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gintocat

2、第 2 章

　　苏州地处东南繁华之地，锦绣盈城，花光满路。

　　梅千裘的死轰动了整个苏州城。钱庄老板富甲一方，地位显赫，一夕之间竟落得如此惨状，一时间城中人奔走相告，他的离奇死亡成了百姓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正是江南梅雨季节，雨似乎永远也下不尽，织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这座千年古城笼罩在一层茫茫雨幕中。

　　距城中心约莫几百里路的郊外，孤零零伫立着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客栈名曰朋来，陈设简单，胜在干净整洁。此时刚过晌午，只余零星几桌客人各自饮酒吃菜。

　　吱呀一声，客栈木门被轻轻推开，跨进来一个体格瘦小，五官装束平平无奇的年轻男子。些微雨露随着那男子的动作飘入门内。

　　“小二，一碗清水面，再打一壶茶水。”他肩头微湿，目不斜视，走到角落靠窗处坐下。

　　小二扁扁嘴，又来了个穷酸破落户。

　　不消片刻功夫，一碗寡淡无比的清水面“咚”的一声重重放在她面前，年轻男子并不在意，说了声谢谢，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吃光面条，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窗外的雨幕消食。小二注意到这个男子虽说外貌平庸，举手投足却斯文秀致，端着茶杯的手白皙修长，竟比那暖香阁锦屏姑娘的纤纤玉手还要美上几分，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来人正是沈七。为了方便行动，她索性戴了张人皮面具，思及最近奔波数日却一无所获，不禁有些气躁。

　　花重子事前说过，此人行事低调，底细不明，贸然行动恐怕得不偿失，因此她便老老实实潜伏了数日，只等待一个机会。至于那人是不是要留活口，阁主似乎并未表态。

　　能偷来的，便不需要硬抢。
　　在她身前两桌坐着一对年轻的小情侣，从沈七的角度只能看见对面的女子。只见她略施粉黛，微微凑过身与情郎窃窃私语，不时掩唇而笑，弯成月牙的眼里泛着盈盈波光，煞是好看。

　　沈七默默看着，神思缥缈，忽然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一时有些黯然。

　　正出神间，客栈门被人猛地推开。来人身量修长，微微有些佝偻，一袭黑衣像化不开的墨水，氤氲在江南五月的阴雨中。

　　更奇的是他背负长刀，刀身用布胡乱裹着，只余长长的刀柄露在外面，样式古朴，无甚特别之处。

　　这是个刀客。

　　沈七不动声色，端起桌边热茶细细啜饮。

　　这刀客目不斜视，大步流星走向沈七所在的角落，就这样大喇喇地在她面前坐下，一双眼直直看向她。

　　沈七有些意外，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
　　近看之下，此君面容俊朗，棱角冷硬有如刀削，鬓角有淡青色的胡渣，头发随意绑着，姿态举止甚是潇洒，看不出年纪，是个落拓浪人的扮相。

　　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沈七想。

　　店小二见状，心里便有些发憷。他硬着头皮上前道，“这位…客官有何吩咐？”

　　那人依然看着沈七，笑了笑，随意道，“一壶上等女儿红。”

　　店小二点点头，忙不迭奔向厨房。

　　沈七托腮看着对面男子，漫不经心开口道，“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那人咧嘴一笑，“谢某不才，有一事困扰数日，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沈七瞳孔微微一缩，“哦？”

　　“谢某于苏州游历，本想一览江南好风景，却总有人如影随形，跟了我好几日却不肯现身，鬼鬼祟祟得很，甩又甩不掉，谢某好生苦恼。”

　　沈七猛地抬头，只见他倾身上前，距离太近，沈七能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店小二却不合时宜地将一壶女儿红呈了上来。

　　“客官请慢用。”

　　男子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上一杯酒，“说吧，谁派你来的。”

　　沈七沉默。她按照花重子给的线索，在苏州城徘徊数日总算找到了谢远。可此人行踪飘忽不定，她跟了数日迟迟无法近身。没想到他居然主动上门。

　　“我家主人只想找公子拿一样东西，并不愿伤及无辜，还请公子配合。”

　　“哦？什么东西？”

　　沈七微微一笑，“六甲阴阳图的下半部。”

　　谢远眯了眯眼，神情有些莫测，“….我如果拒绝呢？”

　　“那就可惜了。”沈七叹气，“劳驾。”说罢右手腕轻轻一抖，一团紫黑色的黑雾顿时笼罩了她的右手，扑向谢远面门。谢远扬眉，身子后仰，没想到那薄雾忽然开始延伸，变成一条长长的藤蔓，迅速卷住了他的脖颈。

　　谢远愕然，“….天水阁。”

　　沈七有些诧异，但眼下已不容细想，她稍稍用劲，那藤蔓便迅速收紧，谢远开始喘不过气。

　　沈七顿了顿，语气平平，“….我家主人并没打算取你性命，如果你乖乖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谢远此时脸色早已涨得通红，他喘了口气，咬牙笑道，“…..沈秋水还真是锲而不舍，十年前他没吃够教训，居然又养出一个你。”

　　沈七心头一震，面色变得苍白——虽然那张人皮面具依旧是面无表情。

　　谢远见她似乎在走神，当机立断砸碎酒壶，抄起一块碎片，运气狠狠往自己脖颈划去，藤蔓一分为二，吃痛般缩了回去，谢远脖子上也多了道血痕，鲜血直往外冒。他并不在意，拔出背上长刀抡了半圈，一个劈斩当头直下，木桌便一分为二。

　　沈七闪到一旁，伸手又多了把泛着冷光的黑色长剑，原来这团诡异的黑气竟能化为各类武器。只见她身法灵动之极，飘忽不定，在谢远的刀光中穿来梭去，剑气化为一道黑色的光华闪动着，晃得人睁不开眼。谢远被逼得节节败退，渐渐感到有些吃力。

　　这厢沈七却也心头微骇。她自负武功修为，除了沈秋水外没人能接下她二十招。面前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下盘坚稳，接了她这么多招还能出手反击。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她暗暗运气，右手源源不断涌出了更多黑雾，它们互相吞噬延展，不消片刻便将二人笼罩在黑暗中。

　　谢远暗道不好，此刻他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只听得周遭都是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渐渐地，这声响越来越大，刺耳的尖啸声几欲划破他的耳膜。一个陌生的柔媚女声突然响起，“啊呀呀，好俊的小哥，这次你送来的猎物还算秀色可餐。”紧接着，谢远脖颈的伤口传来隐隐刺痛，有东西似乎钻了进来，他全身一麻，几欲脱刀而出。

　　耳畔传来那女子毫无起伏的声音，“她最喜欢见血了，你可得小心了，乱动的话她可是会刺穿你的喉咙。”

　　这玩意可比十年前那怪物厉害多了。谢远无处躲藏，冷笑道，“年纪不大，功夫倒是邪门得很。”他暗暗运气，周身泛起一团淡红色的光辉，手持大刀的右臂肌肉贲张，血管暴起如虬龙一般，煞是狰狞。只见谢远闭眼凝神片刻，再睁眼时，闪电般出手准确揪住深入他脖颈的触手狠狠一拽，那触手意料之中又缠上了他的手腕，谢远便拽着它们抡起长刀用尽全力往地上一劈，地板迅速塌裂，这一刀带来的劲力非凡，黑色的屏障先是裂了道口子，紧接着便悄没声地化为轻烟，逐渐散去。

　　终于安静了。

　　谢远长刀点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沈七道：“还要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