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后》永远的19岁

5、第五章 温度

　　他的手，总是没有温度。
　　但是握住，总会莫名的安心。
　　直到最后，我放开。他不明白，依然一次次伸过来，我只能轻轻握一下，然后收回。
　　我没有资格温暖你，也没有勇气开口说，对不起。

　　朴正洙，汉北集团西南区副总经理。
　　新名片，正洙觉得很满意。原公司的升职加薪都没能改变他跳槽的决定。正洙知道，一个好平台对于年轻人的重要性绝对超过一堆人民币，况且现在通货膨胀如此厉害，薪酬永远涨不过物价。汉北集团，全国排名前五的房地产公司，这一跳物有所值。
　　新的上班地点在城市的另一端，与她的距离犹如两极，正洙理性地觉得这不是他考虑的因素之一。现在想起来，最怀念的不过是她说喜欢自己时闪亮的眼神，让他忽然就有了决心去尝试这种感情，然后牵着她的手去见钟云，用近乎夸张的笑容告诉他这才是我们应有的幸福。记得当时钟云表情淡定，甚至用少见的热情叫了嫂子，正洙却突然发现，那样的钟云很陌生。没错，他在微笑，可笑容里没有内容。面前的那个人就像忽然坠进了浓雾之中，再也看不懂，再也看不清。
　　这是我预料到的结果，所以我只是笑着，然后在雾气漫过来的时候，闭上眼。

　　拨通钟云的电话，说跳槽升职要请吃饭，听那边的人惊讶之余开心的笑，醇厚的声音通过电波依然撩人耳痒。“正洙，祝贺你。”他的一句话，就让他心中关于跳槽的最后一丝忐忑荡然无存。挂电话的时候嘴角的酒窝愈加深了，忽然有大吼一声的冲动：我朴正洙也是个强人！不过心里想的终究没有付诸行动，正洙突然发现自己已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年少气盛意气风发。
　　接着又拨通了英云。三个人聚会早已是多年的习惯。开始的时候，英云还会别扭的说自己是灯泡，后来就不说了，改成逮着机会打击自己，气得自己眼睛一瞪一瞪，钟云在一边摇头笑。电话里刚说要请他吃饭，他就道：“正洙哥你的薪水够不够付帐啊？我可是会挑的。”如果在旁边一定给他飞起一脚，死小子，有的吃还挑三拣四。嘴巴上还不能输：“你挑就最好，我还怕你给我省钱带我去你常光顾的路边摊。”没想到他这也能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路边摊？我跟你说竹林街那边那个啤酒大排档真是物美价廉啊。”靠，当我头一天认识你啊，大排档长什么样你金少爷恐怕都不知道。撇嘴：“得了得了。别迟到哈，我跟你哥都不会等你的。我挂了。”于是无视电话里还在继续的呼呼啦啦，按下结束。忽然又笑了，英云就是这样，永远像个孩子，永远长不大。
　　那个时候，还好有这样的英云站在我们身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你，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饭店，包间里只有三个人的座位。先到的钟云有些奇怪，问阿姨呢。正洙说她去外地的寺庙烧香去了，貌似最近哪个菩萨过生日。“泥菩萨比亲儿子重要。”正洙面对钟云的戏谑只是挑了挑眉毛，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一会儿英云来了，包间里瞬间咋呼得跟坐了十来个人一样。然后老戏码开演，金英云舌灿莲花，朴正洙咬牙切齿，金钟云眉开眼笑。
　　这样，真好。
　　开始吃饭。英云果然是没心疼正洙的钱包，在点菜的服务员MM面前一边气定神闲一边下手生猛。正洙斜眼看他，你小子不知道你哥哥年薪多少，谁怕谁。于是要酒的价码更生猛，钟云用开车为理由要阻止，正洙瞪了一眼没答应，剩下英云一个人乐：我没车，嘿嘿，你们就看我喝吧。
　　还没吃上两口，一个路过门口的客人忽然叫了正洙的名字。正洙回头一望，立马起身几步跨到门口握着那人的手热情无比的寒暄起来。以前的客户，大客户，虽然现在跳了槽，这客户资源还是非常重要。所以钟云英云只是微笑着目送正洙端着酒杯跟着那个客人到了隔壁的包间，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红光满面，远不是几杯的问题了。饭桌上没了主人，两兄弟无言，只是聊着天慢慢的吃，而那瓶英云原准备豪饮的好酒，最后也只是倒出来两杯。钟云一杯，英云一杯，正洙喝茶，庆祝他跳槽升职。
　　饭吃得冷清了些，出来的时候正洙觉得有点抱歉。英云倒是很开心，说是要把那瓶好酒拿回去独自享用，然后躲开正洙目标不明的捶打。正洙的样子是没法开车了。钟云想了想，对英云说：“我送正洙回去。你开他的车走，明天再开到他们公司吧。”英云捶了他一拳：“你就只想着他不想着我。我开到他公司干嘛？明早我开去他家不就结了。顺便让他送我上班。”钟云只是笑却并不还手，正洙哼了一声用车钥匙砸向英云，可是目标偏离砸在英云手里的酒瓶子上，大家都笑了。
　　明黄的Swift开走了。英云望着还在闪烁的车尾灯，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眼睛里有些近似的忧伤。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我送正洙哥回去，然后我自己回家，大家都不麻烦。可是哥你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因为你只会自己送他。对你来说，他永远只能由你来守护，就连我也不行。
　　好吧。只要正洙哥同意，我就同意。

　　正洙靠在椅背上，头有点昏，闭上眼就想睡。钟云抬手关小了车内音响，说：“要不你就别回家了，阿姨又不在。去我那儿吧，我也懒得送那么远。”正洙闭着眼道：“老实招来，什么企图？”钟云的声音有些可怜：“我已经好久没好好吃过一顿早饭了。”正洙噗哧一笑：“活该。谁叫你死活要搬出去的。”钟云嘿嘿的憨笑着，没有回答。
　　到了钟云家里，正洙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女性留下的痕迹，叹了口气。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虽说交不交女朋友是你的自由，可是你这样……正洙望着阳台上钟云抽烟的背影，久久移不开视线。自己来了，他连抽烟都要去屋外。
　　他还不知道，其实自己也开始抽了，毕竟工作需要。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钟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面前。
　　“没想什么。诶，这是什么？”正洙突然发现了钟云柜子上的宝贝。白色方盒子，看来是设计模型。钟云微微一笑，揭开盒子。
　　“你的毕业设计？”正洙愣住了，“不是得了鲁班奖没拿回来吗？”
　　“是没拿回来。这个是为校庆展览重新做的。”钟云把盒子放在一边，“我去给你拿睡衣。”
　　正洙盯着微型房屋前的小人儿，眼前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钟云在认真的计算粘贴，自己在一边看书看得昏天黑地。瞟了一眼这个精美的小房子，笑说道：“难得见你这么认真啊。快说，这是为谁做的？”钟云抬起头来，盯着自己看了半分钟，埋头幽幽的开口：“为我爱的人。”正洙愣了半晌，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按住钟云的肩膀大声欢呼：“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哪个姑娘？哪个学院哪个专业的？你小子，有一手嘛！这个创意好！保证能成功！”还不断的摇晃着，看钟云一脸哭笑不得。
　　当时我为什么愣了，我也不知道。只是后来我不再关心这个叫《家》的作品，直到它为你赢得了鲁班奖。照片里，房前站着的不是婀娜多姿的女郎，而是一个男孩子。我只知道，当时我鼻子一酸，却笑了。
　　我知道这是你为我设计的家，可我恐怕永远也住不进去了。
　　“拿这个去追女生，绝对手到擒来。”正洙大声说，钟云在卧室里面怔住了。
　　“没遇到合适的，手什么到擒什么来？”捧着睡衣出来，伸手递过去，一脸坦然。
　　“那不成问题。我帮你物色。”正洙盯着钟云的眼睛，扬起灿烂的微笑，酒涡晃着眼。
　　这个笑容，好熟悉。
　　恍惚间，钟云看到了很多的正洙，都这样笑着。那个和自己一起被别的孩子围攻，鼻青脸肿却骄傲的冲自己笑着的孩子；那个闹不过自己，被压在身下瞪大了眼，却出其不意的咬破了自己嘴唇笑得得意的少年；那个在夕阳里把两人收到的情书抛得漫天飞舞，说女生多麻烦，我们哥俩就自己玩儿的高中校草；最后是那个，牵着女孩子的手站在自己面前用笑容宣告着幸福的英俊青年。自己是傻，总会在这个笑容面前迷了魂。只要他做的决定，自己总无条件说“好”。所以，他说累了，我就靠近；他要推开，我就退后；只要他别叫我走。
　　我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错了。我只知道你一定是对的。
　　为什么这样相信着，我想，也许就因为，你是朴正洙。
　　你是我的信仰。

　　“怎么还不睡？”
　　钟云洗澡出来，正洙还站在卧室窗前，背对着他。瘦削的背影，在夜风里微微鼓起的睡衣，在清冷的月色里有如梦境般不真实。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背影了？我忽然觉得已经这样望了你几生几世。
　　“喝了那么多酒，还不早点休息。”
　　正洙转身走过来，伸手揉乱了钟云的头发：“还说我大妈，你才越来越像大妈了。”钟云笑着拍掉那只爪子：“你不睡我可要睡了。明天又不是周末。”“知道了知道了。”正洙拉开被子爬上钟云那张size惊人的床，却见钟云脸上露出小时候常见的邪恶笑容。你要干什么？正洙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问出口，惨剧就发生了——金钟云小朋友“耶”的大叫着，以猛虎扑食的矫健姿态扑了过来，然后只听见朴正洙小朋友凄厉的叫声：“我的腰啊！你个……你个死大头把头拿开！！！压死我了！！！”然后是搏斗的声响，间或插入某个磁性声音的现场直播“耶，第一回合金钟云胜”“第二回合金钟云胜”“第三回合金钟云胜。耶，完胜！”……
　　“好了我输了。我认输了行不行？练过的就这么欺负人啊。”正洙躺在床上很无奈，这下酒真的醒了，人也真的累了，可他的肚子上还躺着某人的大头。“谁刚刚说我大妈？”某人终于良心发现的一跃而起，乖乖的躺到旁边，笑得那叫一个得意忘形。“你就一大妈，这么小心眼的。哎哟我的腰……”正洙艰难的翻过身，留给某人后脑勺。“伤到了？”某人的语气立马就正经了，伸手按上正洙的腰开始推拿，力道恰到好处。正洙轻笑，这么多年果然是练出手艺来了。不说话，任他揉着捏着，每天坐在办公室，这有旧伤的腰确实也不好受。
　　“钟云。”一片静默之中，正洙轻唤他的名字。
　　“嗯？”
　　“你不会走对吧？”
　　“走？去哪儿？”
　　“你不会……离开我吧？”正洙的声音低了。
　　“这是什么话？”钟云有些哑然，一个大男人怎么突然说话这么琼瑶？
　　“没什么。我发神经。不用按了。”正洙按住了钟云的手，他却没有拿开。
　　“出了什么事？”
　　“……”
　　“对我也不能说？”
　　“她要结婚了。下个星期。今天那个客户告诉我的。”
　　钟云只觉得，空气里就剩下正洙的呼吸声。他很想抓个什么东西来狠狠砸一通，可是床上没有任何可供摔砸的物品。还放在正洙腰上的手捏成紧紧的拳头，却发现没有任何目标可以攻击。茫然无力。
　　“还真快。”正洙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居然是微笑的。钟云像是被谁狠狠地在心脏上揪了一把，却还只能咬着下唇不敢呼痛。
　　原来你还是在意。我早该想到的。
　　怎么办？
　　忽然——“呵呵……”嘴里蹦出的笑声连钟云自己都吓了一跳，“人家在考验你的人品。如果收到请帖一定要去，记得包个红包。”说罢爬起来靠着床头坐着，似笑非笑的盯着正洙转过来的眼，黑暗中发着光。
　　正洙的嘴角，一点一点的慢慢弯起来：“对。附赠鲜花一束，百年好合。”
　　“对啊。哈哈……那新郎一定眼睛都绿了……”
　　“哈哈……”
　　大笑，狂笑，放肆的笑。只有这样，你才能打开闸门放你的悲伤泄洪，我不想看你惊慌失措的在心里筑起高堤，还要左支右绌的防范崩溃。
　　对，就这样笑吧。
　　“下来睡了。”正洙扯扯钟云。
　　“嗯。”钟云躺下来，正洙转过身，侧躺着。钟云忽然猛地扑住了正洙的肩膀，轻轻的、却无比清晰地说了一句。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钟云说话的热气喷在正洙后颈上的时候，正洙忽然觉得，其实他没有难过。就好像做了一场梦，现在醒了，还好，你还在身边。
　　于是，他笑了，伸手拍拍环着自己的强壮臂膀，一句话也没有说。
　　“晚安。”
　　“晚安。”
　　拥抱着，被拥抱着，钟云没动，正洙也没动。就这样，睡去。身体染着彼此的温度，就像两个小孩子，在寒冷的夜里寻找着温暖。
　　正洙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曾这样在这个怀抱里入眠。如果没有第二天早晨那扇被推开的门，我们是不是能一直这样梦下去。好可惜，只能是场梦。

　　钟云被闹钟叫醒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有些茫然的爬起来，揉着眼睛走到厨房，果然，里面终于有人在忙碌了。
　　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如清晨阳光洒满全身。
　　正洙回过头，看见钟云在傻笑，乐了：“快去洗脸刷牙，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哦。”钟云抓抓头发，转身出去。正洙忽然发现，已经好久没有看到钟云起床后迷茫的傻样了。还是老样子。
　　钟云洗漱完，站在正洙身后看他忙来忙去。人生真是美好啊，有粥，还有小菜，锅里正在煎鸡蛋。正洙瞟了他一眼，就知道某人的胃正在呐喊，不由得笑开：“你一个单身汉，家里居然有储备口粮，还有鸡蛋跟小菜，快说，哪位温柔贤淑的女性为你准备的？”钟云用两指夹起一颗花生抛进嘴里，边嚼边说：“我外婆，很温柔贤淑吧？”正洙撇嘴，却知道他说的肯定是实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跟那边……恢复联系了？”钟云摇头：“外婆本来就一直联系着。其他人，跟我没关系。”“英云不算人啊？”正洙一笑，钟云也笑了：“对。那小子不算人。”
　　“好了。拿盘子给我。”钟云递过去一个盘子，看正洙动作娴熟的把煎蛋装进去，肚子适时地叫了两声。“哈哈……”正洙大笑，惹得钟云拿起桌上的筷子敲他的头。正洙叫道：“你再敲！我让你没得吃！”话音未落一双筷子就已经伸到盘子里：“你来不及了。哈哈。”
　　吃过饭，正洙坐在饭桌旁看钟云洗碗、抹桌、收拾厨房，一切都像从前。那时候，正洙做饭，钟云洗碗，妈妈坐旁边，高兴地说养了两个好儿子。那时候多好，我们每天在一起，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见不到谁。你在我身边，回头就能看到，伸手就能碰到。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谁也没有想过未来。我们太笃信，以至于都没有发现，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而当发现的时候，却已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我现在是不是该庆幸，你还在，你还在，我还找得到你。而其他，我们都不敢再奢望。
　　这样就好。
　　桌上的手机忽然开始嗡嗡的震，正洙拿起来一听，英云的声音直撞进耳朵：“正洙哥，你还在床上？我在楼下按了这么久的喇叭，你再不下来保安就要来找我麻烦了。”转头对钟云：“完了，昨天忘了跟英云说。”再对着电话讲：“那个……英云啊，我在钟云这里，你过来吧。昨天太晚我就没回去。”电话那边一阵无声，正洙以为信号不好，一直在“喂”。半晌，英云才说话，自然牢骚满腹：“都不跟我说，搞什么啊？好吧好吧，我过来了。”然后挂掉。正洙吐吐舌头，钟云无奈。
　　两个人站在小区门外等英云。钟云执意要等正洙走了才去上班，正洙拗不过，只好一起。大街上的车流渐渐多起来，一天的生活又这样开始了。正洙忽然有些不舍，如果没事的话，又有一段日子见不到面了吧。这时右手被握住了。转过脸去有点惊讶的望着钟云。钟云没有看他，只是对着面前的滚滚车流说：“好好照顾自己。”嘴角的笑，安静而温暖。
　　忽然觉得那冰凉指尖传来的，是灼人的感动，我没法放开手。
　　于是回握了一下，两个人一起松开。
　　真的，这样就好。
　　英云来了，狸猫脸上有些忿忿的，钟云哈啦了两句，那小子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正洙换上驾驶座，摆手道别。车子缓缓开出老远，后视镜里，钟云还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英云憋了半天，终于发话：“正洙哥，你知道我上班的地方吧？”
　　“知道啊。”
　　“那你还往这边开？”
　　“啊！糟了！单行道！”
　　英云看着正洙手忙脚乱的样子，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你是因为他在走神吧？我知道。是我不该奢望能在你心里多一些分量，有他，你已经足够。
　　除了金英云，谁也不知道，他坐的副驾位子上曾经躺着两人份的从豆浆店买来的早餐。一份，刚刚很不爽地进了他的肚子，另一份，很无辜的进了垃圾桶。
　　不留痕迹。

　　钟云转回小区开车的时候，丽旭正站在阳台上望着太阳刷牙——反正第一节没课。那辆明黄的swift再次引起了他的强烈关注，眼熟，实在眼熟。心里忽然冒出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想法：会是他吗？不会这么巧吧？然后嘲笑自己，这城市里swift何止成百上千，哪会刚好碰到那一辆。果然是编得太多，你当人生如戏，处处凑巧啊？
　　人生，果然如戏么？

　　你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明白那些你没有说出口的话。
　　所以，永远不要说吧。就一直这样，让我有理由，不放开。
　　即使这样握着的双手，已经是灼烧的温度，也别放开。
　　我们都别说，别说爱，也别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