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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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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栋废弃的教学楼旁边,一条街上开的都是洗车行、修车铺,这条街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他们无事可做的时候就聚在一起吸烟、喝酒,几户有女儿的家庭都搬走了,他们说这里太吵了。让那些有女儿的家长远离这里并不是所有男人的错,而是安衡的错,这个酒鬼的名声臭得无可救药,他满身酒气,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骂骂咧咧,他打老婆,也打儿子,他是个废物。
他的儿子安归明每天放学回家时,都会好奇为什么邻居们都用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安归明回到家,母亲程雪恩正在做饭,她问:“你和你的朋友们还好么?”安归明放下书包,说:“还好啊。”他眨了眨眼睛,打开电视。程雪恩探出身子,说:“别老是看电视,一会儿你爸爸回来了,又得骂你。”安归明说:“他会打我。”程雪恩动作一僵,不再说话。母子俩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安衡还是没有回来,安归明很困,但是程雪恩不愿意关掉房间里的任何一盏灯,她不停地碎碎念,不停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和安归明说几句话。直到十二点,街道里终于传来了安衡骂骂咧咧的声音,程雪恩出去接他,看到了他手里还拿着一罐啤酒,安归明跟在母亲身后,神色不安。
“归明,你去叫李叔过来。”程雪恩说。
安归明去敲了邻居家的门,半天无人响应,他又去敲了其他邻居的门,最后只有陈叔出来了,“你干什么啊?大半夜的叫人干什么?”陈叔打了个哈气,他身后站着他的老婆。“你能去扶一下我爸爸吗?”安归明问。陈叔的老婆说:“你妈妈干什么呢?”安归明指了指自家门口,程雪恩想去扶安衡,但是被一把甩开,安衡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亮起的灯越来越多,安归明抬头看着陈叔一家,陈叔说:“他有病吧,有一天他死了也是醉死的。”他的老婆说:“孩子,你回去吧,回去睡觉吧。”安归明看到他们眼里的某种情绪,但他还小,他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满条街都是安衡的咒骂声,周围的邻居也忍无可忍的开窗骂街,程雪恩哭了起来,安归明又去找下一家邻居,希望他们帮忙把父亲抬进屋里去,但这次没有人帮忙。
“你们,你们谁也别碰我,都滚,都滚!”安衡喊道。安归明看着周围无人愿意伸出援手,他看着父亲,趁父亲从地上站起来时,他猛地冲了过去,撞着父亲的腰,把父亲推进了屋里,程雪恩立马关上门,防止继续在外人面前出丑,那些邻居朝他们家门口啐了一口,各自回家了。程雪恩想把安衡按在沙发上,但是被安衡用力地推了一把,安归明还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场景,安衡看到他,说:“你还站在这做什么?你明天不上学了?赶紧,赶紧,”他打了个嗝,“赶紧滚去睡觉。”安归明确实想回房间睡觉,但是,母亲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用乞求的目光向儿子寻求帮助,于是安归明没有动弹,安衡冲他大喊:“你不听我的?你胆子肥了啊,”他朝安归明走去,“你为什么不睡觉?我,我让你睡觉!”他抓起安归明的胳膊,把儿子拖到了小卧室里,狠狠地把门一摔。程雪恩睁大眼睛,无声地走到儿子的卧室门前,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物体重重的砸到了地上的声音。
第二天,安归明去了学校,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他的额头被头发遮着,上面的青紫没有被看到。今早程雪恩说家里的药水和纱布没有了,晚上再给他敷药,或者去学校医务室解决。但安归明没去,他不想再去了,他害怕医务室里的老师问他为什么受伤,他以前常去医务室,后来老师发现了他不正常的受伤频率,他的同学们也在问他,于是他不再去了。安归明周围的人一直看着他,连坐在前面的人也不断的回头看他,老师终于受不了了,说:“你们到底在看什么?后面有什么好看的?”
前面的人不再回头了,但是附近的还是会偏着头看他,老师又说:“安归明,同学们在看你,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安归明站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他后面的男孩小声说:“他爸是个烂酒鬼。”窃笑声响了起来。老师也听到了什么,但是没有听清,她问:“刚才你们在说什么?重复一遍。”那个男孩大声说:“他爸是个烂酒鬼!”话音刚落,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安归明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手指在颤抖。老师面对这个局面于心不忍,只好说:“你应该尊重自己的同学,你不能这么说。”她让安归明坐下了。
“你爸是个烂酒鬼!”安归明听到周围的人对他说。
安归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班里有些人的家长总是会去那条街里洗车,熟络的人相当不少,安衡的臭名声无人不知,哪怕是传到城市的另一端里也不奇怪。在这样畸形的家庭中,安归明得不到任何庇护,甚至还得靠他去庇护自己的母亲,程雪恩胆小懦弱,时不时神经兮兮,他知道母亲有过一个哥哥,叫程柏恩,后来那个人自杀了,当母亲不小心提起这个名字时,安衡总是一副被恶心的样子。
下午,一个陌生的男孩背着书包进来了,老师跟在他后面,让他走到讲台前,说:“来,新来的小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吧。”男孩说:“我叫白子秋。”老师说:“白子秋同学,你先坐在那里吧,”老师指着安归明斜前方的空位,本来属于这个位置的人已经一个月没有来学校了,有人说他转学了,有人说他住院了。白子秋走过去,放下自己的书包,模样乖巧,安归明在心中叹气,这个新来的看起来不错,至少比自己这样的人不错,这下别人更是会嘲笑他了。上课途中,安归明不小心把橡皮弄到了地上,刚好在白子秋的脚边,他感到紧张,不知道该不该向白子秋开口求助,白子秋注意到自己脚边的橡皮了,疑惑的看了看周围,安归明低着头,有人告诉白子秋:“把它踢走!”但白子秋没有这么做,他还在寻找橡皮的主人。
这时安归明的脑内那股声音不断,烂酒鬼,这个词是别人可以无条件去嘲笑他的权利,但是这不是他的错,他不是烂酒鬼,那个人只不过是他的父亲,他也不喜欢他的父亲,他的父亲绝不是一个好人,可是他不觉得父亲的孩子也不会是一个好人。“把它踢走!快点,把它踢走!”那些人在说。安归明趴在桌子上,不想再抬起头,这时候,他听见这个新来的家伙问:“这个橡皮是谁的?”他问的很大声,随后班级都安静下来了。
“怎么了?”这是老师在问。
“老师,我捡到一个像皮,我不知道这是谁的,我想把它还回去。”
过了一会,安归明举起手,嗓音颤抖着说:“是,是我的橡皮。”
白子秋把橡皮递给他,老师说:“你应该说什么?”安归明满怀感激地说:“谢谢你。”
当他接过自己的橡皮时,白子秋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课堂已经继续,安归明才反应过来,刚才白子秋应该是看到了他额头上的淤青。
放学后,安归明快速地收拾好书包,准备跑出班级门口,但是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已经走到门口的女孩,那个女孩朝他大喊:“你故意撞我!你这怪物!”安归明吓得一个哆嗦,头也不回地逃跑了。他跑到了街道上,跑着跑着放慢了脚步,他走到一棵柳树下,看到树下有一只腐烂的老鼠尸体,感到一阵恶心,但是更多的,是憋不住的眼泪,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恶心,真恶心,真脏,这东西真脏,所有人都讨厌这种东西,所有人都讨厌他——他的额头上还有伤,他的母亲不停止哭泣,他的父亲满身酒气,所有人都讨厌他。他站在树下哭了一会,直到心里好受了一些,才接着往回走。
快到那条街的街口了。
“嗨。”有人向他打招呼。
“啊?”安归明愣在了原地。
在十字路口,一辆大卡车停在街边,几个搬家工人正搬着衣柜,而白子秋,站在门口,向他挥着手。“你住在这啊?”白子秋问,安归明点点头,“在里面?”他又问,安归明又点了点头。“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了,我们挨得好近啊。”
“挨得近?”安归明重复了一遍。
“你会滑滑板吗?”白子秋问。
“不会。”
“那我教你吧。”
“好。”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远没有程雪恩看上去的憔悴,搂住白子秋的肩膀,笑着问:“你是子秋的同学吗?”
“是。”
“太好了,你们可以一起玩了。”
一个男人也走过来,戴着眼镜,看起来十分斯文。
“你们可以在这里滑滑板,但是要注意安全。”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