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余恨》丹心如玉

15、（十五）

　　李弘冀召来林仁肇，让他负责士兵训练事务。
　　林仁肇生性刚强坚毅，武艺超群，身材魁梧，背上刺有虎形纹身。他原是闽国裨将，人称林虎子。闽国被南唐灭亡后，赋闲在家，卫尉少卿潘承佑将他引荐给李弘冀。
　　李弘冀见林仁肇相貌不凡、孔武有力，而且娴熟军务，很是欣赏看重。
　　他来到玄武湖水军训练场，观看林仁肇操练水军。
　　“林将军，你认为后周赢得胜利因由何在？”李弘冀问。
　　“鄙人遇见，柴荣是诸国中最具远见卓识的君主。文能任用贤德纯良之能臣，武能任用勇猛敢战之勇士，如此以往，得到天下指日可待。”
　　“难道我南唐就只能如待宰羔羊，被他慢慢吞并？”
　　“不，殿下！《棋经十三篇》有云，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子而取势，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如今我方虽处于弱势，但朝中奸臣已除，不足之处是作战能力低下，此点在后周入侵时已暴露无遗。应根据不足之处补强，训练出敢战能战之士兵，待敌人防备松懈，自可主动出击，一战而捷。”林仁肇说。
　　“说得好！我的心意也是如此。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与其抱怨强敌环伺，不如壮大自己！”
　　“殿下远见卓识，末将佩服。”林仁肇拱手作揖道。
　　“我先前对你还有点疑惑，不能将心事告知，但此刻已全部烟消云散。为了南唐失去的疆土，为了死去的将士，迟早有一天我会向后周讨回这笔血债！今后，你务必严苛训练，如有不服者，但斩无妨！”李弘冀脸上阴郁消散，他罕有的开怀大笑起来。
　　“末将遵命！”
　　李弘冀太高兴了，他紧紧握住林仁肇粗糙的双手，激动地看着他，想不到林仁肇这一介武夫竟然有如此高远志向，不愧是知音啊。
　　就在南唐李弘冀偷偷训练兵甲的时候，后周的枢密使王朴了解到赵匡胤与众多大臣将领私交甚密，尤其是同军中重要将领石守信、王审琦、韩重斌、李继勋、刘庆义、刘守忠、刘延让、王政忠、杨光义结拜为“十兄弟”，不得不让王朴产生疑窦。
　　“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要小心赵匡胤啊。”王朴说。
　　“爱卿过虑了！哈哈，赵匡胤是战场上勇猛杀敌的勇将，对朝廷乃是忠心可表。谁都可能背叛朕，惟有三个人不会，爱卿你算一个，还有韩通和赵匡胤。”柴荣笑着说。
　　“陛下，自赵匡胤担任殿前指挥使，常邀拢文臣做文章，邀武将结拜兄弟，他意欲何为？真是毫无企图么？”王朴不认可柴荣的话，他坚持心中的疑问。
　　柴荣一脸严肃地看着王朴：“赵匡胤为了朕的江山，连他父亲重病都严守军纪不放进城，此等忠臣，朕岂能猜度他？”
　　“大忠似奸啊，陛下！”
　　“朕历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赵匡胤是侠义之人，喜爱交朋结友。你们都是朕倚重的重臣，不要互相猜疑！”
　　王朴见柴荣如此信任赵匡胤，没有再说下去。
　　心中憋着一口气的王朴，早朝时见到赵匡胤得意忘形地高谈阔论，不由怒火中烧，他大喝道：“姓赵的，你要搞清楚这是后周的江山，哪容得你胡言乱语！”
　　“是、是。”赵匡胤被王朴的训斥吓得唯唯诺诺，涨红着四方脸勾着背，不敢再发话。
　　王朴发现了一个离奇的天象。他巡查汴水河道，看到天有异象，立即惊慌失措赶回柴荣身边。
　　屏退左右人等，王朴说：“陛下，臣巡视汴水，昨夜偶然观得元象大异，故不敢不言。”
　　“有何异象，请爱卿直言。”
　　王朴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说：“事关社稷，陛下不能免，而臣亦先当之。”
　　“果真？爱卿不是说过，朕尚有三十年，而今只不过五年而已，怎会如此？”柴荣半信半疑。
　　“陛下原本应可尽享天寿，奈何陛下南征北伐劳心劳力，事必躬亲不假手于人，成就大业威震宇内，区区几年完成他人百年之功，岂能按凡夫之阳寿论短长？”
　　柴荣十分信任王朴，但对他此次的预测不置可否。
　　柴荣亲征南唐，就是采用了王朴上书的《平边策》方略。战略上先近后远、先易后难，战术上避实就虚、扰敌让其疲惫。南唐大捷，王朴功不可没。
　　不幸的是，王朴几天之后就突然去世了。
　　柴荣闻讯，不顾群臣阻拦，亲自去王朴的灵堂吊祭，几次三番哭晕过去。他痛心疾首，失去了一个出谋划策的知己，后周的统一大业失去了不可或缺的重臣。
　　王朴的儿女们，他一一召见慰问，并将其长子王恍封为东头供奉官。
　　他命人画了一幅王朴的巨幅画像，挂在禁中的功臣阁中，供自己凭吊。
　　王朴的死让柴荣感慨万分，时间紧迫呀！他开始准备北伐事宜。
　　北方的契丹一直是柴荣的心头大患，占据着北方中原故土燕云十六州，如鲠在喉，必除之而后快。
　　赵匡胤被任命为水陆都部署、韩通为陆军都部署，跟随柴荣出征。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犹如秋风扫落叶，陆续攻下瓦桥关、淤口关、益津关，契丹兵溃败而逃，收复三州七县，关南得到平定。
　　因为身患重病，柴荣无奈下令班师。在行军回朝的路上，他审阅各地奏章，得到一只皮口袋，袋中有一块三尺长木板，上书“点检作天子”。
　　当时张永德任殿前都检点，掌握着主要兵力，加上又是先皇帝郭威女婿，权势无人能及。
　　柴荣感到此事蹊跷，心中产生疑问，难道张永德想做天子？还是敌人的离间之计？那谁又是这个设计之人？
　　柴荣卧病在床，谢绝他人觐见，只有张永德能够随侍在侧。
　　一干重臣见不到皇上，心急如焚，聚集在殿门前踟蹰徘徊、惶惶不安，赵匡胤也在其中。
　　“天下未定，如若陛下有何不测，后果难料。陛下之后是何人？请张将军传达我等忠君之心。”赵匡胤对张永德说。
　　“正是！陛下应早作决定以防万一！”众臣也连声附和。
　　张永德将众臣的担忧当做自己想法，一字不差地询问柴荣。
　　“是谁指使你来作说客的？说！”柴荣听完大为恼怒。
　　“大臣们都如此说，无人指使。”
　　“你身为天子近臣却毫无主见，受人挑唆而不自知，还能指望你成就什么大事？出去，朕不想见到你！”他劈头盖脸地一番训斥，将张永德赶出寝殿。
　　面如死灰的张永德刚走出内殿，便遇到赵匡胤探寻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视。
　　“如何？”赵匡胤关心地问道。
　　他摇摇头，谈了口气，一句话没说就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一双狡黠的眼睛已经从他的面色知道结果，心中甚是得意开怀。这个人就是他的下属兼好朋友赵匡胤。说起来，他还是赵匡胤的恩人，如果不是他鼎力推荐，柴荣断然不会认识和重用赵匡胤。
　　赵匡胤作为张永德的部下，虽然实力已经不容小觑，可是要挤掉张永德，取其位而代之，遥遥无期。
　　实力不够，只能耍点阴谋诡计，才能摆脱张永德而独掌一面。
　　愚蠢的张永德！本想从他口中知道谁指使，就可以推测送出“点检作天子”的木牌幕后阴谋，谁知他竟然闭口不提，浪费了让他自证清白的机会。
　　病中的柴荣想到自己的儿子年幼，一旦自己稍有不测，张永德辈分居上，皇亲国戚兼手握重兵，难免跋扈不敬甚而篡位。
　　也罢，退一步来说，就算他本无异心，但轻信他人容易受人挑唆的脾性也会逼使他早晚生出异心。
　　他当机立断取消张永德职务，任命赵匡胤为殿前都检点。
　　不仅如此，他对宰相、枢密使、部队将领都重新进行布局。
　　王溥封为门下侍郎，与宰相范质一起参知枢密院事。封魏仁溥枢密使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以枢密院、中书、门下相互参知的形式，加强主持国家政务的文臣的集体决策力量和制衡。
　　封张美为宣徽北院使、判三司，便于协调财政。
　　武将方面，除了赵匡胤拱卫京畿，还重用外甥李重进防御外围。
　　立柴宗训养母符氏为皇后，符氏父亲符彦卿掌管天雄军。
　　符彦卿共生有三个女儿。长女是宣懿皇后，即柴宗训生母，宗训二岁时去世。柴荣又续娶了宣懿皇后的二妹入宫，封为符贵妃，成为宗训事实上的养母，宣懿皇后的三妹被赐婚给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
　　做好这些部署，柴荣胸中的憋闷才勉强减轻。
　　李璟听闻柴荣患病，派儿子李从善和钟谟一道入朝进贡探望。
　　这天，天气晴朗，柴荣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他召见了南唐使者。
　　“江南是否在治军修筑战备？”柴荣问道。
　　天哪，难道太子李弘冀偷偷修筑工事、夜间操练士兵的秘密已经传到柴荣耳朵里了吗？
　　钟谟马上跪下，诚惶诚恐地回答道：“南唐既已臣服大国，自此再不敢治兵修守备。望陛下明察。”
　　“此言谬也。昔日两国为世仇，如今已亲如一家，大义名分皆已笃定，朕对此毫无疑虑。然，后世之事变幻莫测。你等转告南唐国主，趁朕尚在位，早日完善城廓、修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后世子孙作算计罢。”柴荣说完此话，起身离去。
　　留下一脸吃惊的钟谟和李从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柴荣英武睿智，一生以统一天下为己任，为何会突然有此变化？
　　其实，自从沉疴在身，柴荣已感到大限将至，人生如梦，前途渺茫。
　　他念念不忘的策略，是防止契丹威胁。此前几番攻打南唐却没有完全吞并，主要是想通过攻打南唐，得到包括制盐之地的富庶地区，作为强大后周的国家财力；再是以长江为界，后周国土更易于防御；另外，通过此役，打出声威，让其他小国不敢觊觎后周，全力北伐契丹，收复燕云十六州。
　　到那时，自然天下归心、无人不服，不费兵戈统一大业即可完成。
　　如果自己不幸身故，则这些图谋都成为镜花水月。
　　契丹必然进攻中原，如果不加强防备，一旦中原沦陷，南唐也会成为契丹砧板上的肥肉。
　　所以，柴荣抛弃了个人恩怨，抛弃了小国狭隘自私的立场，想为中国留下华夏的火种和文化。
　　这些不可思议的卓识和韬略，岂是五代十国这些莽夫们能理解？
　　钟谟将柴荣的话原封不动禀告李璟和李弘冀，两人虽然也感觉柴荣这个旨意有点诡异，但也不愿往深里想。
　　尤其是李弘冀，心情无比雀跃，走起路来都感觉轻快了许多。
　　先前还偷偷摸摸在黑夜里训练，搞得士兵们很久都见不到朝阳和晚霞，不免惹起一些怨言。现在倒好，可以名正言顺操练兵甲、修筑城墙。
　　959年六月十九日，年仅三十九岁的柴荣撒手人寰。
　　有人作诗哀悼他：哀叹明君不永年，九州未统便殡天；倘使英主得延寿，蛮族岂能窥中原。
　　一带霸主英年早逝，宏图伟略言犹在耳。
　　他刚登上皇位时，就许下诺言，用十年时间征服天下，十年时间强大内政，十年时间休生养息。
　　宏图虽未完全兑现，但他做好了扫平天下、开创盛世的一切准备。他用了不到六年的时间完成了其他君侯几生修为也不可能完成的功勋，在历史长河的画卷中留下属于他那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