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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这是个星期天,落霞下了夜班,在食堂吃了点早餐,就准备去落虹家。落虹结婚不久,住在苏清石父母留下的一套房子里。落霞怕去得太早,姐姐和姐夫还没有起床,又在宿舍里磨蹭了一会儿。
      恰巧冬雪也在,看到落霞,抬起头说:“昨天你姐姐来过。”她靠在床上翻一本医学杂志。
      落霞淡淡地说:“知道了。”
      冬雪猜想落霞因为华北的事,对她有看法,很想解释一下,然而落霞纯洁无辜的表情,堵住了她卡在嗓子眼里的话。
      落霞刚下夜班,按照惯例,应该睡一会儿,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瞪着天花板,仿佛心事很重。冬雪看了她一眼,解释的话又滑到嘴边。
      落霞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把录音机放开,邓丽君柔蜜甜润的歌声像一阵被风吹过来的涟漪在房间漫来漫去。
      冬雪皱了皱眉头,翻过身去,索性打消了解释的念头。横竖现在书是看不进去了,她啪地合上杂志,顺手从影集里掣出一张相片来。照片上的青年浓眉大眼,一脸阳光的笑。相片的后面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有极于一九八五年冬。
      有极很严肃,有一点不苟言笑。然而他有一种极稚气的神情,那就是在做复杂的数学题时,总是嘴里叼着笔,对着课本,呆呆地出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拍脑袋,抬起头来,说:“哦,想起来了!”露出那种孩子似的单纯透明的笑,引起冬雪近乎母爱的反应。那时候,她想去吻他明亮的眼睛,脑后被窗外的风吹得微颤的头发,还有被他演算的密密麻麻的数学本。现在仅仅是这样的回忆,便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像这房间的音乐,一阵阵袭上她的心头。
      冬雪从小由舅舅和舅妈带大。
      舅舅和舅妈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冬雪的父母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一直纠缠了冬雪和林盛樱好多年。只要她们俩在一起,就会讨论这件事。
      冬雪上大一的时候,突然想到舅舅和舅妈的老家东北去一趟,她觉得到那里,总可以打听一点关于父母的消息。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盛樱,是希望盛樱陪她一起去。盛樱告诉了母亲。母亲还没有说话,继父坚决反对。她本来也没有把继父的话当一回事,无奈那时候她刚上班,没有积蓄,而且那是冬天,天气特别寒冷,她猜想东北一定更冷。盛樱劝冬雪等来年的春天再说,冬雪听不进去。
      冬雪一下火车就感冒了。她病得昏昏沉沉,歪歪扭扭,还是搭上了一辆去大兴安岭的汽车。汽车在中途抛了锚。半夜,看不见灯看不见人家,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万赖俱寂,偶尔有风摇白桦林的呜呜声,还有簌簌的落雪声。寒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浸入骨髓,寒彻心腑。冬雪的意识开始模糊。她就要冻死了。
      盛樱问:“后来呢?”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和一个男人睡在一件皮袄里,也就是说那个男人用身体温暖了她。
      盛樱又追问道:“再后来呢?”
      下车了,她什么也没有问,那个男人什么也没有说。再就没有后来了。
      盛樱歪着头说:“我不信。”
      再后来就是断了的又续上了,他们在一次同乡会上碰到了。冬雪笑着说:“本来嘛,我这没爹没娘的人,哪里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所以学校的同乡会一律向我开放。”
      “你这就是胡诌,你舅舅舅妈都是东北人,你肯定是东北人了啦。”
      冬雪忖思地说:“要是我这舅舅、舅妈也是假的呢?”
      “你舅舅、舅妈对你多好呀,比亲生的都强,你再生这样的心,怎么对得起他们。”
      冬雪生气地说:“我说的和你说的根本就是两码事。”
      盛樱略微想了想说:“你去了一趟东北,就认识了有极,是不是你妈托梦给你?”
      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冬雪的思绪,她迅速地把相片放进那本医学杂志里面。落霞见冬雪脸对着墙,窸窸窣窣的也不知道忙什么,只好趿踏着拖鞋甩嗒甩嗒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也许年纪还要大一些,但是在落霞的眼里,她就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作为女性,落霞很少盯着另一个女性看,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的确吸引了她的眼光。落霞觉得落月长得就很好了,然而,这个女孩子比落月还要好。落霞又说不清具体好在哪里,就是感觉上好,让人十分地向往。
      那个女孩子被落霞目光灼灼地盯着,绯红着脸,一本正经地问:“请问夏冬雪在吗?”
      这样一昧地盯着人家看是什么意思,落霞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说:“在,请进。”
      冬雪在屋子里喊:“是林盛樱吗?”
      那个女孩眼睛一瞪,说:“不是我,还有谁?”听她说话的口气,跟冬雪相当熟。
      她进来,把包往冬雪的床上一甩说:“哎,你是什么意思,约了人家在图书馆,自己却没有影子,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她生气的样子都十分美丽。冬雪说:“把你得意的,我等你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冲你发过脾气吗?”盛樱说:“你反而有理了?”
      她噘着嘴不去理冬雪,顺手拿起冬雪搁在被子上的杂志,从里面抖落下来一张相片。冬雪扑过来就抢,盛樱眼疾手快,一把抢到手里说:“原来是有极牵动你的心。”冬雪的心事被人看破,脸红了,说:“别瞎说,我做了一个手术,太累,就多睡了一会儿。”盛樱说:“反正你让我逮着了证据,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冬雪一心想抢回相片,两个人在房间闪来闪去。冬雪高一点,盛樱灵活,旗鼓相当,冬雪始终占不上上风,盛樱也累得娇喘吁吁,头发也乱了,甩过来甩过去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盛樱的脚踩到冬雪的高跟鞋里,一个趔趄摔到在床上。冬雪过来胳肢她,说:“给不给?”盛樱笑得嗬嗬地说:“小气鬼,给你还不行吗?”冬雪拿到相片,放开了盛樱。
      盛樱整了整衣裳说:“咦,你不是说有极要来看你吗”
      “他忙完这一阵子就来了。”冬雪又把相片放回影集里。
      “到时候,我要做你们三天三夜的电灯泡,我要如影随形地跟着你们。这样千年等一回的爱情,让我妒嫉死了。”
      “你就别让我揭你的老底了。你和丁乙可是青梅竹马,我们还不懂情为何物的时候,你们已经开始了。”
      盛樱不满地说:“他呀,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冬雪睒了睒眼睛说:“是不是有点想?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
      “去,去,别在这里跟我添堵了。”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就格格地笑起来。
      落霞见她们说得热火朝天,没有自己插嘴的地方,时间也不早了,她站起来向她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叫盛樱的女孩子却嵌在她的心里。
      落霞到姐姐家快十点钟了。姐姐家住四楼,她爬得太快,站在门口喘了一会气,听见里面哗啦一声,有点像花瓶重重地砸在地上。他们在吵架?姐夫可是姐姐千辛万苦才嫁到的啊!她刚想转身下楼,又想探个究竟,敲门,里面的动静没有了,再敲门,开门的是苏小清。
      苏小清认识落霞。
      在清石和落虹的婚礼上,芳菲把一杯红葡萄酒泼到落虹的脸上,还不甘罢休,在他们新婚之夜,又把小清送了过来。
      小清站在屋子中央,身上聚集的是一房子的灯光和一双双陌生的眼睛。八岁的女孩子茫然失措,不由呜呜地哭着。
      清石对着满脸悲凄的小清,也犯了难,再送回去,芳菲不会轻易放他走,不送吧,他倒没有什么,落虹肯定不会应许的,而他那样做,似乎也不太近情理。
      正在清石左右为难时,落霞自告奋勇地说把小清交给她。这孩子也怪可怜的。那天晚上,她便极力放出手段来笼络小清,请她吃夜宵,又给她买了几本美女战士;第二天,还领她逛了一回商场,买了一套新衣服。
      小清不但记得她还喜欢她,扭过头对清石说:“爸爸,是二姨。”
      这时一个女人冲到落霞跟前,把小清一扯,说:“她也配当你二姨,她们一家子都是污烂货,不要脸。”
      这就是许芳菲,落霞对她并不陌生,她从前到家里闹过,闹得是人人见到她就像见到丧门星。
      落虹听见这话,仿佛非常刺激,冲到小清跟前说:“谁是你二姨。哪来的野崽子,你也配叫。”
      落虹从来不这样,但是最近她被芳菲闹得心力交瘁。她愤愤不平地想,他们离婚在前,她认识清石在后,现在她却成了芳菲的目标,她是多么无辜。
      小清没有见过这场面,吓得哇哇大哭。
      落虹刚起来,还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晨衣,端着一杯柠檬茶,她的样子慵懒娇媚,绯红的脸色使芳菲明白昨天夜晚发生了什么,这使她整个失去了理智,她说:“你是什么东西,你这个贱货,就知道抢别人的丈夫。”一口唾沫吐在落虹的脸上。
      想起芳菲在婚礼上曾经泼了自己一脸的红葡萄酒,这个女人不教训她,她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东西。落虹把手里一杯热气腾腾的柠檬茶泼了过去。她比芳菲高半个头,滚烫的茶从芳菲的头顶上浇下去,顺着她的脸滴滴嗒嗒地流了下来。芳菲傻了,在她的记忆中,不管她怎样闹,落虹都摆出一幅不跟她一般见识的模样,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反抗她。芳菲反应过来,一脚便踢翻了贴着喜字的红水壶。水壶上描着鸳鸯戏水的图案。这时,两只鸳鸯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哐当一声,水壶胆爆炸了,开水淌了满地,漫到落虹的脚边,落虹像受惊的小鹿跳到清石的身边。
      清石脸都气绿了,说:“苏小清,陪你妈去医院,找一个大夫,替她好好看看,我看她八成疯了。”
      小清很听话地过来拉芳菲,芳菲顺手给了一耳光,说:“姓苏的,今天,我是来要回我的权力。”她从包里掏出几页纸来,冲到清石跟前,说:“这判决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套房子判给我一间。我的房子我为什么不住呢,我明天就搬过来。”
      芳菲打量一下房间,卧室里布置得最温馨。乳白色的墙,淡粉色的顶,中央结着五颜六色的彩纸。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放着清石和落虹的结婚照片。清石穿一套黑色的燕尾服,架一幅近视眼,表情含蓄蕴藉,身边的落虹小鸟依人,清秀甜美。一张宽大的檀木床,床上撒着玫瑰花的被子。粉红色的窗帘还没有拉开,阳光已经急不可耐地挤了进来……
      这一切是这样熟悉,却又强烈地刺痛了她。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好在她头顶上的茶水也顺着刘海嘀嘀嗒嗒,大家也搞不清她是哭了。她手一指说:“就是这一间,把这些东西统统给我搬开。”
      清石和落虹面面相觑。
      “你们不动手,我可不客气了。”芳菲冲进卧室,先撂出来两双绣花鞋,东一只西一只,吓得清石、落虹、落霞和小清急忙闪到一边,刚刚躲避两双绣花鞋,又听见里面哗啦一声,众人忍不住又伸长脖子往里瞧,落虹和清石的结婚照从墙上掉了下来,摔碎了,含笑的面孔被分割的七零八落。芳菲对这张相片充满了仇恨,又上去踩了一脚。
      “清石,你看看她……”
      清石也气疯了,冲进来,一把拉着芳菲说:“你给我住手。”
      芳菲不但不停手,反而把床头柜上的台灯一把扫在地上。台灯是个美人。现在,这个美人正在痛苦地呻吟,它被摔得缺鼻子少眼。
      清石不顾一切地把芳菲拽出了卧室。小清大喊一声,“放开我妈。”清石心头一颤,便松开了。
      被女儿这么一喊,芳菲也恢复了一点理智。她说:“好!我不住这也行。拿出一万元钱,我和小清再也不在你们面前出现,拿不出来,趁早给我腾房子。”她扯起小清,唰地拉开门,又砰地关上,剩下的三个人都震了震。
      落虹心乱如麻,再环顾一下房间,就像日本鬼子扫荡过似的,她指着清石说:“你到现在还什么事都瞒着我,这房子怎么还判给她一间?”
      清石急于表白自己,愤愤不平地说:“当初是判给了她。她看上了我的摩托车,答应用这一间房子交换,现在她把摩托车丢了,又想要这间房子。她还讲理不讲理?”
      他对芳菲也很头痛。因为有一个苏小清,他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对芳菲的痛苦也就不能置之不理,这就使他受尽了夹板气。
      落虹可不这样想,她觉得都是清石迁就忍让,使得芳菲越发得了意。也许清石还藕断丝连,只是自己年轻,不知深浅,一脚踏进了这一滩浑水。她心灰意懒地说:“我知道,你巴不得她搬进来。你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这房子横竖就多了我一个。”
      “你这叫什么话。我正在为这事发愁。要是我们拿不出钱来,她真的搬进来,我们也无话可说,那岂不全乱了套。”
      清石六神无主地看着落虹。
      落虹更是气不打一起出,当初看上他,觉得他虽然离了婚,却也一表人材,办事沉稳,工作踏实,怎么这短短的几个月,就被一个女人折腾的面目无光。而提到钱,落虹更是气上加气,说:“怎么?那许芳菲要什么你给什么,她要天上的月亮,你是不是也准备架着梯子上去给她摘?家里要是有几个钱,你拿去显摆,充阔佬,我也不说什么。”落虹没有什么可解气的,就一脚踢了过来,她也许是想踢清石,只是清石没有踢到,一只拖鞋却飞上了冰箱。
      清石也失去了耐心,不由地恶声恶气地说:“都怪我不长眼睛,上了一个女人的当,又接着上第二个女人的当。原以为你有一点与众不同,早知道你也是这样,我还结什么婚!”
      “谁要跟你过,当初不是你死气白赖的,我会跟你过。”落虹呜呜咽咽地哭着。
      清石叹了一口气,捡起砸烂的相片,把玻璃碎块也拾起来,又拿来扫把和簸箕,把地扫干净,说:“你别哭了,日子总会好起来,至少我还不是一个无能的男人。”
      落虹也不答理,却越哭越凶。清石只好对落霞说:“陪陪你姐,我去给你们买一点吃的。”
      落虹见清石出去,擦干眼泪说:“你说说他有哪一点能让我看上,嫁他原图他对我好。其实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妈的假的。许芳菲一开口就是一万元,这套房子才值多少钱,这日子叫我怎么过?”
      “你想开一点,这毕竟是清石的事,他怎么解决跟你没有多大的关系。”
      落虹捶胸顿足地说:“怎么没有关系,现在不是我跟清石过?我们并不是多么富有,这给许芳菲的一分一毫不都是靠我们俩从牙缝里省吗?我为什么呀?我长这么大,父母都没有花过我一分钱。”
      落虹哭得气咽难哽,落霞给她取了一块毛巾,安慰说:“钱毕竟是身外之物,只要清石对你好,就比什么都重要。”
      在落霞单纯的头脑里,只要有爱情,别的都可以放在一边。长这么大,虽然过得不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她还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父母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她自然不能体谅落虹的痛苦,再说她也不像落虹那样看重物质享受,觉得落虹为了几个钱,这样大动干戈,很不值得。
      落虹觉得再跟落霞说下去也是对牛弹琴,她脸色黯然地说:“生活能有什么大事,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会使你伤心难过,会让你的爱情变质——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妈。”她站起来,洗了些水果,又端来几块面包,坐在沙发上,顺手拧开了电视。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
      “你这么大清早跑来找我,有什么事?”
      落霞被她这么一问,倒不好意思说了,深思了半晌方说:“郑姨再没有找过你?”
      落虹被她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过了半天,方回过味来,说:“噢,那件事情,她再没有说,我也没好意思问。何况乔木那个单位,我是巴不得这事不了了之。”
      落霞觉得落虹根本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这一趟算是白来了。她坐了一会儿,就怏怏地回了家。从此她变得忧郁,眼睛里晃过来晃过去都是乔木的影子。
      她害得是单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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