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之乱》炎凉闻瞅

1、斗战胜佛拜天蓬

　　两百年后，东土妖界，福陵山顶，云栈湖畔。
　　一个浓眉大眼、阔面重颐、身材壮硕的青年人，正在耐心地教导一群小童法术：“画符的时候，心要准，手要稳。你们刚开始练习千万不要着急，先在心里把师父教你们的符咒想象出来，每一个转折、每一处细节都不要想错，再用毛笔蘸着朱砂在黄纸上画。下笔要坚定，不要怕画错……”
　　这些被他教导的小童，有的已是人类孩童的模样，有的却还长着鳞羽、拖着尾巴。但他们此刻无不是专心致志地盯着“青年人”的一举一动，用心地揣摩、学习。
　　稍远处，装扮服色与那青年壮汉一般无二的一男一女，正躺在湖畔的茵茵绿草上，仰望着浑浊黑暗的穹顶闲聊。
　　“大师兄真是好耐性，换做是我，教上一遍，就让这些小家伙们自己去练便是。”说话之人是名女性，唤作涂小钰。
　　“这就是为什么尽管你是头一个被师父捡回来抚养教导的，却只能当五师妹的缘故。”答话之人正用衣衫蒙着头小憩，名叫舒金笔。
　　涂小钰毫不以此为侮，反而吐了吐舌头，笑道：“大师兄修道的天赋虽不极高，但众师兄弟中数他最勤奋刻苦，又会照顾人，你看这班小师弟们来了才几十年，却没有不服他的。你倒是天赋奇高，但要让你教啊，他们不造你的反才怪！”
　　“嗯。”舒金笔只是惫懒地应了一声。
　　涂小钰又叹道：“同样是画符，我比这些小家伙也强不到哪儿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师父一样，心动则符现，符现则咒生啊！”
　　舒金笔打了个哈欠，把头顶蒙着的衣衫扯下来披在身上，坐起身来，说道：“你修道的天赋不比大师兄差，如果不成天偷懒，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人仙初阶。至于师父，他老人家脱离天庭之时便已是地仙巅峰境界的二品上神了，来至妖界又修行千年，你不过才一千一百岁，怎么跟他老人家比？”
　　涂小钰气道：“那你呢！也成天偷懒，还不是跟大师兄一样的人仙巅峰！”
　　舒金笔眨眨眼，笑道：“嘿嘿，因为你二师兄我天赋奇高啊！”
　　涂小钰闻言，气得伸手便打舒金笔，舒金笔也不躲闪，任她玩闹。这时，却听身后一人叹道：“二师弟、五师妹，别闹了！今天给小师弟们上课的任务是咱们仨的，我这都快教完了，你们再不过去露个面，师父那里交代不过去啊！”
　　涂、舒二人一齐跳将起来，回身面对那青年壮汉，不约而同地展露出一个略显惭愧的憨笑。
　　青年壮汉正是他们的大师兄，见此情形，又气又笑，却又不忍责备，只得道：“快去快去，跟小师弟们打个招呼！”
　　涂、舒二人连连答应，正要动身，漆黑的穹顶中却忽现金光万道，引得师兄弟三人，并远处的那些小童们，一齐抬头向金光处望去。
　　金光中心，一个身穿盔甲的清瘦和尚，双掌合十而笑：“阿弥陀佛，请问各位施主，此地可是北极天蓬大元帅在妖界的道场？”
　　舒金笔生得机灵，见大师兄还在愣神，赶忙答道：“回上仙的话，北极天蓬大元帅正是我等师尊。不知上仙如何称呼，师尊正在闭关，我等好去通禀。”
　　那和尚尚未回答，青年壮汉却已面现喜色，激动地问道：“敢问可是灵山极乐世界的斗战胜佛？”
　　和尚扭头望向青年壮汉，笑道：“贫僧似曾与施主有过一面之缘。”
　　青年壮汉连忙稽首行礼道：“千年前，家师收服小妖时大佛也曾在场。”
　　斗战胜佛点首而笑：“你是那只野猪妖。请问施主如今怎么称呼？”
　　“小妖诸罡烈。”
　　“这是我们大师兄！”一旁的涂小钰也已认出了这位师尊旧友，寻机插嘴道：“我叫涂小钰，是兔子精，他是我们二师兄舒金笔，是只金鼻白毛鼠，都是师父的徒弟呢！”
　　诸罡烈忙低声道：“五师妹，切莫放肆。大佛法力无边，岂会看不出来！”
　　斗战胜佛面向涂小钰、舒金笔依次点首，又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求见天蓬大元帅，还请三位施主代为通报。”
　　诸罡烈手指云栈湖，答道：“家师闭关之处便在这云栈湖底。他老人家闭关前曾与小妖有过交代，若是天庭里的中天北极紫微太皇大帝，或是灵山上的斗战胜佛来至，无需禀报，请自入相见。”
　　斗战胜佛闻言，念了声佛号，冲诸罡烈三人点了点首，便化为一道金光，坠入云栈湖中去了。
　　斗战胜佛一走，远处那班小妖们纷纷围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询问起诸罡烈来。
　　“大师兄，那就是佛门的和尚吗？”
　　“大师兄，斗战胜佛是个什么东西啊？”
　　“大师兄，原来你是只猪妖啊！我可是虎妖呢，你为什么不怕我呢？”
　　“大师兄……”
　　舒金笔赶紧拉着涂小钰，远远地躲开这群“问题儿童”。涂小钰却向他问道：“二师兄，你说如果给刚才那瘦和尚的脸上、身上都沾满毛，像不像一只猴子精？”
　　舒金笔脸色一白，赶忙捂住涂小钰的嘴，低声道：“别瞎说！佛门的大佛一共才三十五尊，个个都有我道门天仙的修为，别在背后妄加议论，再让他听见！”
　　涂小钰点点头，舒金笔才松开手。涂小钰忽然一拍脑袋，叫道：“我想起来了！师父说过那猴子……斗战胜佛的来历！”
　　舒金笔皱眉道：“我怎么不记得？”
　　涂小钰笑道：“那时候师父只收养了我和大师兄，你还没来呢！我记得师父说，这位斗战胜佛当和尚前是个西方凡间的什么王子，打起仗来非常勇猛，但他只杀坏人、保卫自己的城邦，从不侵略别国，后来受释迦牟尼佛点化，入了佛门，成为佛陀的护法尊者。再后来他修行至菩萨果，被称为‘斗战胜菩萨’，成为了灵山佛兵的统帅。对了，师父也曾说过他像猴子一样呢！”
　　舒金笔疑惑道：“师父老成持重，怎么会说这种话？”
　　“师父的确曾评价斗战胜佛机智不凡，‘猴精’一般。”舒金笔不用回头，便知说话之人乃是诸罡烈。他回答了小师弟们数十个问题，才得以脱身。
　　“这究竟是为何？还有，师父和斗战胜佛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交情？”舒金笔转身问诸罡烈。
　　诸罡烈笑道：“虽然佛门是在七百年前才来东土世界传教的，但佛门和我道门，早在第三次神魔大战初期，便已开始往来。第三次神魔大战中，东王公是中军主帅，紫微大帝是左路军主帅，长生大帝是右路军主帅，而师父则是三军总先锋，这场仗一打就是两百年。以往的两次神魔大战中，正义的一方只有天庭，但这一次远在西方极乐世界的佛门，却自发派兵前来帮助天庭，佛兵主帅便是彼时还未成佛的斗战胜菩萨。斗战胜菩萨率兵与天庭合兵一处，并主动要求担任先锋，东王公大喜，把斗战胜菩萨所部佛兵派给了师父，并委任斗战胜菩萨为三军副总先锋，担任师父的副手，于是二人便并肩作战了整整两百年！”
　　舒金笔摸摸下巴，嘀咕道：“这么看来，佛门当时主动来援兴许是为了给天庭留下好印象，方便后来观自在菩萨来东土传教！”
　　诸罡烈笑笑，不置可否，继续说道：“至于师父对斗战胜佛的评价则源于他证愿圆满、觉悟成佛之事。据闻斗战胜佛和地藏菩萨同入佛门，又是一同印证菩萨果，因此私交甚深。二人为了证佛果，相约一同发下宏愿，地藏菩萨先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斗战胜菩萨原来想的誓愿与此相仿，但他发愿时灵机一动，改口称‘不除尽十万魔头，誓不成佛’。后来斗战胜菩萨率兵参入第三次神魔大战，在两百年间果然除魔逾十万，圆满地践行了宏愿，觉悟成佛，而地狱至今未空，地藏菩萨仍是地藏菩萨。所以师父称赞斗战胜佛智慧过人，笑称他‘猴精’一般。”
　　涂小钰闻言抱腹大笑，舒金笔则耸着肩膀低声偷笑。诸罡烈也不由笑了，他还不忘做个噤声的手势，道：“这事就说给你们俩听，别外传啊！”
　　云栈湖底，斗战胜佛望着面前身材魁梧、容貌憨厚的中年大汉，表情似笑非笑。
　　天蓬元帅轻咳两声，将尴尬的神色勉强遮掩过去，问道：“这么说，百年之内，八方魔帝便会又一次大规模进犯神、人、冥、妖四界？”
　　斗战胜佛放弃追究老友对自己的私下调侃，答道：“按照天庭和灵山的侦察结果来看，八方魔帝中有五名已开始着手召集部下了，那三个在上次大战中吃了大亏，如今还在观望。但即便只有五名魔帝举兵来犯，第四次神魔大战也已无可避免了。”
　　“仙界还是不闻不问？”
　　斗战胜佛苦笑道：“你们道门的天仙，你应该比贫僧更了解。”他一转话头，又道：“对了，光明教答应派兵来援。”
　　“极西世界的光明教？”天蓬元帅挑眉问道。
　　他见斗战胜佛点头，又问：“他们怎么会来东土？”
　　斗战胜佛笑道：“你来妖界太久，消息闭塞，竟不知两百年前玉皇上帝已下旨准许光明教在东土传教了。”
　　“哦，他们倒算得上一股战力。”天蓬元帅淡然应了一声，接着又问，“玉皇大天尊这次还是打算要放弃妖界，只守神、人、冥三界？”
　　斗战胜佛点首，他见天蓬元帅暗暗叹气，忙宽慰他道：“天蓬老兄，我佛门比你们道门更讲究众生平等，但于用兵而言，玉皇上帝的选择并没有错，这你比贫僧更清楚。妖界离魔界太近，受魔气熏染日久，群妖或多或少都沾染着魔气，极易堕入魔道。寻常时候派下神佛来教化万妖倒也无妨，但若是在神魔大战中派兵驻守妖界，把后背交给敌我不明的万妖，那是兵法之大忌！就算玉皇上帝想要防守妖界，贫僧也不会同意拿我灵山佛兵的性命做赌注！”
　　天蓬元帅面色苦涩，他长叹一声，疲惫地问：“你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三件事。”
　　“请讲。”
　　“第一件事，玉皇上帝已任命紫微大帝为此次大战的中军主帅、你四师弟真武帝君为副帅守神界，以贫僧为左路军主帅、东岳帝君与地藏菩萨为副帅守冥界，以长生大帝为右路军主帅、其弟青华帝君为副帅守人界。我们几位合议了一番，希望请你回天庭再次担任三军总先锋官一职。”斗战胜佛恳切言道。
　　天蓬元帅摆手道：“当年我向玉皇大天尊请辞时便已言明，万妖亦在万灵之中，当受天庭庇护，玉皇大天尊既不肯守妖界，我愿独守之。你知道，我不会食言的。”
　　天蓬元帅见斗战胜佛有苦劝之意，又道：“和尚，你别再劝我了，上次神魔大战中，魔界那些混账把妖界糟蹋成什么样子你不是没见过！我刚来妖界时收养的几大弟子，哪个不是因为那次大战而变成孤儿的？再者说，不是我刻意推诿，我离开帅位已有千年，如果此时回去带兵，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如何能打得胜！你们不是想要个先锋官吗？我举荐我二师弟天猷元帅，他曾辅佐我千余年，深知我用兵之法，又熟悉天兵和魔头们的近况，他担任先锋官比我合适得多！”
　　斗战胜佛沉默片刻，才又开口道：“第二件事，请教你三军用兵大势？”
　　天蓬元帅沉吟道：“此刻我手中没有足够的情报，只能根据经验提供一个供诸位帝君参考的方案。大战前期不妨以守代攻，一来摸清楚魔头们的底细，二来消耗群魔的锐气；中期在适当之时，转入对攻阶段，消灭敌人的活跃力量；后期全面反攻，将魔头们打回魔界，如果条件允许，就继续深入魔界讨伐群魔，但千万要注意情报收集，万万不能再出现上次大战中东王公中伏那样的败笔了。此外，群魔要想入侵神、人、冥三界，必途经妖界，若能在妖界中暗藏几支精锐伏兵，在关键时刻施以偷袭，或能建奇功。”
　　斗战胜佛皱眉道：“无论是天庭的天兵、我灵山的佛兵还是光明教的天使，混迹在万妖中都过于扎眼，不太可能瞒过魔头们的眼线，构成伏兵。”
　　天蓬元帅笑道：“你别忘了，我在妖界千年，收了近千位弟子……”
　　斗战胜佛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天蓬老兄，不是贫僧打击你，你那些弟子大多刚能化形，最出色的两名也不过才是你们道门中人仙巅峰的修为，如何能担大任？！况且，贫僧来见你的第三件事，便是把你从这福陵山中带走！”
　　“什么？”天蓬元帅反问道。
　　斗战胜佛正色道：“第三次神魔大战结束后的这千年来，八方魔帝养精蓄锐，足不出魔界，他们的部下中却不乏因耐不住寂寞而私自入四界作乱者。福陵山灵气氤氲，受万妖喜爱，也受群魔垂涎。之前那些来妖界抢占福陵山的大小魔头都被你除掉了，其中有几名是八方魔帝的亲信爱将。等到八方魔帝准备完全、兵发四界之时，必会来福陵山寻你报仇，你单打独斗必死无疑！贫僧临来之前，紫微大帝曾当面嘱托贫僧，你若不肯回天就职也罢，但必须离开福陵山去一个安全之所！你要是不答应，绑也要把你绑走！”
　　天蓬元帅怒道：“我不走！有本事你就把我绑走！你已证愿成佛不假，但这千年来我的修炼也没耽搁，难道还怕你这和尚不成！你不想想，若真如你所说，魔头们欲向我寻仇，我随你走自可明哲保身，但我这班小徒弟们怎么办？待在妖界等死吗？！”
　　他见斗战胜佛面现不忍之色，连忙又道：“和尚，你我相交相知多年，难道以我为鲁莽自大、不知进退之辈？我留下自有留下的道理。我最近三百年内收了几百名小徒弟，他们虽然法力低微，但背后却各有族群，族中不乏法力高深的大妖。我收徒之前考察过他们的族群，这些族群都没有魔化，而且还有很大一部分在上次神魔大战中被魔界群魔创伤过。在妖界，万妖以种族为别各自群居，不同的种族之间少有往来，第四次神魔大战即将到来，如果他们还是像之前一样各人自扫门前雪，难免重蹈覆辙。我打算通过孩子们把这数百个妖族聚拢到一起，让其中的大妖联结成军，这样在面对群魔进犯时，即便没有神佛的庇佑也足以自保，在关键之时，这支妖族军队或许还能助神佛联军一臂之力！”
　　斗战胜佛乃是知兵之人，闻听天蓬元帅的筹谋，不由双目放光。他合掌问道：“你有把握说服群妖襄助神佛？”
　　天蓬元帅摇头道：“没有。但我有把握说服他们团结自保，共抗魔界。届时即便他们不肯受制于天庭，也能牵制住群魔进攻神、人、冥三界的步伐。而且到那时，我便有足够的影响力，号召更多不愿被群魔同化和侵略的妖族加入到妖族联军中，你们就更容易辨别万妖中的敌我了。”
　　斗战胜佛闻言大悦，向天蓬元帅行礼道：“贫僧要收回方才的话，天蓬老兄你这千百位弟子亦能当大用！天蓬你不但宅心仁厚，而且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叫贫僧实在惭愧！既如此，贫僧不再劝你离开，只是你要尽快着手联系群妖，早做防备了！”
　　“我省的！还是要多谢你前来报信！”天蓬元帅伸手拍着老友的肩膀，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你方才说光明教也来东土传教了？”
　　斗战胜佛了却了一桩心事，神色颇为轻松地答道：“是的。自两百年前他们的传教士来了东土后，巫术士、魔法师、流浪骑士等各色异士也从极西诸国陆陆续续地来了，如今人界已是热闹百倍。东西门路一开，还有些西方恶魔逃来东土，连带着追杀他们的天使也进入了东土人界，不过那些天使往往是白跑一趟，恶魔们大多都被你们道门的人仙、地祇给降伏了。如若东土魔界的魔头们也像西方恶魔一样好对付，那真是四界之大幸啊！”
　　天蓬元帅拳砸掌心，笑道：“太好了！就让他们去人界历练！”
　　“你说谁？”斗战胜佛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应弄得一头雾水。
　　天蓬元帅大笑答道：“妖族联军未来的将军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