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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焉知非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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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还没开始享受自由就匆匆结束的日子。又要上学了。李若冰赖在家里,不想去报名。“你再不去,我拿扫把了啊。”李若冰酷爱做手工的妈妈横眉冷对。李若冰在沙发上摆“大”字,就是不动。“冰冰又没说不去。我们晚一点去呗,不跟他们挤。”李若冰最好说话的爸爸笑眯眯端上饭桌一盘糖醋鱼。“你就知道宠她!成绩都差成什么样了?还不好好学。一个暑假里也没摸过书。玩玩玩,你都玩疯了吧?冰冰。”“啊啊啊啊!我吃完饭马上就去报名,行了吧?行了吧……”李若冰抱住爸爸的脖子,“爸,给我点零花钱!”她爸无奈地掏兜,“就剩一百二了。你妈不给了,我也没办法。”
“太不像话了!”李若冰坐起来,拍茶几,“我爸多辛苦啊,妈妈你连零用钱都不给呀?爸爸,罢工罢工,以后不给这个懒女人做饭了!”“你个小混蛋,”李若冰妈气得要打女儿屁股,“越大越没人样儿了!连妈妈你都敢说?什么女人不女人的,这是跟妈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小心我一巴掌上去,你那个屁股成八瓣……”李若冰才不怕呢,对着她妈做鬼脸。她还不了解她这个妈呀?刀子嘴豆腐心,成天嚷嚷着要打人,其实呢,从小到大真的是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李若冰去拿筷子吃鱼。她妈说完那番威胁加恐吓的话就盛饭去了。李若冰小声偷偷问爸爸:“到底还有没有?老实交代。”“嘘……”“啊?有吗有吗?”“三百。快揣起来,别让你妈看见。”
李若冰高兴坏了。加上她妈给她的一个星期饭费,一共捞了有小六百呢。李若冰胃口大开,吃了两碗饭。
当李若冰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走进208的时候,她发现气氛不对。柳依依没来报名。问谁,都说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下也没人有心情吃李若冰带来的零食,都挺着急上火的。李若冰把特意买来的,柳依依平时最爱吃的几包零食放在她的床上。
“我要出国读书了。下个月就走。”柳依依回208收拾东西。“为什么呀?”莫陈很舍不得她,急着问。“……对不起,莫陈。我不方便说。反正,走是一定的。”大家面面相睽。田甜把手搭在柳依依正往里塞衣服的包上,挡着,“不能说走就走啊。有什么事情,我们也许可以帮上忙。”
柳依依低着头,沉默。漫长地沉默之后,她撸起了自己的长袖。右臂上,有一处触目惊心的疤痕。疤不长,但看上去很深,刚结了新皮,嫩红嫩红的,很是骇人。李若冰显然吓了一跳,惊叫一声。柳依依平静地把袖子放下来,“我们家,出事了。”
“我爸七年前写过一个专题报道,把一个贪污犯送进了监狱。当时这个案子,很多人压着。但是我爸太倔了,硬是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让稿子见了报。这些年一直没事。谁知道,那个罪犯买通了狱警,搞了个保外就医,出来了。他一出来,首先就是找我爸报仇。我爸的车让他们给砸得面目全非。我们家的防盗门一次次被撬开,什么也没丢,就那么大敞着吓唬人。我妈去做美容,出了事故,脸都差点给毁了。至于我……”柳依依艰难地说下去:“我被一群人拦路抢劫,还被扎了一刀。”
周晓荫简直听不下去了:“告他们!法制社会,还怕这帮渣滓吗?!”柳依依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小声,“我爸说,还是要送我出去。说是读书,其实读书倒是其次,主要是保个人身安全。几件事情虽说都报了警,但一直没结果。我们这也是做最坏的打算。再说,这么多年来,我爸得罪的人太多太多了。是不是那个贪污犯在打击报复,连我爸自己都不能肯定。唉。人前风光,人后受罪。这话放在我爸身上,多合适。”
“什么时候走?我们去送你。”白月故作轻松。“不用了。到时候哭得眼睛都肿了,上飞机又睡不好,到了那边,还怎么泡帅哥呀?”柳依依还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死样子,看了真让人生气。“你这时候还想着逗我们开心呢?傻。”余夏有点想哭,声音粘耷耷的。“不是逗你们,是逗我自己。”柳依依收起笑容,一本正经起来:“我和妈妈谈过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离开爸爸。我们是一家人,所以福要一起享,苦也要一起受。我爸特想得开,他还说等他退休了,可以以此为素材,写一部惊险刺激的侦探小说呢。呵呵,逗坏我们了。我估计,我爸那小说,人家一读就会有一种错觉。咦?这报纸怎么变得这么厚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柳依依眼中却蒙上了一层泪,“到了那边,我会想你们的。你们呢?肯定很快就把我忘了……”“不会的,不会忘的。你的光辉形象,一定会永远留在我们和这个学校几百个男生脑中的。”李若冰冷不丁来了一句。“讨厌死了你,说得跟我要永垂……那个一样。李若冰你最讨厌!就知道欺负我!”柳依依撅着嘴,一把抱住了李若冰。周晓荫看见,李若冰的眼泪一滴滴渗进柳依依肩头的衣服里。
柳依依走后,208变得很冷清。孙蕾的床位空了,柳依依的床位也空了。原本属于八个人的空间剩了六个人,却好像一下子空出一大块来。开始,谁也不忍心往她们俩的空床板上堆东西。后来,宿舍管理员有一回无意说了句:“你们宿舍挺空的啊,要不要从别的宿舍搬过来两个?我看你们也没什么东西。高三有个宿舍,第一天走了一个人,第二天床上就堆满了……”大家如梦初醒,在余夏的带头下,纷纷把箱子,行李包从床下拖出来,码上了空床。
离别之情再浓重,也不能天天唉声叹气。学习,到底要摆在第一位。不然,老师的脸色和家长的唠叨,哪一项也让人吃不消。上高二了,不能像上高一时那样任性。很快会来的结业考试和终会到来的高考,是越来越近了呀。于是,一切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机械循环。
化学老师突然离职。有人说,他结婚去了。也有人说,他被邻近城市高薪挖走了。传闻,总是很多的。事实真相又如何,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真正在意。这些并不真正在意的人里面,也包括李若冰。化学老师离开前,和她见过一面,还送了几套参考书给她。但李若冰怎么也没办法伤心难过起来。很快,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周晓荫她妈终于放弃了在小商品市场的摊位,参加了下岗再就业的劳动培训。培训结束之后,她将会是一名合格的月嫂。会被这个城市有钱但没时间或没耐性的年轻父母聘用,帮他们照顾小婴儿。月薪两千到三千,实在是不算低。周晓荫周末回家,看见爸妈卧室的床头柜上堆满了各种育儿的书籍和杂志。妈妈在厨房唱着歌做饭,爸爸在一旁加盐,配菜。周晓荫突然觉得自己的家庭一点也不比别人差。任何方面。
“田甜,要妈妈来找你多少次,你才肯回去?”田甜妈在晚自习把田甜叫出教室,问。“妈,你一天不跟那个姓郑的离婚,我就一天不回家。你是要女儿,还是要那个色狼。你自己考虑!”田甜扔下狠话,回教室。田甜妈突然眼前一黑,蹲在了地上。晕眩,憋闷窒息地晕眩。田甜妈不愿意让田甜和她的同学在下晚自习的时候看到自己虚弱的狼狈样子,挣扎着,走下了楼梯。
当晚,田甜刚钻进毛巾毯里,手机就响了。她看见显示的是家里的座机号码,直接按掉。手机又响,她又按掉。怕吵着了同宿舍的人,更怕频繁的铃声引起李若冰莫陈的兴趣,又把铃声改成震动。震动持续不停。田甜心烦气躁,干脆关机。
第二天一大早,田甜的继父找到学校,帮田甜请了三天的假。她妈妈病倒,住进了医院。田甜顿时崩溃,一路哭着,跟她继父回到家。拿了妈妈的换洗衣服,牙具,田甜不跟正在厨房蒸鸡蛋膏的继父打招呼,自己先径直打车去了医院。
妈妈在输液,脸色蜡黄。田甜愧疚地走过去,蹲在妈妈床边,“妈妈,你怎么把自己给累病了?家里外头的活,那个姓郑的为什么不帮着你多干一些?他也太不自觉了吧?明明知道你身体不好……”“我们不说他。”田甜妈努力地笑笑,伸手抓住了女儿的手。当妈妈的手刚挨到田甜的手时,田甜心里积郁的委屈和愤怒刹时烟消云散。妈妈的手什么时候起,变得完全没有肉了?上次是什么时候,母女俩一起买菜,手拉着手。田甜记得,那时妈妈的手还是很有肉感的。软软,暖暖。妈妈的手从田甜记事起就是胖胖的呀。连妈妈自己都说,自己全身都瘦,只有手看上去最有福气……
“妈妈……”田甜把妈妈的手贴在脸颊,说不出话来。“是不是一定要妈妈跟他离婚,你才肯回家,当妈妈的女儿?否则,你就要跟妈妈,跟这个家,断绝关系?”田甜妈泪光闪烁。田甜不出声,掉眼泪。“田甜,上次妈妈跟你聊的,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是吗?妈妈说过,你可以不在家过夜,但是你每个周末,或者每隔一个周末,回家来看一眼,吃口饭。这要求过分吗?田甜。”
“不过分。但是,我不喜欢。”田甜又犯倔了,站起来,“妈妈,你说他有钱。这我不知道。妈妈你又真的能确定吗?你看到他的存折了?上面真的有那么多钱吗?好,即使真的有那么多钱,是不是他借来打肿脸充胖子的呢?再想得乐观一点,这钱既不是他偷来的骗来的,也不是借的。每一分都确确实实是他自己的,他自己赚的。那他就真的会给你?会花在你女儿身上?妈妈,这就是一张空头支票。妈妈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就为了这张空头支票,咱们要对他低眉顺眼,对他假模假势地献殷勤,忍受他的动手动脚。妈妈,真的,值得吗?”田甜后退两步,离病床远了些。
田甜妈妈呆呆地盯着病房的天花板,“田甜,你不该托生到我肚子里。你有个这么没用的妈,什么也给不了你不说,还让你受委屈……”田甜咽下眼泪,“妈,离婚吧。我不想因为那个男人,和你之间变得越来越陌生。妈妈,我们自己靠自己,好不好?以后我上了大学,去打工挣学费。将来工作了,我养你。”
“快,来趁热吃了。刚蒸出来的鸡蛋膏。”门突然被推开,不该进来的人进来了。田甜顿时沉默。
上了高二后,各科老师都变本加厉苛刻要求起学生来。不仅加大了作业,试卷量,还竭力榨取每一分钟宝贵的课间休息时间。上一节课拖堂五分钟,下一节课又提前三分钟,中间还剩几分钟?渐渐地,大家都开始自觉不自觉地憋尿。李若冰有一次险些尿了裤子,气愤不已地对白月说:“以后,在教室后面隔出一块空地来,挂个帘儿,里面搁个大桶。大小号都在里面解决,不是更省时间?”笑喷了正在喝果汁的白月。
开学后的第三个周一,孙蕾来学校了。大家都认为她是来高一某班报到的,个个都很高兴,围着她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孙蕾却告诉208的几个家伙,她是来办手续的。她要转学了。
“为什么不在三十六中上了?”余夏很是不理解。“对啊,为什么?学校是对你不好,还让你休学一年。但是各年级老师跟班上课,你重上高一,以前的老师一个也碰不到。所有的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的……”“再说,又有我们这些学姐可以罩着你。”李若冰很骄傲地插话。
“不是这些原因。”孙蕾看起来气色不错的样子,“是因为我妈妈。她要去外地,跟朋友合伙办装修公司。我也想到外地去上学,换个环境。到了那边,没人知道我休过学,也没人了解我的过去。这样的话,我心里就没有任何的负担了。跟重获新生一样。”
“……柳依依刚走,你也要走了。”白月淡淡地说。伤感弥漫。“乐观一点吧,大家。”田甜从柜子里拿出条925银的手链来,“到那边,常跟我们联系。这链子跟了我三年,现在送给你。孙蕾,你要好好的。说不定,咱们可以成为大学的校友呢。”孙蕾接过手链,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