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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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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上,李璟宣宋齐丘、陈觉、李征古几人进宫晚宴。
初始,李璟还如同以前一样与宋齐丘吟风弄月、探讨诗词,好不开怀。
几盅酒下肚,李璟兀自摇头叹息:“哎,一夕之间,朕的国家竟然衰败到如此不堪之境!叫朕如何能咽下这美味佳肴?”说完,掳起衣袖掩面,状甚痛苦。
“陛下,现在流泪还有何用?莫非陛下是喝酒过量,还是乳母未至故而哭啼?”李征古语带讥诮挖苦道。
李璟万万没想到,李征古竟然如此大胆,他气得脸上青筋暴露,而宋齐丘、陈觉依然从容自如,继续吃喝。
“陛下,近有司天监上奏道,天象有异变,人主应避位祈求消灾。不知陛下对此作何感想?”陈觉悠悠然地问李璟。
“爱卿如何看?”李璟眯眼笑着问宋齐丘。
“既是天意,陛下当顺应才是。”宋齐丘语气相当淡定,眼中却露出决绝。
“近来祸灾不绝,让朕片刻不得安宁。朕本想放弃君位远离朝政以求心灵淡泊,但国家重任该托付谁人呢?谁有此魄力能挽救国家于水火呢?”李璟顺势说道,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宋公是治世能人,陛下何不将国家繁务交托于他,乘此机会修身养性呢?”李征古看看李璟,看看宋齐丘,一双狡黠的小眼睛轱辘轱辘转动着提出建议。
“陛下深居内宫,国家大事交托宋公,我等臣子以后时常入宫伺候陛下,谈谈佛学、谈谈诗歌、谈谈老子,该有多么轻松惬意啊!”陈觉摇头晃脑,一脸向往地看着头顶上方。
“宋爱卿,你意下如何?”李璟盯着不动声色的宋齐丘,问。
宋齐丘站起身,假装不在意,说:“微臣不才,但若陛下不堪忍受政务之苦,微臣愿为陛下分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好!好!”李璟拍着手掌,连声叫好,他走近宋齐丘身边,双手重重的落在他的肩上:“不愧是忠臣!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啊!用心良苦啊!哈、哈、哈哈哈!”
三人都对李璟异常亢奋的态度吃惊,面面相觑。
“陛下,您这是认同我等意见?”陈觉狐疑地问。
“好说!明日早朝自有分晓,不急!朕今天难得如此高兴,爱卿,来,继续喝酒!喝!”
三人见李璟没有异样,以为中计,暗自得意。
早朝,宋齐丘天还没亮就赶到殿前,随后陈觉、李征古、冯延己等人也陆续赶到,窃窃私语着什么。
而钟谟、韩熙载、常梦锡、严续等人随后到来。
看这些朝臣如此积极上朝,不得不让人猜想,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轮红日升起,大殿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众臣争相挤进去。
大殿龙椅之上空空如也,枢密使殷崇义代李璟宣布两份诏书。
第一份诏书历数宋齐丘、陈觉、李征古等人罪行,“恶莫甚于无军,罪莫深于卖国”。
削去宋齐丘全部职务,监禁九华山;立即赐死陈觉、李征古;罢去冯延己、冯延鲁所有职务;魏岑、查文徽二人虽罪行滔天,但已病死,不再追究。
追封早前被赐死的李德明为光禄卿。
第二份诏书册立李弘冀为太子,处理国政;废除李景遂皇太弟之位,改任洪州节度使。
这些决定,对钟谟等人来说,根本没有意外。
宋齐丘一党仗着李璟的信任和宠爱,跋扈嚣张已久,时常毫不避讳妄言宋齐丘身怀济世之才,治国能力远远超出李昇、李璟父子。
不但如此,为达到目的,他们还让司天监捏造天降异象等等歪理邪说,意图蛊惑李璟放权。
凡此种种,街头巷尾、满朝百官谁人不知?只是李璟生性善良柔弱,从不胡乱猜疑而已。
国家多次用兵,多少青壮少艾的生命暴尸荒野,多少家庭残破不全,再加上国家频频遭受旱灾火灾,饥荒遍地,国内危机四伏、风雨飘摇,而强敌时时窥境,灭亡危机随时来临。
繁华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而作为一国之主的李璟,预感到这一切远未结束,还有更惨烈的命运等待着自己的后世子孙,想到这些,李璟怎能不心如刀绞?
别看他日日与杜康为伴,时时召来臣子欢宴,其实不过是在借酒浇愁罢了。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心腹大臣能够与自己共度时艰,殊不知他们趁火打劫,往自己羸弱的身躯上捅来利刃,怎不让李璟由失望到心死?
一场简单的酒宴,让李璟看清楚宋齐丘等人的冷血和图谋,让他从自我蒙蔽中清醒。
宋齐丘被囚禁到九华山,李璟还是夜不能寐。宋齐丘一天不死,他的心一天不能踏实。
一个金陵街头的浪子宋齐丘,因为遇到贵人李昇,步步高升,官至三公依然不满足,导致宽宏大度的李昇将他流放到九华山。李璟继位,感念他的才干重新启用并拔擢为宰辅之位,他竟敢不思报恩却意图谋国。如此豺狼,怎能让他好死?
李璟下令封锁宋齐丘房间全部门窗,在墙上挖洞送进饮食。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宋齐丘捂着脑袋想了许久,恍然大悟道:“昔日我出谋幽禁南吴皇族于泰州、挖洞送食,今日以我之计谋幽禁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呜呼哀哉!”
与世隔绝的宋齐丘,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上吊自尽。
李璟听闻,赐给他极尽侮辱的“丑缪”封号,以表达对宋齐丘的愤恨。
怙威肆行曰“丑”,名与实爽曰“缪”。李璟不愧是文才卓著,仅用二字,即道尽宋齐丘的一生。
至此,南唐“五鬼”死的死,活着的罢职,均已不在朝中,朝政还于清明。
李璟为了重振朝纲、恢复国势,擢升殷崇义为南唐宰相。
殷崇义临危受命,以宏图大略的治世能力整治吏治,推行善政,南唐上下齐心协力,在短时间内即已百业俱兴、国势稳定,经济得到较好的恢复和发展。
李弘冀没有了南唐五鬼和李景遂等人的掣肘,准备大展宏图,但毕竟已经归附于后周,不能明着修筑工事和训练军队,只能昼伏夜出偷偷筹备军事。儿子的举动,让患得患失的李璟十分忧虑。
“皇儿不必急躁,暂停工事,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李璟劝说李弘冀。
“父皇,不能因为后周退兵就高枕无忧,军事不能废,必须建立强大军队,否则后周再次来袭又割地道歉。今天割五城,明天割十城,何时是尽头?”
李璟被他呛得气极,甩着衣袖离去。
李从嘉来到东宫,他刚外出游离归来,想跟哥哥聊聊一路上的见闻。
刚进到门口,远远见到父皇气呼呼离去的背影,他问:“太子哥哥,父皇因为何事恼怒?”
“你安心做你的富贵闲人,朝中的事少过问为好!”李弘冀对父皇的懦弱余怒未消,将怨气撒在善良的弟弟身上。
“怎么能叫过问朝政?你我是同胞兄弟,我只是关心你!”脾气温顺的李从嘉,见哥哥不分青红皂白指责自己,心中有些不快。
“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不需要你关心。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回去吧。”
李从嘉感觉哥哥身上发生了很奇怪的变化,他自从成为太子之后,逐渐变得敏感、多疑,喜怒无常,不再跟自己谈心事。
他将哥哥的变化告知周宗,也就是他的岳父娥皇父亲。
“也许是他封为太子时日不久,各方势力仍在虎视眈眈,心里不安,担忧他人有不轨图谋。殿下,今后请谨言慎行,以安太子惶恐不安之心。”周宗分析了一下眼前形势,对李从嘉说。
李从嘉心疼哥哥。他本就无心政治,心思细腻的他为了让哥哥安心,索性一头扎进文学艺术的海洋,做起了皇宫隐士。
他写下两首《渔父》表达自己对皇位对政治毫无兴趣,只醉心于春花秋月、踏浪泛舟。
浪花有情千里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盈甄,万顷波中得自由。
一言一词,悠然自得,在青山绿水之间,与暮鼓晨钟相伴,同书山墨海为伍,这样的生活何其逍遥!
也怪不得李弘冀变得多疑,历朝历代,要登上权利顶峰,哪一个人不是手中沾满亲人的鲜血?哪一个争权失败者不是死在至亲的人手里?何况李景遂还好好活着,而他的父皇李璟最疼爱的儿子是弟弟从嘉!
江南朝廷人事惊天动地的变动,引起柴荣警觉,派遣陶谷出使江南,以观察虚实。
这个陶谷,在南唐君臣面前容色凛然,宴席之间不苟言笑,很是道貌岸然。
李璟担心陶谷察觉李弘冀偷练兵事,在柴荣面前添油加醋,给南唐带来灾难,心中甚为愁闷。
韩熙载说:“我观陶谷此人,非端介正人,我有法使其露出原形。”
他找来一个歌妓,此女名叫秦若兰,穿着布衣插着竹钗,冒充驿馆士卒之女,每日早晚在驿馆洒扫庭院。
秦若兰容貌美艳,即使宫廷中也极少见到如此姿色的佳丽。
陶谷一见秦若兰,顿生怜爱之心,遂上前询问:“在下见姑娘日日在此清扫,甚是辛劳。敢问姑娘是何来历?家住何处?”
“妾身不幸,夫婿亡故,无处可归,只得托身于父母。妾身父母即是驿馆守门的老夫妇。”
陶谷听闻是个寡妇,很高兴,就主动献媚讨好,并与她在邮亭客栈享受一夕之欢。为表达对秦若兰的情意,他写了一首《春光词》送给她。
数日后,李璟在澄心堂设宴,命人在琉璃巨杯中斟满酒,请陶谷饮用。
陶谷一见,这么大的酒杯,这李璟是想欺负我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他不理不顾,挺直身子,目视前方,完全不在意李璟作何感想。
歌声响起:“好姻缘,恶姻缘,奈何天,只是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这不正是自己写的《春光词》吗?再一看,那歌女竟然是秦若兰!
陶谷满脸羞愧,再也不敢推诿,连斟连饮,直到醉得大吐、不省人事。
北归之后,有把柄被李璟君臣抓住的陶谷,丝毫不敢将南唐士兵偷偷操练的情报告知柴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