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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番外·迟日江山丽二 ...

  •   今年的夏天很火热,一如荣宠正盛的晚晴。
      原本蒋诚和一众党羽都认为她这样脾气坏又离经叛道的丫头嫁给高嵘十分冒险,却没想到她出奇地讨高嵘喜欢。
      就在他们成婚后不久,晚晴就在盛宠下有了身孕,一时间她的风头达到了最盛,听说高嵘甚至亲自给她捏肩捶腿。
      然而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给她的一切都早已暗暗标注了价码。
      晚晴的好日子只有那么一个短短的夏日,她或许身体太虚弱了,到了四个月的时候就时常有流血,偷偷问了太医,只说最多保不过五月。
      她不喜欢这样的坏消息,高嵘更是,所以晚晴决定隐瞒,她一帆风顺了太久,她并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坏事发生在她身上。
      她的肚子沉甸甸的,一天天地增加着分量,这让一个母亲非常安心。
      不就是流点血吗?她想,孩子就在她的肚子里,还能跑到哪里去?
      但是蒋诚并不这样想,作为一个历经两朝、权势滔天的大臣,他总是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打算,因为这样才最稳妥,所以他给晚晴下了一个命令,要她把这个没有福气的孩子处理掉,并且嫁祸给杨妃。
      杨絮絮是杨太师独女,她也像晚晴一样,是一个张扬美丽而高贵的女孩子,高嵘之前背着晚晴宠幸的也就是这个人。
      晚晴讨厌这个女人,但是她并不讨厌自己的孩子,她下不去手。
      然而长时间的太平日子让她变得有些天真。蒋诚是一个利落干脆的人,并不等晚晴想明白,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并且愚蠢得以为这是一次自然的滑胎。
      直到宫里传出一点关于杨妃的风声,她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蒋诚早已经帮她做了决定。
      在宫里想要嫁祸一个人时,往往有一套不成文的流程,尤其是对付杨妃这样的人。
      一开始证据并不指向杨妃,这样她就会掉以轻心,坐在椅子上得意洋洋地看热闹,等到一个大家都在的时机,就会有她的心腹故意露出马脚,然后她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安上罪名。这时候多嘴的旁观者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她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蒋诚事实上也是这样做的。
      高嵘气得拍裂了张桌子,然后赐死了大喊冤枉的杨妃。
      晚晴看见眼泪从杨妃美丽的眼睛里涌出来,娇艳欲滴的红唇绝望崩溃地一张一合,她忽然想到了那条漂亮的金色的鱼。
      他们用最夸张最粗鲁的方式祈求着能够继续活下去,但晚晴并不觉得那样的姿态丑陋,这恰好证明他们还爱着自己的生活,爱着自己的生命。
      晚晴无数次不想活下去,但如果现在忽然要剥夺她的生命,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那么淡然。
      “留她一条生路吧。”晚晴说。
      “什么?”高嵘眼里的愤怒被疑惑代替,他红红的眼睛看着晚晴:“你说什么?”
      “留她一条生路!”晚晴站起身来,她看见杨妃正用一种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她,晚晴忽然感受到了生命的分量,她想到了自己,想到她失去生命的孩子,她抹了抹眼泪,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跟着她走进去的是高嵘,他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现在他非常怀疑这件事情是否另有蹊跷,但他听见了晚晴的哭声,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所以他一个字都没有问,只是轻轻地坐在她的身边,并紧紧抱住了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晚晴,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然而比起第一胎,第二胎来的显得有些不是时候。
      高嵘那两天心情非常坏,齐国大旱,各地还有了起义军。
      看见的他焦虑愤怒,晚晴也莫名心烦,两个人一不小心就吵得有些凶,半个寝殿都给砸了,最后晚晴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脚下不稳,摔在了椅子上,高嵘起初还当她装模作样,太医一验,却发现她又有身孕了。
      也恰好就是这时候,高嵘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天上就一道惊雷,干了近乎半个月的齐国终于酣畅淋漓地下了一场雨。
      大家都说皇后娘娘怀了个灵胎,还在母亲肚子里就护得齐国国泰民安。
      于是澄珪就在万众瞩目中诞生了。
      日子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三年,戍守在西北的蒋锐却忽然被调了回来——还是晚晴当年心里怨愤,才让他远赴边境的。初得此息时晚晴只微微顿了一下,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宁,不过她觉得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再见也无妨。
      可就在这关头,高嵘却仿佛听到了什么风声,那日她正教澄珪写字,忽然就看见高嵘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凶恶地让其他人滚出去,然后就扇了晚晴一耳光:“蒋晚晴,你……你真是……好会演戏!我被你骗了这么久!”
      “你疯了是不是!”晚晴知道他没用力,可心里依旧揪着痛,她早知道高嵘是个很凶的人,可他几乎没凶过她。
      “我?我做不出来那样恶心的事!你眼里还有没有人伦了?你真他妈恶心!下作!”
      “我……”晚晴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她眼里泪光一闪,其实她完全可以把事情辩开,高嵘一定信她,可就是这样的信任让她不忍背叛。
      “哦,不解释?原来你们长安的世家把这当成常事吗?哈哈哈……是我孤陋寡闻了!”
      “你听我说,我从前不懂事……”
      “滚!”高嵘推开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晚晴不是没跟他吵过架,她尽管被高嵘吓到了,不过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过出格的事,只要等高嵘冷静下来,她解释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是她没能等到高嵘冷静。他们大约有几个月没见了,或许时间也没那么长,只是晚晴总觉得度日如年罢了。有一晚高嵘忽然来了,不过喝得大醉,几个太监架着他进来,晚晴还纳闷怎么这时候把他送过来,就听见他一直喃喃“晚晴”。
      晚晴眼睛湿润了,把高嵘扶过来,哽咽着问:“怎么喝成这样?”
      高嵘烦躁地推了一下,晚晴的腰撞到红木的扶手上,闷哼了一声,高嵘睁开眼,看见是她,眼神忽然复杂起来。
      “我扶你休息吧。”晚晴撑着站起来。
      高嵘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晚晴浑身一个机灵。
      “什么我啊你的,皇后,还有规矩吗?”
      晚晴顿了一下,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看着他说不出话。
      “几天没见着面,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了?”高嵘冷冷地看着她:“滚过来。”
      晚晴僵了僵,还是走过去,高嵘忽然大笑:“这么不情不愿,是不是要朕喊一声妹妹才肯?”
      “你够了。”晚晴一说话,泪珠子就滚下来了:“我……我……”
      高嵘一巴掌招呼上去:“要说几遍?真觉得没规矩很讨喜是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晚晴终于忍不住,捂着脸痛哭。高嵘的嘲讽像浪,劈头盖脸地铺下来,淋得她浑身冷湿。不住战栗。地衣上仿佛传来水滴的闷响,好似自尊委地的声音。
      “我为什么这样!我为什么这样!”高嵘站起来把她拖到榻上。
      外面的宫人吓得魂不附体,只听见里面的哭喊持续了近一夜。
      就在这样的折磨里,她又有了另一个孩子。晚晴这时候早已经变了一个人,没日没夜的羞辱和折磨摧毁了她所有的美好,现在她就像是在毒水里泡出来的一根刺,随时准备着捅死别人。
      她延续了她的乖戾,即便高嵘对她如此,宫里的嫔妃照样对她闻风丧胆,背地里都说她简直是疯了。的确,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恨什么,秀儿撞见过她拿刀抵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神里满是怨毒。
      没过多久,她就见到了岑谦,他这时候早已经娶了晚照,还生了个儿子。见到晚晴,他有一种阴暗的磊落,看着他的身影逼近就能感到山雨欲来。
      “这孩子一定很漂亮。”
      “谢谢。”
      “如果是儿子,那齐国也有储君了。”这话说出来倒不危险,高嵘自己都承认了。
      “儿子女儿都是孽障。”
      “别这样,”岑谦笑了:“有什么不痛快的说一声,我们是老朋友了。”
      “岑相本宫可高攀不上。”晚晴说笑。
      “哪里的话,晚晴跟别人不一样。”岑谦看着她:“有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无论如何都做到。”
      晚晴笑了笑。
      “我是认真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拿孩子出气。”岑谦盯着她的肚子。
      “听说大哥回来了。”
      “嗯,还没定下具体职务,只是召回来了。”
      “哈,”晚晴笑了一声:“怕我让他去边境策划谋反。”

      等晚晴真正见到蒋锐,是生下澄琉后了,这个女儿来得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高嵘就看了一眼,起了名字便没再见过。孩子本身也不讨喜,精力足得很,几个乳母都哄不住,动不动就大喊大叫。
      晚晴这天简直被她气极了,冲乳母怒道:“把她给本宫扔出去!”
      乳母连忙抱着澄琉要走,蒋锐拦了一下:“来,舅舅抱。”
      澄琉到他怀里依旧哭,却不乱动了,蒋锐看着她笑:“跟你小时候好像。”
      “我出生的时候你才多大。”
      “那跟你现在也很像。”蒋锐一笑,露出白白的一排牙齿,他在西北晒黑了,还学了一口方言,长安官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但他从前身上的一股子油腻纨绔气却荡然无存,剩下了一个男人的坚毅。晚晴觉得自己当年喜欢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康乐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澄琉,高澄琉。”
      “哦——”蒋锐对澄琉做了个怪脸:“好名字啊,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咱们澄琉是把宝剑。”
      一阵风扑过来,晚晴的头发乱了,她伸手去捋,宽大的袖子滑到手肘,蒋锐不小心瞥见了,脸色一变:“你手上怎么了?”
      晚晴意识到什么,里面把袖子拉下来遮住那些伤痕:“没什么。”
      “你撩起来!”蒋锐看着那分明是很多旧伤,一时急了。
      “放肆!”
      澄琉哇地一声哭出来,蒋锐心不在焉地哄了两下,顺手交给乳母:“都给我下去。”
      晚晴死死地拉着袖子,瞪着蒋锐:“你在西北待野了是吗!”
      “你……”蒋锐很心急,却又知道蒋晚晴的好面子,最怕人家看到她的弱态,他着急到最后,终于无奈又无力地问:“他对你不好是不是?”
      晚晴顺口打算嘴硬,却顿了一下,冷笑一声:“还不是给你害的,高兴吗?大哥。”
      “晚晴,对不起,我……”
      “滚出去。”一滴泪从晚晴眼里逃出来。
      “晚晴!”蒋锐冲过去抱住她,像当年他喝醉那次,两人都知道再多一秒就万劫不复,但又都撒不了手。
      他撒不开手,从一开始就是。

      后来蒋锐在京城做了个富贵武官,时常能进宫去,他与晚晴的感情从谈天愈演愈烈,终于,鲜有人涉足的西三所成了他们的风流乡。
      在打破大防后第二天,她居然见到了久不露面的高嵘,那时候她还在沐浴,心惊胆战地泡在水里,不知道高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他轻轻地往她身上浇水,像很久以前他们还没有决裂的时候:“你今天很不一样。”
      晚晴不敢多说什么,只略略偏了个头。
      “不像现在的皇后,像从前的晚晴。”
      “我……”晚晴的呼吸急促了,像什么东西铺天盖地地压过来,要逼死她。这话早点说,事情就不会这样了,她一边留恋蒋锐的风度优雅,现在又放不下高嵘专属她的柔情。
      她还在挣扎,愧疚和罪恶要把她撕碎了,可高嵘拍拍她的肩,离开了。到了第二天,他们又成了互相冷嘲热讽的仇人夫妻。到很久以后,晚晴都怀疑那晚只是温水里一个可笑的梦。
      的确像是梦,她不再去想高嵘了,这些复杂烦心的事情本来就剪不断理还乱,她醉生梦死地跟蒋锐缠绵纠葛,一边策划了一场阴谋。
      直到她看见本属于他们的军队向岑谦称臣,然后在亲兵的拼死护送下逃回了她的祈和殿,她抓着身边的人问了个遍,没人知道蒋锐和高嵘在哪里,他们怎么样了。
      一种被欺骗背叛的恨意涌上来,那压在她心口的沉甸甸的水仿佛漫进了口鼻,晚晴觉得一阵窒息——她抓着白绫,腿晃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她在高处,从来都在高处,死也一样,脚不沾地。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喉咙里还是逼仄,咳了几声才略好些,她本能地深吸几口气,身后一支手很合时宜地帮她顺气,晚晴抬眼,看见是岑谦,他兴高采烈地说:“晚晴?你醒啦!”
      尽管很晕,前因后果依旧一下子挤满了她的头脑,一个声音执拗地回荡,她顺口问了出来:“高嵘呢?”
      岑谦的笑容僵住了,他这些年修成了个老狐狸,忽然看他这样真实阴鸷,晚晴还真不习惯,可她继续问:“他人呢?被你们关哪儿了?”
      “他死了。”
      晚晴楞楞地坐了一会,忽然暴起,把岑谦推开,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凶猛,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晚晴发了一会脾气,用嘶哑的嗓音问:“那蒋锐呢?”
      “一起呢。”
      她在那个时候应该早就人事不省了,可她总觉得,仿佛亲眼看见了,高嵘骂着把蒋锐推到安全的地方,吼他,让他去救她。
      晚晴看了看跃动的烛火,母亲信奉的神明在里面为她指引方向,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死,知道烛火可以告诉她一些事情,尽管这听起来很疯狂,不过哪本史书里没有几个匪夷所思的精怪故事呢。

      “岑郎君,我泡的茶,总得给个面子吧?”
      “当然,当然,你给的,毒药也得喝。”
      晚晴闻言心虚了一下,看着岑谦喝下去,看着岑谦倒下去,她提起裙子从偏门跑了出去,像很多年前,那场短暂的逃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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