费一兵一卒征服沥国,便要先除去沥国的顶梁柱----孟如夙。他们抓了秦遥,以他的性命胁迫她。那一刻,秦嫣才明白,秦国公为何要将她买回去做养女,为何秦国公要留着她与秦遥的命,为何他们能在重重守卫中逃走。原来,这只是一场局,一场从两年前就开始的局,而她与秦遥不过都只是这局中的棋子。她与秦遥的相遇、相护和逃走都是他们设计好的,他们不过是按照别人设置的局一步步走到今天。可是,即使这样,她还得继续走下去,秦遥----那个笑起来宛如阳光照进她心头的少年还在他们手中,他还小,还很无辜。
秦嫣侧过身子,躺在这样的锦帐里,她倒生出了对莞儿的同情和感慨,或许同样是悲苦的奴婢,或许她们都是从奴隶所待过的人,亦或许她们都无法自主自己的命运。她的心里某处微微犯痛,她在想,如果莞儿还活着,她看到孟如夙现在所做的一切,会原谅他吗?
同情归同情,她依旧是秦嫣,那个唤她姐姐的少年还在等着她去就。
冬日结束,明媚的春季踏着一路芳香,携着柔暖微风款款而至。风光正好,正是世家姑娘们出游的日子,孟如夙也在盘算着带秦嫣去游玩,别人家的姑娘都去,他的莞儿自然也不能少。
马车里,孟如夙紧紧攥着她的手,柔情的眸子从未在她的身上离开。秦嫣侧着目,面若冰霜,只是心中却在隐隐作痛,大抵是她知道了莞儿的故事,心生怜悯。只是,究竟是怜悯谁,她也说不清。孟如夙瞧见她皱眉,心中的苦难以言说,从前那样爱笑的她,如今,竟是连多余的话也没有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或许,这就是报应,当初亲手将她送回那个惨无人道的奴隶所,如今,也该他尝尝这锥心的痛苦。
大约行了两个时辰马车才停下来,下车后,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野花,白色与紫色交织相应,空气中弥漫着甜美的气息,翠绿色的枝叶平添几分灵动,野花傍溪水而开,溪水穿花叶细流,好似一幅幽美灵韵的丹青。
孟如夙牵着秦嫣穿行在花间,两人衣袖间都已浸满清甜的花香一路无语,孟如夙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在这样的午后,他似乎嗅到了岁月静好的气息。
秦嫣的双眸略过花海,她心里清楚,自己来孟如夙身边的目的,她也清楚,这份美好不属于她,可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感觉到自己开始贪恋这样的花香,贪恋这样的午后,甚至还贪恋这样的孟如夙。
“莞儿,还记得当初你我在王府的花圃中埋下的那个瓷坛吗?”孟如夙突然开口,那双微挑的凤眸无限温柔地望着她。
秦嫣低着眸子,不语,隐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收紧,她不敢抬头,她害怕自己眼中的迷茫和冷漠暴露了自己。
孟如夙似是知道她不会回答,宠溺一笑,道:“我们在瓷坛中放入了自己的心愿,说好等我们老去后才能一起打开看。”莞儿,当时能给你的太少太少,此后,我用余生去弥补。这句话,孟如夙未说出口。
秦嫣心中一动,老去?她从未想过自己老去后是怎样的光景,以前没资格想,现在不能想,不知为何,她此刻竟有些羡慕那个叫莞儿的姑娘。
孟如夙依旧很忙,皇上的身子愈来愈差,朝中之事几乎都是孟如夙在处理,但他仍然坚持日日都陪秦嫣一起用晚膳。偶尔还会为秦嫣亲自下厨,他是尊贵的王爷,手艺却很不错,看着秦嫣比往日多吃了几口,他便开心地像个孩子。
“莞儿你瞧,像不像蝴蝶?”
秦嫣闻声去看,孟如夙挽起手指在灯烛的照映下,手的影子便如蝴蝶。随即,他手腕一动,蝴蝶立刻变成飞翔的鸽子,秦嫣正瞧着,鸽子又变成了慢慢绽放的花儿。不知不觉,秦嫣竟轻笑了起开,她模仿着他的动作,绾出一朵漂亮的花儿,孟如夙又变成蝴蝶绕着她的手影翩翩起舞。
孟如夙侧目,看着秦嫣孩童般灿烂的笑容,他的眼眶微微湿润,他的莞儿终于回来了。
“阿遥是谁?”孟如夙的眸中染上了一抹焦急。
那日,秦嫣醒来便瞧见坐在她床边的孟如夙,这么久以来,秦嫣第一次看见他冰冷的目光。她方才梦见阿遥在秦家受苦,想是她在梦中喊了他的名字。秦嫣别过头,道:“一个朋友罢了。”
“真的只是朋友吗?”孟如夙心中一痛,这是他第四次听见她在梦中唤“阿遥”,两年时间能改变很多,那个阿遥是有多重要才能让她做梦都念念不忘。
听到他的逼问,秦嫣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她道:“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最是渴望温暖,哪怕一丝丝温暖,都是救命的稻草,阿遥就是给我温暖的人。这个回答,王爷满意了吗?”
“本王不允许。”他怒吼:“你有本王,而且,你只能有本王。”孟如夙眸子猩红,眸中的怒火喷薄而出:“这些日子你冷着我,是不是因为他?”
看着他即欲绝望的的悲痛,秦嫣有些不忍,她不是莞儿,孟如夙在她的世界里是无辜的,她要救秦遥又关孟如夙何事,为何要扯上他?她闭上眼睛,缓缓道:“王爷,我不是莞儿,我只是秦嫣。”她的眼角滑下一滴眼泪,说出这句话,她如释重负,但是,心却似被人挖走了一块,莫名地很痛。
“莞儿,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大吼。”孟如夙慌乱地抱住她,头埋在她的颈间,沉着嗓子道:“你就是莞儿,你就是,莞儿,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秦嫣心口一窒,她感觉到颈间一片湿润,她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爱,才能不惜错认也不肯放弃?
自那日后,孟如夙说话总是小心翼翼,不仅晚膳,便是早膳也会陪秦嫣一起,他会喂她吃菜,会为她半夜爬起来做羹汤。愈是这样,秦嫣愈是心痛,她刚收到秦家的来信,说秦遥病了,已经卧榻半月,秦家能否为他医治全看秦嫣的任务进展。秦嫣一想起在雨中为她求药而受尽凌辱的少年,她便无法安享孟如夙给她的静谧时光。她知道,那个拼命护着自己的少年,此刻一定等着她。
那夜,秦嫣如往常一般,坐在遇湘阁中等着孟如夙回来一道用晚膳,她看着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手指摩挲着精致的茶盏。
“莞儿,等了很久吧?饿不饿?”孟如夙跨进房中,唇边噙着笑。
落座后,他如往常一般,为她夹菜。他的手忽然覆上她的眼睛,道:“莞儿猜一下今日我带了什么?”
她摇头,他拿开手,将一只雕着蝴蝶的银簪放在她眼前,道:“莞儿喜欢蝴蝶,就让这只蝴蝶银簪一直陪着莞儿可好?”
他的笑真挚又温暖,秦嫣也微微一笑。她端起茶盏,碰到茶盏时手顿了一下,随即又端起来,温婉一笑,道:“王爷,谢谢你。”
孟如夙也端起自己眼前的茶盏,笑的温柔:“能换莞儿一笑,怎样都值。”说罢,他将盏中之茶一饮而尽。
秦嫣将茶递到唇边,闭眼,饮下,是,她给自己下了毒,她不能不管与她一起经历黑暗和苦难的秦遥,却实在下不了手去杀无辜的孟如夙,她只能杀了自己,她相信,秦遥一定会理解她,大不了,黄泉路上她们姐弟再作伴。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她睁开眼,却看见孟如夙泛白的唇角沁出血迹,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忍着疼痛。秦嫣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王爷。”她急忙过去揽住他即将摔倒的身体:“我去找人,我去找大夫。”
“莞儿-----”他拉住她,摇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噬魂,无解,不是吗?”
秦嫣身子一僵,原来,他都知道。
“莞儿,方才蒙上你的眼我换了茶盏,我太了解你了,这么善良的姑娘怎么会下得了手。”孟如夙说着吐出一口血,他身子一沉,摔了下去。
秦嫣跪在地上抱着他,眼泪夺眶而出,不,不该是这样的,他是无辜的,她不是莞儿,心就如被人拿着刀一点一点切碎。
“莞儿,不哭,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
“莞儿,那个叫‘阿遥’的人,你喜欢他,对不对?”
“莞儿,笑一笑好不好?”
“莞儿,我信你,三年前,我也是信你的。”
“莞儿,有生之年还能与你再看一次风景,真好。”
“莞儿,以后,我不能护着你了,你要好好活着。”
“莞儿,我后悔了……”
秦嫣从王府出来时双目无神,手上和衣襟上沾着孟如夙的血,她无心去清理。不知为何,她想告诉孟如夙,阿遥只是她的弟弟,可是,他听不到了。孟如夙死了,他在地府中也该能遇见他心心念念的莞儿,阿遥也得救了,她终于能带着阿遥去江南,阿遥会遇见他喜欢的姑娘,他们都会幸福,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这般痛,痛的快要窒息。
她骑上马,朝一个方向奔去,她要去接阿遥,她在成王府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救出阿遥吗?时间,时间会抹去莞儿和孟如夙的痕迹,她是秦嫣,是阿遥的姐姐。她这般告诉自己,只是,她的心还是痛,她觉得意识逐渐模糊。
秦嫣醒来是在四日后,她在客栈里,秦遥握着他的手在她塌边。秦嫣一阵头痛,她做了个梦,梦里是莞儿和孟如夙,那些事太过真实,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事实。
“阿遥。”她虚弱地开口。
“姐姐,你醒了,姐姐,孟如夙死了,再也没有孟如夙和莞儿了,姐姐,此后只有姐姐与阿遥。”秦遥喜极而泣。
“阿遥,我们去江南吧。”秦嫣道。
秦遥摇摇头,笑着道:“姐姐,江南有何好,尹都才是这天下最美的地方,姐姐,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一切都有阿遥。”
秦嫣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不会的,她一笑,问:“阿遥,你不是生病了吗?”
秦遥起身,俯视着她,笑的灿烂,缓缓起唇:“姐姐,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试探阿遥呢?”
看着他的笑,秦嫣往后一缩,她觉得很陌生,这不是她的阿遥该有的笑容,她的阿遥笑起来如一抹温暖的阳光,绝不是这般的高深莫测。
“姐姐,你猜对了,你就是莞儿,当年孟如夙将你送回奴隶所,我伯父带你回去时让大夫封住了你所有的记忆。我也不是庶子,是嫡子,姐姐,这一开始就是一场局,只是,你只知道一半,其实,我才是布局人。”秦遥笑的肆意而张扬,随即,他又拉着秦嫣的手,道:“姐姐,这都过去了,你瞧,阿遥是有能力护着你的。”
秦嫣用力推开秦遥,她感觉自己心口仿佛堵了一块东西,难以呼吸。此刻,孟如夙死前的一字一句此刻都变得清晰无比,九彩宫铃,花海,晚膳间的手影,这些在她眼前无限放大,万箭穿心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重影,她想抓住什么,想有人来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抓住了一支雕了蝴蝶的簪子,她忽然一笑,将簪子插进自己颈间。
她感觉到温热的鲜血从颈间流出,就如那日孟如夙在她颈间慌乱地哭 。她看到秦遥似乎在焦急地喊她,可是她听不到,也不愿再听到。
她笑了,宛如一朵盛开在黑夜中的烟花,绚烂,明媚。她这个人,她这条命,从来都不由她做主,今日,终于为自己做了个决定。她看到孟如夙向她伸手了,他来带她走,她忽然想起,王府花圃中埋着的她的心愿:余生,只要孟如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