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口含珍珠》许天幕

2、第二章

　　周日，白子秋一家邀请安归明过来玩，白子秋的妈妈带着他亲自去敲门，程雪恩一开门，神情迷茫，白子秋的妈妈说：“你好啊，我们是新搬来的，住在十字路口那里，我儿子和你家小孩是同班同学，子秋希望他的新朋友可以去家里做客。”白子秋仰着头对程雪恩扬起一个微笑，程雪恩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肩膀一起一伏，但是最后欣喜战胜了担忧，她朝屋里大声叫道：“归明！归明，过来，妈妈给你刷鞋子，你放着吧。”安归明跑过来，他的袖子还挽在手肘上，看见了白子秋，开心地笑了。他走到母亲的身边，就像白子秋站在自己的母亲身边一样，程雪恩说：“阿姨邀请你去他们家做客，你想不想去呀？”
　　“想。”安归明略显腼腆地说。
　　程雪恩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一股感激之情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说：“你，你快去拿上你的外套，你爸爸不在家。”白子秋的妈妈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略显迷惑，但是没说什么。安归明立马跑到自己的卧室，拿着外套回来了，程雪恩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你要乖乖听话，不能给别人家添麻烦。”安归明激动地点头。
　　看着自己的儿子跟着那对母子俩走后，程雪恩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同龄人一样，拥有朋友，拥有呵护，但是她过去一直无法给予这些给安归明，就像她对自身的软弱无力，她对安归明也是同样的软弱无力。但是她又处处紧张安归明，害怕他变成一个和她哥哥一样的怪物，程柏恩，这个名字是个禁忌。
　　在白子秋家里，安归明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白子秋的妈妈正在厨房里给他们两个倒水果罐头，白子秋悄悄问他：“你爸爸干嘛去了？”安归明把头凑过去，小声回答说：“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可能去喝酒了。”白子秋问：“他不工作吗？”安归明想了想，说：“他也工作，但是很少。”白子秋的妈妈拿来两碗水果给他们吃，聊了几句家常，便说：“我有事情出去一小会，你们两个自己玩吧，注意安全，别到外面乱跑，这里的马路上车辆很多的。”两个孩子点了点头。
　　女主人走后，白子秋就带着他的新伙伴去小卧室里，安归明走到床边，感觉膝盖在发抖，他回头看去，看到白子秋轻轻关上了门，这时候安归明的战栗停止了，他知道，这间卧室里，他不会听到从客厅里传来的争吵声甚至是打斗声。白子秋从床底拿出了他的滑板，说：“你可以坐在上面。”
　　安归明坐了上去，抱着自己的膝盖，让滑板把自己托起来，白子秋笑了起来，说：“把手给我，你掉不下去的。”安归明把双手伸了出去，白子秋抓住他的手走了起来，“我们去哪？”安归明问，他坐在滑板上，由白子秋牵着他前进。“哪也不去。”白子秋说，他再次打开卧室的门，他们来到了书房，书房的角落里有一个纸箱，里面装的是白子秋的玩具，有机器人，有玩具枪，有可爱动物的样子的抱枕。
　　“你挑一个吧。”白子秋说。
　　安归明抬头看着白子秋，白子秋也看了他一会，最后决定把他从滑板上拉了起来。安归明往纸箱里看了看，最后挑出了一个乌龟玩偶，白子秋拿了一把玩具枪，说：“那好吧，你是想让我保护你还是当我的后盾？”
　　“你能保护我的话，我就当你的后盾，要是你不能的话，我就用它做我的盾牌。”
　　“好，你坐回去吧。”
　　白子秋又牵着他回到了小卧室里。
　　在两个孩子玩闹的期间，程雪恩坐在椅子上发呆，屋子里的空旷让她有些无助，但是也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祥和宁静，没了丈夫安衡浑身散发的酒气，没了儿子安归明懵懂的眼神，她曾经希望她能过上这样平静的日子，但是现实是充满哀怨的，而她对此无能为力，她对丈夫的暴力和酗酒无能为力，对儿子总是紧张的眼神无能为力——但是，不行，比起怪物过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也是可以的，她这么安慰自己。
　　程雪恩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坐着发呆，有时候回忆她的哥哥，有时候回忆安归明的成长。
　　太阳已经落山了，仍不传来那烂酒鬼的咒骂声。
　　安归明手里端着一把玩具枪，大喊着假装朝白子秋发射子弹，白子秋的父母此时都回了家，他们在客厅里聊天，听着小孩子们的玩闹声欣慰的笑着。
　　“哦，对了，归明的鞋子要刷，还有衣服，他的衣服也得洗出来。”程雪恩喃喃自语。

　　安衡的声音从街口传来。
　　程雪恩站在自家门口，一只手握在胸前，一只手扶着门框。她看到安归明蹦蹦跳跳地从白子秋家门口出来，邻居们也纷纷走出来准备看这烂酒鬼怎么进屋，程雪恩感到头晕目眩，她想到了几年前她哥哥的遭遇，他被骂怪物，他被所有人拒之门外，他连累他的家人，那时候人们是怎么做的呢？没有人谅解他们，他们把他们家当成笑柄，这时候程雪恩两眼发昏，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冲过去，握住儿子的肩膀，嗓音颤抖着说：“归明，你，你在同学家住一宿吧，别回来了。”白子秋走过来，疑惑地看着母子俩。
　　白子秋的妈妈也走了出来，程雪恩说：“能不能拜托你，让归明在你们家住一宿？他很乖的，很听话，从来不让大人操心。”白子秋的妈妈看着安衡从暮色中摇摇晃晃的走来，点了点头，把两个孩子拉进屋里。安归明的手被牵着，他回头看着街道上的一切，心头感到不大舒服，他看到街边的垃圾箱，想到了老鼠干枯的尸体，灰色的，很脏，被压了好几轮。他看着妈妈过去扶爸爸，没有人帮她——门被白子秋的妈妈关上了。
　　安归明不再说话，他感到白子秋的家人对待他的方式有了某种变化，他们用一种悲哀又嫌弃的眼神看他。只有白子秋感到高兴，他说：“我们一起睡吧，我有好多汽车！”
　　餐桌上，白子秋的妈妈问他：“你爸总是那样吗？”她用一种担忧的语气和目光向他询问。白子秋也转头看他，他说：“不，不经常。”男主人又问：“他有工作吗？”他回答：“又，修车。”两个大人交换了眼神，不再发问。吃完晚饭后，白子秋的妈妈在小卧室的床上又多放了一个枕头，她说白子秋的其他睡衣洗了，还没有干。安归明说：“那我不用换睡衣。”他又说：“我不会弄脏这里的。”女主人一愣，神情十分尴尬，连忙解释：“阿姨不担心这个，我相信你是个乖孩子，阿姨想问问你，你需要回家取睡衣吗？你不用去，让你叔叔去就行。”安归明突然眼睛一红，低下头说：“不用了，谢谢阿姨。”女主人离开后，白子秋凑过来，问：“你怎么了？你哭了？你是不是想回自己家了？”安归明说：“不，我不想回家，我一点也不想。”
　　白子秋在地上摆满了火车和玩具汽车，安归明陪他玩了一会，很快就感到了疲惫。白子秋关了灯，他们两个在床上凑到一起，白子秋在安归明的耳边说：“你知道蝴蝶有透明的翅膀吗？”安归明想了一会，回答说：“不知道，还有透明的翅膀？”他的声音那么轻，轻到让蝴蝶的翅膀破碎。
　　“你知道蝴蝶是毛毛虫变的吗？”
　　“这个我知道。”
　　“毛毛虫多丑。”
　　“我也觉得。”
　　“但是蝴蝶很好看。”
　　安归明睁着眼看天花板看的入神，白子秋转头看着他，一开始什么也没说，后来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了？你想回家了？”安归明怎么也睡不着，但是又不想闭眼，他说：“我不想回家，我爸在家呢。”白子秋问他：“你爸在家？为什么你爸在家你就不想回去？你不喜欢你爸爸？”安归明翻了个身，让自己侧卧着，后背对着白子秋，他还是睁着眼，看到黑暗里的衣柜呈现的暗棕色，忍不住打了个哈气，不回答，白子秋用手臂支撑上半身，匍匐到安归明的身上，轻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就是不困。”
　　“你骗人，你明明都快哭了。”
　　“不关你的事呢。”安归明把脑袋埋进被窝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白子秋咯咯地笑起来，他用一双小手抓住被子，猛地一扯，让安归明蜷缩着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安归明不为所动，缩得更小了，下定了决心不说话。白子秋凑过去，想抓痒痒肉，结果安归明真的中了招，两个人无声的闹了几下，连着被单一起滚下了床，他们是慢慢滑下去的，白子秋还有功夫抱住安归明，床单摩擦滑落的声音很快就结束了，仅仅是一瞬。
　　“你知道蝴蝶有透明的翅膀吗？”白子秋问。
　　“你刚才不是问过我了吗。”
　　“那你知不知道啊。”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