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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何事秋风悲画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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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亲王府,就像是另外一个围城,没有人会觉得它和紫禁城有任何区别。
同样的四面高墙,同样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好像每个人都在忙些什么,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表情。
不过,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的日子和原来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从延禧宫的那间小屋子搬到安亲王府里的另外一间小屋子。
“寒凝,你看这个丝绣怎么样?
哎!寒凝?”
“呃?”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什么,一时看呆了,走了会儿神。
格格刚刚在问什么?”
“算了,这种事儿你向来都不怎么上心, 反正我也没什么太大兴趣, 横竖跟着紧张的人有的是,咱们也就别为它在这屋子里闷着了。起来,我们出去走走!”
还没等我回答,就听门外侍女的声音:“启禀格格,九贝勒到了。”
“表哥?在哪儿?”
“后花园凉亭”
“正好我想出去走走,寒凝,走了。”
“哦!”
远处亭上人影,白衣胜雪,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他像谁?是泣鱼的龙阳君?让汉哀帝断袖的董贤?卫灵公分桃的弥子暇?珠玉在侧的卫阶?还是若比莲花花亦羞的莲花公子张昌宗?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那是一种邪异的美,面上的慵懒之气与强烈的压迫感完美地融合,令人不敢逼视……是谁说只有红颜才能做祸水的?眼前的这个蓝颜,至少,我是情愿祸国的。至于那些被殃的民嘛…….不在考虑之列了……
“这几日我这边儿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见你人影,表哥,又哪儿倒蹬钱去了?”
又是那张轻佻而又充满嘲弄的笑脸,漫不经心地接过身后丫鬟手里的茶,碗盖轻擦着边沿……
“飞痕,你……”抬眼看了我一下,话语微停
刚侧过身子想回避,又被他叫住
“等等,你不用走!”
他不信任我!
心中轻笑自嘲,面色不动地回道:
“九爷,寒凝并不是要回避。不过是记起刚过来之前格格吩咐烫了壶酒在小厨房里打算招呼九爷的。此时怕是差不多了!这酒若烫不到时候或是过了头都不好,所以正想去拿过来。倘若九爷还有别的事儿吩咐,寒凝不去就是了。”
“是了”,飞痕随口接道:
“八哥前儿送了几瓶江南进贡的胭脂桃花酿来,我一直都放着舍不得动的。今儿也就你来才让寒凝烫一壶备着。你不领情就算了!反正九爷外面多得是仙乐飘飘的花酒,比起我这儿,怕是有滋味儿多了!”
看着飞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九爷无奈地轻轻摇头苦笑道“加起来我不过说了六个字,没成想招你这么多话。算了,横竖你有理就是了!寒凝,你去吧,也让你九爷试试,这八哥送来的江南贡品,和九爷素日喝的花酒,到底有什么不同?”
“是”我福身告退
看他的样子定是有话和飞痕说的。所以不让我回避,想是怕人言可畏,有些话刻意怕我这不知是谁的“耳朵”听不到吧!有模板在这儿,就算真有谣言怕也传不了多远。
早听说飞痕刚出生的时候就说好了要许给九爷的,所以宜妃才接进宫里去养,只是不知为何现在跟了八爷。
不管传说有几分是真,但这对表兄妹的感情总归是比较特殊就是了。
今天这种情势,他们怕是有很多不欲人知的话要聊的。如果我站在那,非但他们不能方便说话,倘若有一个字透漏出去,我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
如果我不想惹这个麻烦,以后就得相当长一段时间要留心身边种种旁敲侧击的试探,防止任何版本的,所谓从我这儿传出来的,流言蜚语的可能性。
虽说此刻回避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但相较呆在那儿可能带来的麻烦……唉!嫌疑就嫌疑吧!
慢慢走到小厨房……
那壶酒可是真的,只不过是临出门的时候为了防着一会儿没有回避的理由,刻意向飞痕提的。还让她很奇怪地看了我半天,估计她是知道我什么目的,也没说什么就准了我拿她的东西给她送人情。
吩咐人用酒精炉文火点好了,放到篮子里,叫两个人跟在我身后提着,算着步子往后花园走去……
离亭子差不多二十步左右,就看飞痕朝我招手,轻笑一下回应,加快脚步走过去
“怎么这么慢?”飞痕嗔怒着问我
“刚从花园走过去的时候,才发觉来了这么久就没留心过这儿的景致,一时看呆了。亏了还记着酒香,要不,现在怕是让梅花把魂儿都给叫去了!”
接过丫鬟手里的篮子,将火调大一点。现在是隆冬季节,倘若一味讲究慢工出细活儿,怕没等喝呢,这酒就该凉了。
轻斟一杯双手递到他手里:“九爷”
“寒凝你也坐,站着怎么说话?”
“谢格格”我不可置否,坐了下首
“表哥,听说乌尔锦噶喇普郡王要来京了”
“乌尔锦噶喇普郡王?那,老十岂不是要娶媳妇了?真不知道蓉倩那个小辣椒长大了会变什么样儿!”
“小辣椒能变什么样?不就大辣椒的样儿?哎,寒凝,你知道蓉倩吗?”
“乌尔锦郡主,阿霸垓博尔济吉特.蓉倩,是十爷的未婚妻吧!”
“呃,寒凝,你和她是不是有点儿亲戚呀?纳兰家,觉罗太君……”歪着脖子,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格格别联系了,能想这么半天,怕是有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真要从外婆那儿算,只怕寒凝和格格您还比较近些吧!”
“对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觉罗太君是英亲王阿济格的五郡主,我外公是饶馀敏郡王阿巴泰的四贝勒,诶,我们的外太祖公是亲兄弟的!
那,我们算什么?寒凝,我该管你叫什么?”
她还真挺认真的,成天摆在那儿的关系,有那么兴奋吗?
九爷一脸无奈,摇头道:“飞痕,但凡是你们上三旗的格格,哪个跟哪个不沾点儿亲戚?只不过你们俩都是嫡出,比较好算罢了!要是你真好奇,哪天我给你找本家谱,包管你从大街上都能划拉出一屋子亲戚来。”
我点头轻笑,伴着九爷一副好像恨铁不成钢的懊恼,飞痕貌似要抓狂的嗔怒……
这场酒,总算是喝得宾主尽欢,只是不知以后,九爷,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清他了。
或许宜妃娘娘说得对,我所有的云淡风清,都只是因为事不关己。一旦轮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真的做到冷眼看穿。
至少,这个谜样的男人,我现在,真的看不懂……
“寒凝,睡着了吗?”
“还没,格格有心事?”
她转过身看着上面,(打我进来安亲王府那天,就被拉着和她一起睡,算是陪她提前预习床边儿多个人的日子)
“从小,身边的人就告诉我,我长大了是要嫁给表哥的。”
她看着床顶,一脸回忆的表情:“我一直在心里记着,因为我也很喜欢那个会想出各种方法逗我玩儿,一直陪我长大,比女孩儿还漂亮的哥哥。寒凝,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真的以为我会嫁给他的。”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表哥流连花丛,身边美女如云,而我,发觉我喜欢的其实是八哥。所有人都说我是因为他这个样子失望透顶才会转投到八哥怀里的。
寒凝,不是这样的!
其实表哥他比我更早知道我在想什么。起初,他是在用他的方式提醒我,他是在糟蹋自己的名声成全我!”
停了一下,摇头轻笑:“不过,可能他觉得醉卧花丛也是件挺不错的事儿吧!现在他府里可不只七仙女儿了,简直就是个小后宫!听说最近还跟个男戏子搞得不清不楚的,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呃!九爷的风流倜傥,那是京城闻名的。至于其他的,寒凝就不知道了……”
“他府里的侍妾我倒是见过几个,是比别的贝勒府里的都好看。不过,那是表哥他标准太高。想找个和他一边儿漂亮的女人本身就不容易,何况还得碰巧被他看上,那就更难了!这么挑剔的标准,平均数不高都怪了!”
顿了一下,正色道:“不过,表哥就算再喜欢一个女人,都只让她做侍妾,从没见他对谁特殊过。只要犯了他的忌,甭管新欢还是旧爱,通通一视同仁,说罚就罚,一丁点儿情面都不带留的。
所以,京城里人都说九贝勒的多情是面儿上的,可无情却是骨子里的。你不知道,他这“毒蛇”的绰号,最早可是打女人那儿传出来的!”
“有爱才会有恨。想来九爷是极易惹女孩子动心的,可谁又能把风留在身边呢?百思不得,恼羞成怒之后,恐怕也只有拼命想办法把这阵风说成毒气了!”
“也许吧!表哥表面事事云淡风清,仿佛万事皆不关己……
寒凝,我不否认最初结识你的时候,我是有目的的。可是当你抬眼看我的时候,那一刻的熟悉感……开始,我以为我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因为在灵魂深处的你,和我并没有区别。
可前几天姑姑的那句话,我突然发觉不是,你和我并不完全一样。认识你这么久,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宫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女人,其中也不乏事事独善其身的。可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存,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各自不同的目的。
可你呢?你没有!你能看清楚身边所有的算计,可对这些你用的所有的心思,都只是如何躲过去而已。
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去形容对你的那种熟悉感,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寒凝,你像表哥!
亏我叫了你这么久的小狐狸,竟然没发觉为什么这个称呼能这么自然就顺口而出!表哥被我们叫了这么多年“狐狸九”,我竟然一点都没觉察到这两个绰号的联系!”
是吗?她觉得我们两个比较像?没见过面时的憧憬和希冀,初见时他对我视而不见的恼羞成怒,心底深处的一见倾心……原来,所有的感觉,通通只缘自于同类的契合,是来自同样的灵魂之间,本能的相互呼唤……
我是在呼唤他,那他呢?感觉得到吗?
“表哥向来圣眷极隆,虽说是自幼不读诗书,不厉兵秣,更不用说建功立业。可天生滑溜得不得了,不管先生怎么告状,他都能把皇上和太后哄得不忍心数落他半句。可是寒凝,你知道吗?就在四个月前,表哥因为当面冲撞圣上,气得圣上动了黄封戒尺,差点儿没亲手把他给打死!”
“嗯!那时选秀还没开始,在纳兰府有听外公提起过。听说是因为九爷当着圣上大叫要做为历代商人留下‘诚信为本’的端木遗风的端木赐,数散家财的‘陶朱公’范蠡,战国时被称为‘世生祖’的一代智商白圭,富可敌国帮明太祖建南京城的‘万户之中三秀’沈万三。
他不要做吏政辅国的士大夫,不要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一代名将,他要做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旷世皇商。
他说他不想只做皇阿玛想要的好儿子,他还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记得还真清楚。后来是八哥,十哥和十四弟冒死直谏,加上裕亲王在一旁苦苦相劝,皇上才无可奈何地就此作罢的。表哥平日最会见风使舵的,可就是那次,这蹶驴也不知是怎么了,皇上说一句,他就放了十句在那儿等着,一点儿弯儿都不知道转!
事后问他,他居然还理直气壮地大叫‘如若今天没人拦着,九爷就是让皇阿玛活活打死也不改一个字儿!’也不知道都被打成那副德行了,到底是哪儿来的力气?”
边摇头边看向我:“哎!寒凝,你怎么走神儿了?想什么呢?”
“想戈玲……呃!不是,回格格,寒凝什么都没想!”
一副玩味的表情审视着我的眼睛,轻声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寒凝,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你也未免太小心了吧!”
转头瞪她一眼:“格格是想让寒凝把庙堂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了吗?”
“不说拉倒!”回瞪我一眼,笑道:
“不过,另一句能说。寒凝,论年纪,论家世,姑姑身边这几个人,紫檀早说好要给五哥做侧福晋了,敛月也之前就立誓要做第二个苏麻拉姑的,绮霰出身不够格儿而且还是个外人。
寒凝,你是最有可能被姑姑指给表哥的。
不过,说规说,你自己呢?对表哥,你怎么看?”
仔细思索她的话,半晌方对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九爷,很纯粹!”
“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寒凝,你疯了吧!你说他壮志凌云,说他桑弧蓬矢,甚至说他指点江山,步月登云,我都能理解,可就他那批风流艳史,你说他纯粹?他纯粹,还有人不纯了吗?
不是因为我刚说你像他,你现在,是在绕着弯儿夸自己个儿呢吧!”
“随格格怎么想吧!快三更了,格格早点儿睡吧!要不明儿把眼睛熬抠搂了,不漂亮了,八爷可不收货的!”
“去你的!”粉拳轻敲到我肩上,唉!到这种时候,任何女人都可以突然之间就变得很女人,谁说泼妇不是女人来着?
“哦,对了寒凝,我这儿结束以后你去哪儿住?”
想了一下,微笑答道:“娘娘既说免了我的差,做八公主伴读的圣旨没到之前,我是不用回延禧宫的。趁这个机会,我想回家住几天。很久没见到外婆了,要是明知能回去还在你这儿赖着,非得让她老人家扣上个不孝的罪名不可。”
“也好!你进宫两个多月还从没回去过,肯定是想家了,我替你稍封信给姑姑,让她晚点儿跟皇上提这事儿,好让你在家多住几天。”
“谢了!”
“嗯,睡吧!”
天色已然有些见亮,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刚刚那句我们彼此了然但说出来会把庙堂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的话:燕雀焉知鸿鹄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