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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杀伐初起 ...

  •   独孤闭了闭眼。
      天空之中的云彩实在是过于恢宏亮丽,不禁让人轻易生出这样的疑问——
      【你爱他吗?】
      那到底是太阳初生的乌金展翅高飞,还是太阳垂暮后凤凰浴火重生?
      【……不】
      云层拼凑出了凤凰的形状,它的身后是万丈金芒。
      【那么,为何这样在意他?】
      【只是……】
      【只是——?】
      独孤的唇角漾起异样的笑容。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你见过缺了一角的天空吗?
      也就是说,当朝阳在东方天空升起,世界一片光明的时候,云层倾轧而来,仿佛是天河中的断崖,阳光以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气势汹涌注入,乌云顷刻而来,仿佛是流水扬起的尘埃。
      那是。
      【想毁了他而已!】
      独孤笃定地狂笑起来。
      即便是阳光也不能前往的角落。

      “咳——咳——小——咳——疏?”
      迟与艰难地喘息着。
      她面临着对她生命的威胁。
      箭就在她袖中。
      她的眼中是他用尽全力呼吸却无法吸入哪怕一口气的痛苦模样。
      如若她挣开他,他是不是要杀了他自己?
      他依然沉睡在梦魇之中。

      樱花的樱色有这样的传说。
      樱花的樱色带着血的气味。
      那是某位武士无力保护公主在樱花树下自决的痛苦。
      独孤与他对望。
      四月染血的樱花在凋零。
      他轻声叹息,如往常一般高高在上,比皇安座,俯视世间苍生风云变幻。
      他的眼中有种种情绪闪过。
      他站得太高了。
      他看不清。
      男孩笑了起来,如某个长辈描述中他们一族人特有的某种笑容,仿佛依然活着却流尽鲜血的尸体,诡异到毛骨悚然。
      独孤又叹息起来。
      “明明不曾留着一样的血,难道是因为被同化了吗?我的孩子啊。”
      为何这么天真的活着呢?
      与其天真的活着,为何不天真的死去呢?
      与其活着,不如死了吧。

      “不,这也是常有的事情了。”
      方清韩近乎于凝视着方迟与了。
      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以前觉得这家人只是稍稍有些异常,如今却是觉得……觉得——
      “看上去正在经历很痛苦的梦呢,”她的眼神温和得近乎慈爱,可她的话语冷漠道近乎残忍,“所以,不要叫醒他。”
      简直是地狱!

      方清韩想起迟与的母亲。
      那是个倾国倾城的女人。
      已经是十六年前的旧事。那日雷雨不休。
      有人说,那是新娘子的哭泣。清韩觉得稀奇。便问这个说法,旁人说,不可说。
      虽然年代已经十分久远,清韩却从不曾忘记。
      女子身着世间最华美的十三单衣,绘着世间最娇美的妆,七彩琉璃串珠的坠子垂在两鬓,她垂眼,眼尾有梅花般的胭脂,模样无惊无澜,历经世间风雨般沉稳。
      伯父没有与她敬拜天地。
      伯父来得晚,身上还有浓重的酒气,只是他的眼神很清透,却让人觉得他醉了。
      他就站在廊下,一字一顿,遥遥望着她披着十三单衣的背影,氤氲在烛光的阴影,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意。
      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心意。
      “风何,你可是真心真意,愿嫁我为妻?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妾……”
      “风何,你可是真心真意,愿嫁我为妻?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妾——”
      “轰隆——”
      起雨了。
      一切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她扬起高音,“妾,无怨无悔。”
      方清韩那时候起便觉得,这一切多么病态啊。

      他几乎要死了。

      爱是武器,爱是恐惧,爱是胁迫。
      他的爱仿佛是以他命名的海洋,他被迫深陷其中,他的咽喉与我的鼻孔都被海水窒息,他用尽全力呼吸却不能呼入一口空气缓解缺氧的痛苦。
      他以爱为武器,以爱为恐惧,以爱为胁迫。
      要让他变成他所不能知晓的样子。要让他走上他所不能想象的道路。
      他是恐惧。
      来自生命本源的恐惧。
      那恐惧威胁着他的灵魂,威胁着他的人生,他以决然的方式入侵他的未来,以爱为名要带给他以伤害。
      他是恐惧。
      他的心脏与肺脏不能跟上思维的运行,它在痛苦的悲鸣,从咽喉涌出想要呕吐的强烈的生理反应。
      他痛苦的活着。
      他将脸庞深陷于手掌之中,他拒绝世界,世界亦拒绝他的求助,他以为痛不欲生却无一滴眼泪垂落,他举目四顾,依然只能看见以他命名的海洋。
      海洋无边无际,他无法逃离。

      独孤望着天边的夕阳。
      夕阳有如飞跃的凤凰,正浴火而重生或死去。
      那阳光有如朝阳光照他备受凌虐的可悲心灵,他的哀伤如大海铺天盖地而来,压抑他自身直到无法呼吸。
      他咬牙切齿,以至于声音近乎悲鸣。
      “混账——”
      林鸟惊飞——

      她面无表情,近乎十二月的北国飞霜。
      仿佛“虚无”之物。
      方清韩依然在揣测,如同揣测她的长兄,如同揣测她的弟弟。
      冰面之下依然有水流走过,平静的水面之中可能孕育着火山喷发,安静的天空之下可能下一刻地崩山摧。
      她的表情之下有他没有看见的事物。
      有什么发生了,而他已然错过。
      这是他的妹妹,在这世间生活的年岁不及他多,可他却无法看清她眼底的情绪。
      据说眼睛能看见心灵。
      是她已经没有心脏,还是她的心脏已然埋葬。
      “师傅,没有教我剑术,”她微抬着下颔,眼波流转间十分风流的模样,他有一瞬间的违和感,“他只教了我射御之道,我曾问他为什么不教习我剑术。”她起身,从正座离开,向庭院走去,向天空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什么,“师傅说。剑者,兵也,煞气犹重,伤人伤己,如兵法攻城下计,是为兵中下品。射御道者,心机也,把弄人心,其罪犹重,其效犹佳,故……”
      她的杀气乍然盈满了空间:“是为兵不血刃,决胜千里也。”
      方清韩在那一瞬间骤然醒悟。
      大风吹过,呼号不休。
      “他既意在试探,迟怎敢退守?”

      “大人不必惊慌,江南已有行船,只待一阵东风。”
      溪行朗声长笑。
      “我倒是不知道,你衡阳书府何时管起了这庙堂中事!”大人出言嘲讽。
      溪行眯起眼睛,笑的有几分狐狸样子。
      “如今西南各族混战,圣上痴迷阴阳之道,无心政事,朝局为方家,子氏,河洛式等所倾轧,我等贫寒子弟家若不择良木而栖,岂不是前程自毁?”
      “这么说,你是想我卖你个情面,你可知道,我端王的情分可不是谁都能要的了的。”端王挥退旁近,端着架势,拿腔哼调地等着衡溪行回应。
      衡溪行在心中嗤笑一声,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端王,不知是在笑微不足道还是在笑人性贪婪。
      “端王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这世间哪里有要不了的情分?”他语带嘲讽,心中却浮现出某个故人,清远矜傲的眸子,已经预知了端王的答案,这便是孤身奋战。他无声叹息,月色千里,终是负了自己。
      “不过此时,独孤家掌家于淄木消隐踪迹,河洛家无堪用之才,方家历代品性都一般无二,大人若是要他死,也要想清楚才是。”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两不相让互为胶着的局面,端王却突然起了兴致:“听说你与他在衡阳书府兄弟相称,怎么如今却要亲手置他于死地,难道是为了……”
      “非也!”衡溪行喝断道。
      是真心,还是假意?有时,装着装着,便会忘了本心。

      那是个正是个花开满城,冷香凌冽的隆冬。
      他年岁比他小的多了,眉目还未及长开,却是十分的凌厉模样,他手中握着的剑,更为他增加了冷冽的杀气。
      他的语气亦生冷僵硬。
      他站在梅花树下,有梅枝苍劲孤寒的风姿,句句拷问他的本心。
      “溪行,衡阳书府入门第一问为何?”
      “……苍生己身何重。”他颤声答道。
      “当日我问你时,你所答为何?”
      “苍生己身并重。”
      “二者不能同时取舍时呢?”
      “达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

      衡溪行笑了笑。
      “溪行寒门出生,自然恨透了如他这般的纨绔。溪行来找端王殿下,无非是要做的更干脆利落些,免使旁人察觉痕迹。溪行,自是要杀了他的。”
      溪行的声色有些风流的翘音,这番话听着十分轻快,他拿捏的语气也挑不出一丝不忠的差错,只此时他低眉垂眸,端王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蓦感不妥。

      先生看着不动声色一脸平静的独孤,一时之间有些无话可说。
      便仿佛在某一瞬间一切情感消隐无踪,无论是生气还是苦恼,痛苦还是悲哀都无踪无迹去寻,是呢,或可称之为——停止。

      迟与与清韩对子。
      迟与执黑,清韩执白。
      “我十三岁那年,师傅与我对子,还未及终局,天近黄昏,第二日我如往常一般地上青峰去,我便捡着了疏影。”方清韩又觉得惊讶,迟与这般抒写心意之语实在稀奇,他不知当该如何应答,“小疏那时候,没有你现在瞧着的这么贵气,他眼睛从那时候起就不太好,小的时候失明过一阵,”迟与抬起了头,“迟心中知晓,兄长此番前来,并非襄助方家,并非为襄助迟与,”方清韩为她感到悲凉,她确实是个惊才艳艳的人物,可是她活的太通透,活得也太孤独,他没有接话,只是落下一子,“若是此番,迟有个万一,兄长可能但为照拂小疏?”
      迟与落下一子。
      黑子胜出。

      独孤仰望天空。
      天空一片澄澈。
      青峰上寒绯樱已经开了。
      “你知道你还有多少年好活?”
      寒绯樱与山樱的颜色交织成一片,史上有子氏家主雅,方家家主载淳,河洛家白氏眉开……
      “你这样折腾自己,又还能活上多久?”
      【他想杀了我】

      ——【你如何认为剑呢?】
      这个问题一度埋葬在独孤过往的无数回忆中,他在半梦半醒间,在他的生死边缘间这个映像猛然地浮现了出来。
      那是个秋天。
      一切都很肃杀。
      那是他的第一位先生。
      他教他成为是一名专司杀人的剑客。
      但独孤不常用剑,即便他用剑的传说仍然在世间流传。
      小疏也是一个剑客。
      小疏的剑溢满着风雅,那不是杀人的剑法,所以他输在独孤手下。
      因为独孤使得,便是杀人的剑法。
      这位教他杀人剑法的先生穿着打扮都简朴,一身旧布衣,一个烂斗笠,一个破葫芦。
      这位先生长得也不特别出挑,虽然不是介于阴柔和阳刚之间的美,但是先生大而化物的风霜已使先生成为十分美得美男子。
      先生名气很大,先生找上他,是因为先生很失望,失望到问了他这个问题。

      彼时先生仰着头饮酒,十分快意的模样。
      【你如何认为剑呢?】
      【或者说,你如何认为兵刃呢?】
      独孤心里想,族中长辈让你这样一个刀口子上舔血的亡命之徒来教习我们剑道,便是要你教会我们杀人夺命的淡然处之,便是要考验我们继承和延续家族罪孽同荣光的决心,你却要问我这样一个问题,又有什么用意呢?我又要如何回答,你才会收我为徒呢?
      “小子,你不用想了,我不会收你为徒的。”先生瞟了他一眼,慢慢打了个酒嗝,十分疏狂的模样,“要是我那师兄在此,可能觉得你小子不错,可传习他衣钵,只可惜我不是我那师兄。”
      “为何不能收我为徒?”
      “你会回答的莫过于这样几个答案,一,剑,杀人之兵也,二,剑者,回护之兵也,三,剑之大者,护此家国者也。”先生斟酌一番,最后十分快意地说道:“无聊之至!”
      独孤笑了起来:“剑,不过是活下去的武器罢了。因为要让自己活下去,所以要杀了对方,因为要让他人活下去,所以用剑消灭威胁他人生命的东西。”
      “真是可怕的家伙呢。”
      先生这样感叹道。
      已经是很久远的往事了。

      【他想杀了我!】
      独孤的唇边再次漾起异样的笑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杀伐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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