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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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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之上。
彪形大汉仗着自己身形高大将江映寒逼至擂台边缘,削弱她长鞭施展的优势。江映寒双脚已无处可退,却不慌不忙,左手覆掌化解了彪形大汉右拳的攻势,抢在他左拳直袭面门之前,全身向后一跳,同时右手持长鞭直向大汉的颈部挥去……
忽然她看见大汉背对着的人群中有一张脸,一张熟悉的男人的脸。她徒然愣住了,努力的将那张脸与记忆中的爱人重叠,全然不顾下坠的身势,长鞭的攻势也停了下来,不等她完全认出他,她就以腰背触地重重的跌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胜负已分,擂台之下者为负。江映寒五年来,八十二场全胜,在第八十三场摔了个四脚朝天……
坠地一声闷响,江映寒觉得自己的内脏在腹腔中都自顾自地颤抖碰撞,她咳了几声,喉咙一阵血腥,她将一口鲜血强压下去,不顾周身的疼痛连忙起身,在人群中慌忙的寻找那张熟悉的脸,一路跌跌撞撞地在擂台四周的人群里寻找,直到冲出了人群,还是,没有再见到他。忽然,她看见对面的街巷里有一对恋侣的背影,男的身形削瘦颀长,女的小巧玲珑,时不时地侧头与他说话,牵着那男人的手还前后摇荡,显得十分俏皮。江映寒定定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目送他们消失在街巷的尽头。心里的一个声音告诉她,那个背影就是上官景濂,但是他牵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手,她不愿相信,不愿相信他早已移情别恋,甚至不愿相信他还活着。
今天不过是她五年漫长等待中平凡普通的一天,没有奇迹,也没有噩耗。江映寒默默地说服着自己。她收起惊讶又心伤的神色,又恢复成那个冰冷的江映寒。晃过神来,腰上的阵阵疼痛袭来,江映寒将手覆在腰上,慢慢向前走去。
现在比武擂台的奖金泡汤了,江映寒对他们许下的晚上吃肉的承诺也落空,只能用最后的十几文买些青菜将就一顿饭了,谁知道他们又会以什么脸色面对她呢。江映寒放在腰上的手一点点地加大力道减轻疼痛,心里千肠百转地想着他们,脸上却是一片冷漠。
腰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江映寒的步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她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屈身坐在街边的台阶上,脸上的津津冷汗黏住了发丝,一脸狼狈。忽然似有什么感应,她抬起头来,竟然对上了那张熟悉的男人的脸,上官景濂。
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人,说不出一句话。对方一脸冷漠地瞪着她的眼睛,先打破了沉寂,“哟,别来无恙啊。”
简单的一句问候,却满是讽刺与不屑。江映寒听出来了,一颗心绞痛着,却依旧呆呆地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还嘴的话。
“景濂……”一声娇柔的呼唤从远处传来,景濂回过身,抱住那像小燕子一样急急奔来的红衣少女,宠溺地捏了一下那女孩的鼻头,牵着她离开。然后,江映寒又看见了那一对恋侣的背影,男的身形削瘦颀长,女的小巧玲珑。忽然,男的站定,右手勾起了女孩的下巴,在她的红唇上印下了个浅浅的吻,同时两眼的余光似乎瞥向江映寒。女孩两颊登时绽出红晕,手握粉拳砸向那人的胸膛。两人打闹了一会,又牵起手,双双走远。
江映寒就这样,再一次在原地,凝视着他们,亲吻,打闹,离开。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等到他们消失在尽头。她一口鲜血喷在地上,眼前一片朦胧,倒在了街旁。
那对恋侣走了好久,不知何时牵在一起的两手已经分开。
“景濂,你今天好奇怪啊。”那女孩娇柔地说。
“怎么,对你温柔不好吗?”上官冷道。
“好好,当然好了,”女孩绕到他的身前,欣喜的对上他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天天这么对我。”
上官没有答话,看了一眼女孩,绕开她,自已一个人继续往前走。女孩对他的冷漠倒是一点也生气,追上他,牵住他的手,前后摇荡。
江映寒转醒,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腰上传来阵阵热力,疼痛减轻了不少,她将手臂从被子里抽出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换了,她猛然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慌乱中牵扯到腰上的伤,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放心好了,你身上的伤是我请街上的医娘治的,衣服也是我请她顺便换的,没有男人看过你的身子。”一个慵懒的声音提醒到。
江映寒镇定了一下,下床走到男子面前,一袭白衣胜雪,黑发如瀑,垂于腰际,犹如天人。她右手呈掌覆在左拳之上,摆在胸前行礼,道:“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那男子身着月牙白的长衫,质地柔软细腻,是上好的绸缎,领口和袖口都被精心绣着兰花和彩云图案,十分精致儒雅,由此可见他的家世显赫。不过此时他正斜卧在太师椅中,半倚半靠,一只脚踩在最近的一张圆凳上,尽显纨绔子弟的懒散,“不必客气,”然后右手随意地指了一下桌上的系好药包,继续道,“医娘说,那药水煎,每天饭后服用,膏药则是两天一副,如此再卧床半个月你的腰伤便会痊愈。”
“有劳公子如此费心。”江映寒抬眼直视着男子深邃的黑瞳。他很好看,皮肤白皙细腻,剑眉入鬓,目如朗星,两片薄唇微启,挂着戏谑轻浮的笑,却让人猜不出喜悲。
他用拇指和食指抚过下巴,然后把手放在桌子上轻敲了几下,一脸玩味地道:“不费心不费心,”顿了顿,开门见山,“我想娶你。”
江映寒竟是没有太惊讶,反而将目光转向了一直默默立在他身旁,满脸谦卑垂头不语的男人,依旧冷静地问道:“你的手下查到我多少事。”
“没有很多,只知道一连五年来,附近镇上的比武擂台你都会参加,次次完胜,你是不是很缺钱啊。”男子据实回答。
“恩。”江映寒一阵晃神,轻哼一声算是答应。满心哀伤,除了今天,除了这一次。
男子瞳孔微缩,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表面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自负地道:“于我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然后便拿出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又轻敲了几下,道:“你在这空白处随便写个价钱,只要我能接受,这契约便成立,我便娶你为妻。”
江映寒瞟了那契约一眼,上面大概写着以多少银两娶自己为妻什么的,冷道:“不行。”
男子似乎很是惊讶,放下了翘起的腿,一脸正经地问:“为什么啊?我可以给你钱解决你的困难,而我们只需要做一对别人眼前的假夫妻。”
江映寒冷笑了一声。
男子以为她是不屑于没有感情的婚姻,连忙解释道:“我们不干涉彼此的个人生活,如果你配合我,大不了过几年,你遇到心仪的男子我放你走就是了。”
心仪?江映寒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这两个字,脸上的不屑更盛了。
男子被她搞得一头雾水,恳求道:“你别总是冷笑,你有什么需要我尽量满足好不好?”
“不好。我命硬,克周围所有人,并且现在正在被仇人四处追杀,还有我的项上人头在黑市值五百两黄金,”江映寒本是低着头一字一顿说的,这时忽然抬起头来瞪着男子的眼睛,道,“所以,不想死的话就离我远一点。”
男子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松了口气似的低头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来,踱步到她面前,眼底一丝精明若隐若现,道:“你四处比武好像挣了不少钱,照理说生活应该不会太拮据,但是你却只能穿那样的粗布衣服,受了伤也不去医治,所以我猜你不是一个人生活,而是四处挣钱供养着几个人。这样的话就不能说你命硬了,因为你身边的人都还活着接受你的供养。由此也说明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受仇家的报复。
“至于最后说的,你在黑市中的价钱,不过就是想告诉我,除了你的仇家,还有一群不相干的人惦记着你的性命。不过这你不用担心,你在黑市里值多少钱,我买了。”
听到最后,江映寒整个人都不住地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冷静,抬起头来,一脸沉静地注视着他,眼前这个轻浮的男人心思缜密,言辞犀利,深不见底。
男子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失态,嬉皮笑脸地回看着她,慢慢地说:“三天之后,就在这里,你答复我,好不好?”
“我的腰伤不是要卧床半个月才能痊愈吗?”江映寒问道,眼底是一丝浅笑,似乎很是期待他的回答。
“这……”男子一时语塞。这丫头,可真是的。
“好,三天之后不见不散。”江映寒垂头不再看他。
“恩,不过我需要你的一件贴身之物为信物,以保你三天之后一定回来,不要放我鸽子。”男子故意说得可怜兮兮的。
江映寒回头,自己以前穿的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摆在床边,上面放着自己束发的簪子,白玉材质,末端雕着几朵桃花。她拿起簪子交给了男子作为信物。
男子接过,道:“那我是不是也要给你个信物,以防我消失不见,骗了你的簪子。”
“不必了,它并不值钱。”江映寒一口回绝。
“但这簪子对你却意义非凡,对不对?”男子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一脸得意将簪子举到她眼前晃了晃。
江映寒闭上眼睛不去看他,道:“若公子的话都讲完了,可否行个方便,离开屋子让我梳妆一番。”
“好说好说。”男子痛快答应,举步离开,他的部下也紧随其后退出房间。
他们等着屋外,两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屋里依旧没人招呼他们进去。男子敲了敲门,道:“你好了没,我进去了。”没人答话,他推门而入。
发现屋里的人已然跳窗离开。那姑娘换上的自己的衣服,他给她的白衣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床上,桌上的药丝毫未动,旁边还摆着一副用过的膏药,显然是她把贴自己身上的膏药撕下留了下来。
“不愿欠我一丝一毫吗?真是个倔强的丫头。”男子看着屋里的东西,轻轻一笑。
江映寒的腰疼痛难忍,拼着最后一口气,她将饭菜做好,便转身回屋倒在床上。不一会耳畔就传来他们叮叮当当吃饭的声音。叶斯晴用筷子敲着碗,不停地哭闹,开始上官景晟还耐着性子哄她两句,没一会儿就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大喝她一声,叶斯晴吓得立刻停止哭闹,连流下的鼻涕都不敢吸回去。欧阳生自始至终都不说话,自顾自地扒饭吃。不过他们都心有灵犀地不曾理过江映寒。
江映寒躺在床上,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那张契约。
江映寒啊江映寒,你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过得还真是丰富多彩啊。那个自己爱了七年等了五年的男人一见面就用另外一个女人讽刺否定了你全部的情意;五年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三个人永远不愿对自己多说什么;现在又冒出了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口口声声地说要娶自己……
那男人对自己一见钟情,是上天派来化解自己苦难的人?如果她一如七年前一般天真,也许真的会这么想。但如今的她心境已是一潭漆黑的死水,没有任何光亮和欢喜。
今天遇见的男人表面是装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散漫,内心却是缜密难测,绝不是易于相处的等闲之辈;再加上他衣着艳丽,谈吐轻浮,一定是显赫人家的公子,纵使他愿意玩闹般娶她,他的家人也绝不会同意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她若真是嫁到他家,一定不得善终。他就是一个火坑。
又是一阵叮叮当当打断了她的思路,屋外的三人也是吃完了饭,各自回房,留下杯盘狼藉等她收拾。
转念一想,屋外的三人就不是火坑吗?
五年前,零庭遭歹人算计,在水中下毒,他们内力全失,全军覆灭,活下来的只有屋外的那三人。上官景晟非但内力尽失还被打断了一条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歹人欺辱后,含泪自尽。叶斯晴则因为被人侮辱后,迷了心窍,患了失心疯,一直疯疯癫癫。欧阳生在自己三位兄长的舍命相救下,保全了武功,却看见了三位哥哥在歹人的迫害下气绝而死,悲痛难忍,走火入魔。五年前的那一个夜晚,月黑风高,乌云遮住了繁星,没有一丝光亮,血洗的零庭,就再也没有迎来天明。
屋外的三人也是火坑啊,江映寒静静地想。他们全部沉溺在五年前的悲剧中不愿醒来,她的照料陪伴换不回一丝一毫的感激。她不是神人,五年的付出,她已经倦了,她已经想逃离这里了,甚至宁愿为了逃离这个火坑而跳入另一个火坑。
江映寒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渐渐袭来困意,双目微阖,半睡半醒之间传来一个声音:“你在黑市里值多少钱,我买了。”
这句话摇晃震颤着她干涸已久的心,就算他不过是随便一说,她也想要相信他是唯一愿意全盘接纳她不堪的人生的人。她已然被整个世界抛弃,就算是个会灼伤她的希望之火,她也愿意如飞蛾般扑去,哪怕粉身碎骨也想紧握那一点点的温存。
三天后。
“少爷,别再等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估计那姑娘是不会来了。”
“少爷,真不是我说你,哪有人一见面就跟人家提亲的,先不说那老夫人要是知道你娶个来路不明的姑娘一定会弄死你的,就连那姑娘也未必会跟着你一起胡闹。不不不,我猜那姑娘是不会来了,她长得冷若冰霜,一定不会跟着你胡闹的。”
“少爷……”
“闭嘴!”那男子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小厮,“我几时教得你这么碎碎念了,一个时辰了,嘴就没停过。”他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白玉发簪,继续道:“那可是个富有责任感的姑娘,就算是拒绝我也一定会出现的,更何况这可是个有故事的簪子。”
那小厮不屑的嘟囔着:“切,不过是第一次见,你又都知道了。”
男子装作没听到,并不与他争辩什么。
其实,那天江映寒与那位男子发生的不快,坐在二层茶楼喝茶的他可谓是尽收眼底,阅女无数的他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坚强又倔强的姑娘,不由得让他玩心大起,真是很想知道那么隐忍的姑娘所能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最近母亲总是催他成亲,身边又是总有各家千金频频向他示好,究竟是出于爱慕还是纯粹的相互利用,他也是懒得辨认了。他不想自己的婚姻沦为商业筹码,只好随便找个不相关的人弄个掩人耳目的假夫妻。那个姑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既与商场无关,又是,十分有趣呢……
“少爷,”他的小厮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那姑娘来了。”
他抬起头,浅笑道:“你来了,就说你是不会放我鸽子的。”
江映寒并不多话,将那份契约放在桌子上,道:“你的提议我答应了,这是我提出的价钱。”
他瞟了一眼那契约,一千五百两,笑道:“还真是有零有整啊,不知道我能不能问问这数字的含义。”
“没什么,不过是能被三整除罢了,每人五百两足够他们省吃俭用一辈子了。”
“呵,姑娘真是想得周到,就像给小孩子分糖果,人人一样,不哭不闹。”语气生疏了不少又尽是讽刺,看来是高估她的聪慧了。
江映寒并不在意:“这钱你们要半个月后送到,就说我在走镖的途中命丧黄泉,这钱是我的赔偿金。”
他眼底露出一抹惊异与不解,却依旧不动声色:“好。”
“……”
“要是你没什么异议的话,那我们十天后就成亲吧。”
“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我们的关系有名无实,婚后你不得强迫我做任何事。”
“这是自然。”现在他的心里满是得逞的喜悦,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么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好了,在下云问卿,云府的少东家。”
“江映寒。”
“原以为我的名字已经很奇怪了,你的名字更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起个这么冷冰冰的名字。”云问卿故意逗她,想着一般姑娘都不愿被人贬低自己的名字,这样就能多逗她说几句话,还特意将上半身倾向她,漆黑的双眸里映满了憔悴的脸庞,看来她的腰伤未愈啊。唉。
谁知江映寒不过是退了一步,并不搭话。
这姑娘还真是冷漠啊,人如其名,我看这名字再适合她不过了。云问卿腹诽着,却还依旧笑嘻嘻的说:“等我们成了亲之后,总是直呼其名显得多生分啊,不如叫你,”他一顿,做出认真想的样子,“映儿吧。”
江映寒抬眼望了望他,冰冷如初并不说话。
这世上不冷冷地喊她全名的这有两个人。一个是她,“我比你大,不过按拜师的顺序应该叫你师姐,好奇怪啊,不如直接叫你名字吧……”
云问卿见她还是不说话,也不能冷场,只好接着自说自话:“那我以后就是你的夫君了,你要叫我什么啊。”
江映寒脑子里的声音继续道:“可是你的名字冰冰冷冷的一点也不好,那,我就叫你阿江吧。”
静了好一会,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开口了:“阿云。”
云问卿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她会回应自己,心中暗喜,看来我这妻子还不错嘛。
江映寒此时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出神地回忆着。
还一个是上官,不过他叫自己什么来的……
呵,原来不管怎样的深情厚谊也抵不过岁月侵蚀,自己不过是困在杀戮编织的茧中紧紧抓住那最后的温情不放。其实,他给过自己什么,自己又记得什么,又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