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甜糖》星森

17、东方神话篇

　　且说灵境上神投至的人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乃是陈塘关李府。

　　这一年的春天，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夫人殷氏，诞下一个女婴，粉雕玉琢，可爱得紧。因前头已有二子，所以这个女娃娃，深得李靖夫妇喜爱，取名梨英，只因她出生之时，窗外一树梨花，开得正好。

　　梨英长到十岁，已是个标致的小美人，陈塘关上下，无不喜爱这位李家大小姐。每每出去玩耍，归来时，下人手上都提满了百姓们赠与她的各色小玩意儿。殷夫人取笑她说，再照这个样子下去，只怕她弟弟的玩具，都够了。

　　是的，彼时殷夫人又怀了一胎，见多识广的稳婆说，这胎，又是个男娃娃。

　　梨英有两位兄长，大哥金吒，二哥木吒，都是体贴关爱她的好哥哥。如今，一听说她要有个弟弟了，梨英便想，她也能像兄长们那般，去照顾她的弟弟了。

　　只是她这一等，便是等了三年。

　　凡人生子，怀胎十月便已足以，可她母亲殷夫人这一胎，却足足怀了三年，都未能生产。真是怪事一桩。

　　这一日，梨英出门与小姐妹们相聚赏花，途中出去净手，再回来时，隔了帘子，听见里头的声音：“你们说，那殷夫人都怀了三年了，到如今，还没有生下来，会不会，是怀了个妖怪啊？”

　　“有可能有可能，我听我爹爹说，异象必有妖，保不准，就是个妖怪呢。”

　　“嘘，你们都小声点儿，给李家大小姐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不说了不说了，喝茶喝茶。”

　　早已听得一清二楚的梨英，心里头涌上一股气，茶也不喝了，转身就走。

　　才回到家，就听下人们报，府上来了位天上的神仙，自称太乙真人，说是能助她母亲殷夫人生产。梨英一听，也顾不得什么坐立行走的规矩了，提了裙子，就往母亲院子里跑去。

　　等她赶到的时候，大哥二哥都已候在了门外，兄妹三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屋里一阵惊呼：“是个球！”

　　兄妹三人面面相觑。

　　梨英反应最快，抬手就要去推门。门才开了一条缝，就只见眼前一道红光，再反应时，那道红光，已到了院子中。

　　果然是个球！

　　不会吧？梨英愣住，难不成，方才那些女孩子们说的话，竟然还是真的？

　　“妹妹小心！”金吒木吒挡在了梨英身前，严以待阵。

　　这时他们父亲也终于赶了来，在看见院子里的那一样事物时，也不禁怔住。

　　“道长，这是……”李靖转向身后，问气喘吁吁赶来的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一面喘着气，擦了额头上的汗，一面笑：“这就是令公子啦。”

　　李靖简直不敢相信。

　　梨英他们也不敢相信，直至他们看着那只肉球，慢慢化成了人形，终于成了个婴孩的模样。

　　却是个凶狠的婴孩，眉宇间不见一丝婴孩的软糯，反而怒目圆睁，周身都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道长，这……”

　　太乙真人无奈：“也是我疏忽，不过李总兵请放心，我这里有乾坤圈一枚，可暂且压制他。”

　　他说着，取出一样金光闪闪的事物，往空中一抛，那乾坤圈，便如同长了眼睛似的，直直朝了地上的婴孩而去，圈住了他的脖子。

　　说来也是奇怪，一戴上那乾坤圈，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婴孩，瞬间就如同正常的婴孩一般，开始哭闹不休起来。

　　梨英兄妹三人彼此对视一眼，这才慢慢走上前去。

　　金吒抱起了那哭闹的小孩，木吒伸了手指，去戳了戳他的脸，然后笑：“这小子，在娘的肚子里呆了三年，养得也太好了。妹妹，你看他这脸。”

　　梨英便学了他的样子，也去戳了戳婴孩的脸，果然，肉嘟嘟的，好有弹性。

　　“爹，弟弟叫什么呀？”她转头去问父亲，却不期，看见父亲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忧愁。

　　还是太乙真人开口笑着：“既是我与这孩子有缘，今日我就收他为徒，赐他一名，不知李总兵可愿意？”

　　李靖拱手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太乙真人便为这位李家三公子取名：哪吒。

　　“娘。”稳婆和下人们送新生的小公子去洗澡，梨英便进来，陪伴她母亲。

　　“见着你弟弟了？”殷夫人面色惨白，精神却还好。

　　“见到了。”梨英答，并将太乙真人收哪吒为弟子一事，悉数告知，只是她父亲眼中的那一抹担忧……

　　“也是好事。”殷夫人笑，“你大哥二哥如今都已拜师，这小的，也迟早要寻个师父。如今得遇太乙真人，也是他师徒二人的缘分。”

　　梨英抱住了殷夫人的胳膊：“我陪着娘。”

　　殷夫人爱怜地抚摸着这小女儿的头发，笑：“梨儿也长大了，再过几年，就该说人家了，还这样撒娇呢。”

　　梨英一摆头：“我才不说人家呢，我只要陪着娘就好了。”

　　殷夫人忍着笑：“你要陪娘过一辈子啊。”

　　“一辈子就一辈子咯。”梨英嘟着嘴，“我才不要去别人家呢。”

　　看她这嘟嘟囔囔的小模样，真是越发可爱了。殷夫人忍不住，抱她在怀里笑：“娘也想啊，你能在娘身边一辈子，娘能照看你一辈子。”

　　梨英不说话，只抱紧了她母亲。

　　话说自哪吒出生后，虽戴有太乙真人给的乾坤圈，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行为举止，不似常人，贪玩顽劣，却更胜一筹。陈塘关百姓，没有见着他不怕的。李靖夫妇无奈，只能另辟院子，施了结界，不叫他出去。

　　父亲母亲常年出兵在外，金吒木吒离家求学修行，整个李府，就只剩下梨英和哪吒姐弟二人。

　　梨英倒不像其他人那般，对哪吒心生恐惧，正相反，她还挺喜欢哄着她的这个弟弟玩。她陪他踢毽子——虽然大多情况下，她都是输的那一个；陪他翻花绳——虽然总是被吐槽，这是女孩子家家才会玩的把戏；陪他蹲墙头看日落——这是一天里，他唯一会安生的时刻。

　　“你说，爹娘还要给我在这里关多久？”哪吒斜斜躺在了墙头上，对着漫天的红霞，似是不经意地说。

　　梨英也不知道。但她还是安慰他说：“快了，等你再长大一些。”

　　哪吒不屑地“切”了一声：“每次都是这样的话。”

　　梨英当然清楚，她这话，其实一点忙，也帮不上。抬头看了变化的晚霞，她突然就有了个新主意：“哪吒，你快看。”

　　“啊？看啥？”哪吒懒洋洋地转头。

　　梨英抬了下巴，示意他去看下面的那堵墙，昏黄的夕阳，将他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长长。

　　“看，这是老鹰。”梨英举起了双手，手掌并成了鹰的模样，投射在墙面上，俨然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嘿，这个有意思。”哪吒顿时就来了兴致，他坐了起来，也学着梨英的样子，合并手掌，比作老鹰。

　　梨英见他高兴起来，就知道这招好使，她又变换了手势：“这是鹿。”

　　哪吒哈哈大笑：“你这鹿，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梨英一巴掌就招呼去了他的脑袋上：“怎么跟姐姐说话的呢？”

　　向来脾气暴躁的哪吒，这时倒也不介意，只摸了摸脑袋，依旧跟着去玩。

　　收兵回府的李靖夫妇，远远瞧见那墙头上的姐弟俩，无不欣慰。只是一转头，李靖就又一声叹息。

　　“怎么了？”殷夫人不免问，“若是为哪吒体内魔丸的事，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就让他快快乐乐过这三年，这之后的事……”

　　“倒不是为哪吒。”李靖转头去看长廊的另一侧，“今日朝歌来信，纣王下令，要选天下美貌女子，充盈宫室。”

　　殷夫人当即明白：“你是说，梨儿她……”

　　李靖不敢看他的夫人，只道：“梨儿自幼便以美貌著称，如今传至朝歌，也并非你我所能阻止……”

　　“不行！”殷夫人当即便怒道，“他要选谁入宫，我都可以不管，只唯独我的梨儿，不行！”

　　李靖叹息：“夫人的心情，我如何不明白，我也不舍梨儿去朝歌那种地方。只是王命难违，难不成，要抗旨不遵，叫我李家满门抄斩吗？”

　　殷夫人愤懑：“我们世代镇守陈塘关，不说功劳，也有苦劳，那纣王如何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是要逼着我们造反吗？”

　　“夫人，这话万万说不得。”李靖伸手去掩了她的嘴，又摇了头，“说不得。”

　　殷夫人拿下了他的手，面露悲切：“你看这天下，如今旱涝灾荒不断，妖魔鬼怪横行，百姓民不聊生，可纣王，他不勤勉执政，竟还想着要纳美人？”

　　天下如何不亡？

　　“夫人且安心，我已叫人去书，只说小女自小身体不好，不堪长途跋涉之苦，无福入朝歌。只盼能拖得一时。”李靖眉头深锁，自知不是长久之计。

　　“老爷？”殷夫人愣住，“老爷莫不是，想要为梨儿寻个人家？”

　　李靖摇头：“今时今日，再给她说人家，也来不及了，若被朝歌那边知道，也是死罪。我想，”他顿了顿，方道，“不如送梨儿去紫竹林，求观音大士照看她一段时日。对朝歌那边，只说是观音大士垂怜，欲其遁入空门，修身养性，方可了此一生。”

　　“老爷，”殷夫人一把攥住了李靖的手，“若是真叫梨儿遁入空门，那她这一辈子……”

　　“夫人呐，”李靖无奈，“眼下，只要保得她一命，日后的事，且日后再说吧。”

　　殷夫人深知，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去紫竹林？”梨英瞪大了眼，“为什么？”

　　不等她爹娘回答，她就自己又说，“我不去！”

　　她既无修道之心，更无礼佛之意，为何要去那紫竹林？

　　李靖夫妇犯了难，彼此对视一眼，还是决定，照实对她说了吧。她如今一十六岁，也该懂事明理了。

　　果然，听完了她爹娘的话，陷入了沉默的，是梨英自己。

　　“真没有其他法子了吗？”良久之后，梨英问。

　　李靖长叹一声：“为父知道，此番是委屈你了。”

　　“不，”梨英摇头，“女儿只是舍不得爹娘。”

　　“娘也舍不得你啊、”殷夫人抱了梨英在怀，母女二人相拥落泪。

　　李靖在一旁瞧着，唯有眉头更是紧锁。

　　出发之日宜早不宜迟，李靖决定，这一日就送她走。

　　临走前，梨英来同哪吒告别。

　　哪吒见了她来，以为还是同往常一样，来同他玩耍的，撇了嘴，说：“我才吃过午饭，打算要歇一歇呢。”

　　若是往常，这种时候，梨英便该揪着哪吒的小脸蛋，教训起他“不懂尊老爱幼”来。可今日……

　　“哪吒，”她斟酌着，该怎样说，才不会刺激这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我，要去紫竹林一段时日……”

　　“啊？”哪吒瞪了眼，他小小的人，眼睛本就大，这一瞪，就更显得吓人了，“你去紫竹林干嘛？”

　　“我去紫竹林……”她忽的就有了一计，“我去看看二哥，你看，他都好久没有回家来了。”

　　对不起了二哥，你就勉为其难，暂且背锅一会儿吧。

　　“哈？二哥？他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准你去！”小小年纪的哪吒，如今也学会了霸道。

　　梨英忍不住笑，伸手弹了他的脑门儿：“不许你这样说二哥，他会伤心的。”

　　玩笑归玩笑，梨英还是叮嘱了他：“我不在的时候，要乖乖的，听爹娘的话，好好吃饭，不许吓唬随从们。”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哪吒不耐烦地挥开了她揉着自己脑袋的手，转身背对了她，“你要去多久？”

　　这可难倒了梨英，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去多久。

　　“很快的。”她安慰着哪吒。

　　哪吒信以为真：“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啊，别忘了，我就快要过生日了。”

　　“一定。”梨英答应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