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二十六章 原因 ...
-
“只身一人会觉得孤单。而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却会感到浓重的孤独。”
四个月前萧木病好,秦溪去了深城做一个癌症病人的专访。若干的癌症病人中,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两年前得了骨癌,经过治疗后好转,此次住院,却是再次复发。
医院里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守在一边,除了有些隐隐作痛,她自己也没什么特别有别于常人的地方。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像平常家庭一样,削水果,分享食物,有时候聊聊朋友的家长里短。
孩子不懂事,自然是笑得烂漫天真。可是夫妻之间那种平常的举措里,却满满溢着绝望。秦溪常常看到丈夫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以后低声掩面哭泣,转眼却又打来热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而妻子则十分配合,认真吃药,认真打针,认真吃饭。只是有时候会呆呆地看着窗外的世界。有一次她的丈夫不在,秦溪为她倒水,女人忽然开口说:“你知道吗,我很想回家。可我知道他们不甘心,我怕他们后悔。”
那天秦溪躲在卫生间里哭了很久很久。
两天后,刚刚入住的那间房的另一位老人去世,从入院到离开仅仅二十天。老人的亲属哭天抢地,而女人和她的丈夫儿子坐在病房门口,神色木然。
隐约中听到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得快也好,不折腾家里人。”
丈夫神色一凝,扭过头去,似乎强忍住泪水。而一旁的孩子拿着手里的火车在走廊里四处奔跑,穿过所有呆滞的面庞,所有濒死的生命。
一个月后,女人去世,秦溪到医院时,正见着男人和火葬场的人一起将妻子送走。那天秦溪没有看见他们的儿子,男人发红的眼眶满是湿润,他问秦溪:“她怎么就能那么安静地给人装在袋子里?”
走进电梯,中间楼层有人想要进来,男人温和地说:“电梯坐满了。”
门口的人愣了愣,随即看了看袋子,忽然“哎呀”一声逃也是地离开了。都觉得死亡可怕,却不知皆是你我命数。
最后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将女人放上殡仪车时,男人忽然大声喊道:“你们轻一点,她怕疼。”
一路上无话,秦溪可以感觉到男人在强忍着身体的颤抖。到了火葬场,空气里弥漫着蛋白质燃烧的味道,逝者化作烟尘,重归世界。男人忽然问秦溪:“人死了,如果还会疼怎么办?如果火化的时候,她疼了怎么办?”
秦溪忽然再也坚持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而男人仍旧是那般痴痴地模样。那天一直到很晚,男人都没有回家。他说他害怕,害怕打开门就想到她围着围裙做饭的样子,害怕想到她叫他名字的样子,害怕儿子问他,妈妈去哪里了。
死亡那件看起来很遥远的事,忽然摆在面前。以往活着活着,就以为活着是理所应当的,可是那个时候她才真的明白,死亡是每一个人注定的结局。它是那样真实,距离那样近。
回家后她开始想,如果自己也得了绝症,她和萧木之间,又会怎样。她相信萧木不会弃她不顾,可是没有爱的陪伴,好像更加悲凉。
在秦溪看来,最后给他们婚姻判了死刑的,不是她,也不是萧木,而是他们不相爱这个事实。这让他们都陷入了孤独。萧木心事无人诉说,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而秦溪生了病却不敢让别知道,只能自己面对一切。
她忽然害怕了,害怕她和萧木都要背负着那样的孤独过完下半生;也害怕自己在那样的孤独中变得庸俗而不可理喻;更害怕自己曾经的爱好和梦想就这样在没有爱情的婚姻中消失殆尽。
昨天听到那个女孩子说自己得了癌症时她哭了。哭天地不公,为什么总爱葬送美好的东西;哭那个女孩那句,我想在死之前体验一下爱的味道。
许辰年半晌开口问:“他不爱你,为什么娶你?”
这个问题和曾经无数次秦溪问萧木的问题一般无二。
“他母亲逼他的,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秦溪抬眼看了看许辰年。
“那你之后是怎么知道的?”
秦溪笑了:“许辰年,这可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确定要听?”
许辰年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清晨的宁静的房间尤其适合讲故事,秦溪把他们从结婚起的事情一一道来,而许辰年就坐在床边听。时不时地给秦溪倒上一杯水。
原本以为自己会哭,但秦溪却意外地发现,说着那些故事的时候她很冷静,有时候就像一个旁观者。
许辰年听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说的第一句话是:“其实他对你还不错。”
秦溪微怔:“或许是他觉得有些愧疚吧。”
有些时候秦溪也觉得萧木对她不错,结婚以后的态度比她死皮赖脸追着他跑时,不知道好了多少。自从那朵玻璃玫瑰的事以后,每次秦溪生病,萧木都能第一时间知道,虽然秦溪从来没有告诉他。秦溪送饭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说谢谢。秦溪奶奶去世时,萧木放下工作每天陪着她,整整一个星期。纵然他平时回家晚,可是他们的纪念日还有秦溪的生日,他从不缺席或是迟到。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许辰年取过挂在一边衣帽架上的毛衣外套,披在秦溪的肩上:“你有没有怨恨过他?”
“我其实应该感激他。”秦溪拢了拢身上的毛线外套,不禁笑了,“许辰年,你没有见过十几年前的我。那时的我不会笑也不会哭,放弃了对生活的希望,好也罢坏也罢,好像都无所谓。萧木在那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大刀阔斧地砍掉了我世界里遮住阳光的树木,让我重新走进了有光的地方。对他的执念也罢,爱慕也罢,好歹都给了我生活的希望。”
其实萧木给她带来过许多好运,比如之前因为逃避他和宋伊人她只身去了米兰,却误打误撞地离自己曾经的梦想更进一步。结婚以后,她幸运地成为了一些杂志、公众号的特约作者。萧木似乎一直都在让她变得更好。
“秦溪你知道你有多美吗?昨天跳那支舞的时候,我真担心整个酒吧的人都被你掰直了。”许辰年说。
“是吗?这不怪我,我警告过你的。”秦溪忽然莞尔。
“秦溪,我是说,纵然你的生活里没有他了。你也一样可以过得很灿烂。”
“我知道。”秦溪知道,昨天那些掌声响起的时候她就知道。
“不过秦溪,你追男孩子的办法可真够笨的。”回想秦溪讲的故事,许辰年抬着头,不禁失笑。
“嗯?”秦溪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了对自己的人身攻击上。
“别的女孩子吧,见着喜欢的男孩子都是撒娇,装柔弱;你倒好,好像从一开始就只知道一股脑地付出,遇见事情自己扛,不开心了眼泪往肚子里吞。你这样根本就是一个女汉子,男人怎么会怜惜你?你有没有听说过,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会哭的孩子有屁吃。”
秦溪嘴巴张大,变成一个“O”形:“许辰年,你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嘛?怎么这么懂这些事?”
“咳咳。”许辰年脸上现出一丝可疑的尴尬,手轻轻挡了挡嘴巴,“这不是初高中的时候懵懂无知,学着班上一些公子哥撩妹来着。”
“我的天哪!”秦溪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许辰年,原来你也做过人渣!”
“喔?是吗,我是人渣?”
许辰年弯下身来,双手拄在床边,声音微微扬起,笑容灿烂却不由得令人生厌:“秦溪,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帮你换欧元了。”
秦溪翻白眼:“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帮你拍照了。”
许辰年:“不想了。”
秦溪:“......”果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
此刻的萧木已经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抵达了莫斯科机场。再过四个小时,就要中转到阿姆斯特丹的航班。
他坐在休息区里,身边的各色人种说着不同的语言。他不再能听懂周围的人为何谈笑,也不再理解别人说话时的小动作。这让萧木第一次有了真切的背井离乡的感觉。
他忽然想到秦溪在意大利的那几年,应当也是这样。面对着陌生的人,陌生的语言,她会不会孤单,会不会害怕?
再次拿出手机,播出那个这几天他已经熟背的电话,一连几个电话,对方的回应都是:“暂时无法接通。”
萧木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之前他和秦溪聊过微信之后,秦溪就把他给删了好友。这一次他给秦溪打了电话,难道是被拉进黑名单了?
有些狼狈地抓抓头发,萧木有些不知所措。想到从前他对秦溪那样的沉默,第一次明白了“自作自受”这个词语的含义。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踯躅了许久,最后拨通了陈雨然的电话。
陈雨然看到自己手机屏幕上一串乱七八糟的数字,知道是从国外打来的,犹豫了许久,接起电话的时候立刻飞快地问道:“切入正题之前先告诉我我接电话要不要钱?”
急切的声音透过手机漂洋过海,萧木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不要钱,不要钱......”
暗自抹了把汗,陈雨然这个女人,还真是精打细算?
陈雨然闻言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坐到沙发上,收拾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杂志:“说吧,什么事?”
萧木捏了捏拳头,坚实的后背挺得笔直,第一次觉得有些话是那样难以开口:“那个,我到莫斯科了,几个小时后就能到阿姆斯特丹。可是,秦溪好像把我拉黑了......”
“哦,这个事啊~”陈雨然的语气十分淡定,“不过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当然是问秦溪的下落啊!萧木心中咆哮,嘴上却是恭恭敬敬地说着:“我想麻烦你,帮我问问秦溪的住处。”
“嗯,这样啊~”陈雨然隔着十万八千里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容,“哎,萧木,我想问问,商源在你们事务所的工资是多少啊?”
额头青筋暴起,打电话前就应该想到的,陈雨然这个半句话不离钱的女人,绝对不会白白给他提供秦溪的下落的。萧木努力控制住自己虚伪的语气:“目前工资一万五,不过他是合伙人,后期会有项目分红。”
“一万五会不会低了些?”
萧木强行扯出一个微笑:“那陈小姐觉得,多少钱合适呢?”
电话那头传来喝水的声音,片刻之后,陈雨然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看三万差不多吧。”
“嗯,我也这么看。”萧木咬牙。
“哈哈是吧!”陈雨然笑得灿烂爽朗,“哦,忘了你之前问我的问题了,秦溪现在住在市中心一家叫作Orange 的旅店,她说还会在那住两天。”
萧木听着那头真诚随意,浑似忘了自己先前敲诈行为的陈雨然的声音,冷静地说了声:“谢谢。”然后立刻掐断了电话。
气恼间,手机“叮”一声响,是微信消息。
他打开对话框,看到了商源发过来的一句烦闷而又委屈的话:“奇怪了,陈雨然那个娘们最近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做了你事务所的合伙人,每天都来事务所门口堵我,真可怕。萧木,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在牺牲,你得记得我的好!”
冲动之下萧木只想把手机砸了,去你的记得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