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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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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驰,直到暮色四起,与千寒共乘一骑,让我着实不自在,他倒像是故意般,我的后背始终贴着他的前胸。好不容易看见远处有一座破庙,我道:天快黑了我们不如下来歇歇脚吧。他却充耳不闻,只是吩咐了一声,另外两人,也是我后来才知道名字的资染和锦衣便骑马向破庙而去,而我们却依旧往山上而行。我不明所以,直至行至密林之中才停下来,资墨四处去查探了一番。我抱怨道:“我们为什么不去破庙,反而要在这里露宿?”千寒却恍若未闻,这家伙行事真是古怪。他拴好马,取出干粮递给我,我吃了几口,天色已全黑,资墨回来不知道和他耳语了什么,便又离开了。他这时像是才放下心来,我道:“我去捡些柴火来生堆火吧。”他却道:“不必了。”我不明所以,他才不耐烦道:“路上有人跟踪,我才让资染和锦衣扮作我们,引开他们,你却等不及要引火烧身是不是?”我才收了声。密林里刚好可以看到远处的破庙里有火光,而我们却深处无边黑暗里。我从未一个人独处于这样的黑暗之中,以前就算被师父罚去后山思过,秦楚和柳含烟也经常跑去瞧我,欧阳桀和徐子霏偶尔也还去送些吃的,再说后山有小木屋,至少能遮风避雨,如今他们五人都已离开,世上再无师父,我则要一个人静静聆听着暗夜的呼吸。身边虽然有这个叫做千寒的家伙,可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无端端觉得寥落的很,不过既然师父叫我信任千寒,我也用不着自寻烦恼追根究底。更何况每次刃心发作,他都帮我,也算是救我于水火。
此时夜风微凉,正有些冷,他却扔了见披风给我,我披上后就近寻了棵大树靠着,闭目休息。黑暗之中偶尔听见几只鸟叫,声音异常清晰。想来是今天赶路太累,不一会我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却让打斗声给惊醒,远处的破庙已经着火,好像还有人在打斗,千寒却在旁边很是淡定,我道:“我们要不要去帮一下他们?”他道:“不必了。”活脱脱的隔岸观火。我试探的问道:“有人想杀你?”他却像是觉得我的问题很蠢似的鄙夷道:“是有人想杀你!”还嘟囔道“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我当做没听见道:“是为了这个什么剑心?”他反问道:“不然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被杀的价值?”
“嗯,也是,那你什么时候杀我?”
他一愣,像是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一时不答,我道:“死刑犯也要告诉他们大死之日,你就告诉我呗。”他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我闷闷道:“不管你什么时候动手,我有要求的,不可以在我睡觉,吃饭,还有洗澡的时候杀我,也不可以在我背后动手。”他笑道:“你要求还真多。”我反驳道:“我这点要求很少啦!还有啊,你还算坦诚,告诉我要置我于死地,我也坦诚告诉你,我可能会逃跑的,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他笑道:“你若是跑了,刃心发作时会叫你痛不欲生,你还得回来找我,所以我劝你省省力气。”
我道:“如果我自杀呢?我是说我不按照你想让我死的死法,也不在你想叫我死的时间死,会怎么样?”
“刃心非同小可,这不仅仅是关系到你的命,还关系到整个天幕皇朝的存亡,你最好不要鲁莽行事。”他有些急切道。
“那好吧,等你定好吉日就先告诉我一声。”
此时资墨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资染和锦衣,均平安无事。资墨掏出一块令牌道:“主子,这是在那帮此刺客身上搜到的。”我偏头看了一下,上面只雕着一朵莲花。千寒道:“有没有活口?”资墨道:“没有,本来抓住一个,可是服毒自尽了。”千寒道:“我们先休息,明天一早继续赶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锦衣对我似乎很是不满,眼神里愤愤的。
第二天上路之前,她将马亲自牵到我面前道:“这下你可以自己骑了吧?”我才明白估计是昨天我与千寒共乘一骑,她不高兴了,看来这是一朵千寒的桃花,不小的一朵。
一路上刃心都没有给我找茬,也并没有遇到刺客,还算顺利,我们风餐露宿了好几日,才到一个小城,找了一家客栈歇下来。回湛卢城至少还得好几日颠簸。好不容易有床,简直觉得是极乐,我总结道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累了有张床睡。今晚说不定可以梦到师父,不晓得他在梦里是不是也会像以往一样,要么是气我不争气,要么是气我淘气,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师父总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我却没能让他老人家抒怀,他也真是倒霉,收了我这么个徒弟,把老命都给搭进去了,哀叹萧索了一回正要睡去,千寒却横冲直撞推门进来直接将我从被子里拔出来道:“把衣服穿上!我们马上走!”外面打斗声四起。我还没来得及完全穿好衣服,四个黑衣人,带着阴森森的面具已经冲了进来。千寒不由分说就打将上去,一时五人斗做一团,不过千寒居然连剑也未出鞘,就把人给撂倒,估计是来人太不济。他拽着我三五步下得楼来,下面资墨,资染还有锦衣也是大战正酣,资家两兄弟剑法实在不一般,不过比起千寒来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今日来人甚是凶猛,资染还挂了点彩,不过没有大碍,那个锦衣不得不叫我惊叹,没想到箭箭例无虚发。终于整个客栈打得乌七八糟,我今日与我师父的梦中相见也泡汤了。我突然是极其厌恶那些刺客,叫人狂命赶路不说,还连觉也不得睡的不安生。千寒拽着我往外走,我挣脱道:“这大半夜的黑灯瞎火,要走你们走,我是不走了,”说罢挣脱他,直接回房。蹬鞋,上床,盖被子,睡觉。要死也得先睡足。醒了才发现,那个千寒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剑横抱在胸前,睡得貌似很香。我刚坐起身来,他便醒了。我道:“你干嘛睡在这里?有床不回去睡,要在这里坐着?”
他微怒道:“明知故问。”
“哦?又是为了剑心啊,你的宝贝心肝在我这儿,”说着我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口道,“好的很,你暂时不用担心。”
他冷冷道:“睡醒了,下去吃早点,准备出发。”
吃完早饭,我适时装作剑心发作,说走不了了,千寒却道:“走不了也得走。”不由分说将我架上马,自己也上来了,资墨资染和锦衣照样跟在后面,锦衣自然是一脸怨愤。上了马,千寒道:“你又耍什么花招?”我假装没听懂,他道:“你气息平稳,剑心根本没有发作,为什么装病?”我向后努努嘴道:“还不是为了她。”刚好看见锦衣嫉恨的眼神,有趣极了。他向后看了一眼不明所以道:“为了锦衣?”我道:“是啊,看她生气,很好玩。”他便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状。下午落脚的时候,千寒不知道单独跟锦衣和资染说了什么,锦衣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跑了出去,资染急急忙忙去追她,我则事不关己,这本来也不关我的事。
又这样疾驰了几日,湛卢城终于就要在眼前了。这个我死也不想回来的地方,这里有着我娘和我的记忆,还有谢家,那是最让人不开心的。娘曾经告诉过我,我们莫家祖上是有名的铸剑师,曾铸过许多天下奇兵,只是后来没落了。到了娘这一代已经是彻底衰败。后来她遇到了我爹,湛卢城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师。原以为他是真心爱慕娘亲,谁知他却道貌岸然别有用心,图的不过是莫家的铸剑谱,东西到手后,娘已然没有利用价值,后来娘生下我,那个男人也已是纳了好几房妾室,其中最令人发指的便是那个二娘。后来娘带着我离开谢家,临走时娘说要将赤色珏拿回来,因为那是家传的,谁知谢家翻脸不认人,将娘和我赶出家门,那个二娘还命仆役虐打我们。我们终于离开,后来在一个小村安顿下来,可是平静的日子并未长久娘便去世了,我想是她心里的悔恨和绝望要了她的命。不久之后我也和秦楚一起被师父带到了讲武堂。
如今我又回来了。
入城时,天上红霞妖异,整个天空像是被血染红了,据说我出生时,也是这样的天空,当地的术士说这是不祥之兆。街上还有衣衫褴褛的疯子暗暗指着我道:“妖孽,妖孽…”这样的说法我小时候在谢家也听惯了,丝毫见怪不怪。
我原以为我已经忘了这个地方,忘了谢家的所在,谁知记忆突然变得如此清晰,我们找到谢府所在,资墨前去扣了门,说是要见谢家老爷,他居然还没死,善者易逝,恶棍却似千年不倒。过来一会儿两个中年的妇人不急不缓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衣着甚是华丽,眉眼骄矜,冷冷道:“我家老爷不见客,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旁边那女人面色祥和很多,目光扫过我们,她的目光停在我脸上的时候,她像是吃了一惊随即露出喜色,不可置信道:“晚…晚照?”原来是三姨娘,的确是她,她虽然也老了不少,可是真的是她,我赶紧上去道:“三娘。”她紧紧拉着我的手道:“你真的回来了?”眼里涌出泪来,便吩咐下人道:“还不快去禀报老爷,说是小姐回来了。”仆人听罢兴奋的去了。那个姿容不改,容色艳丽的女人道:“还有脸回来?”说罢不屑的转身进去了。三娘似丝毫未在意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罢将我迎进府内。千寒他们四人并未吱声,到是锦衣眼神不屑至极。
到了前厅,不一会儿仆役扶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过来。相比他身边的女人,他老去很多,面色憔悴,病病央央的,相貌比起当年越发叫人觉得可憎。见他来,三娘赶紧上前扶道:“老爷,你看,晚照回来了!”他也上前面露欣喜之色道:“晚照,你,你回来啦?”他这一问我顿觉好笑,当年他们恶狠狠将们我轰出去,今日却又喜洋洋将我迎进来,似要上演亲人久别重逢的戏码。我冷冷道:“谢老爷,我是来取回我娘的赤色珏的。”他却喃喃道:“你叫我谢老爷,你…你不认我?你还在记恨我?”我依然道:“请将我娘的赤色珏归还予我。”他像是受了打击般,眼里的那点微光也暗淡下去,似自言自语般:“好,好,你不认我,不认也好,不认也好。”三娘赶紧去扶住他道:“老爷,晚照既然回来,岂有不认你之理,他们一路风尘仆仆,你先让他们安顿下来再说。”那老头像是失了神般不语,一脸的死寂。三娘一面命人道:“快扶老爷回屋休息。”一面向我道:“晚照,这几位是?”我知她指的是千寒他们,只得道:“是我的朋友。”三娘道:“好不容易回来,就先住下来再说,你要找的什么赤色珏,等老爷身子好些,我再帮你问问,你看好不好?”此时那个满头珠光翡翠的女人道:“哟,三妹,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三娘冷冷道:“二姐,如今老爷身子不好做不了主,可是晚照是谢家唯一的血脉,我做不了主,可是晚照做的了,说到底她才姓谢。”我心想我们不必住在谢家,寻家客栈先住下,千寒却开口道:“劳烦三娘安排了。”三娘一脸的高兴,急忙一路令我们道当年娘住的那个小院,一路上唠叨个没完,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过了转角,就是那个小院儿,没想到院里的那株梨树倒还在,比当年粗壮了很多,正是春天,开的极为繁茂,花瓣雪白,在这妖异的天空下显得自在摇曳,牵动着一树的圣洁。就是在这棵树下,娘总是给我讲那些离奇古怪的故事,逗的我一会儿惊恐不已,一会咯咯直笑。这一切就好像还在昨天。不知为何我的眼里竟蓄满了泪水。娘过世之后我告诉自己以后绝不轻易流泪,没想到如今却轻易食言了。
不知何时这院里就只剩我和千寒两个人,我因流泪有些尴尬,他却毫不在意,只是静静盯着我。我一时情急,赶紧转身拭泪,此时资墨进来道:“主子,都安排妥当了。”千寒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向我道:“进屋休息吧。”我原以为我们这一路急急赶路,不过是为了赤色珏,可如今千寒看来倒不慌不忙了道:“我们先安顿下来休息几日吧。”我道:“你不是很着急的吗?”他道:“我们已到这里,接下来的事不是光着急就有用的。”他总是这样模棱两可,叫人捉摸不定,我已经习惯了。屋内的环境几乎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娘的音容笑貌了。那些卷轴都在,我打开来看,都是娘当年画的残荷,只有凋敝的荷叶,从来没有荷花,最后的那两年娘过的很不开心,二娘总是时不时来找茬,含沙射影,矛头也总指向我,说我不祥。娘从来不让我回嘴,记得那次我问娘,我道:“娘,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是妖孽,是祸害呢?”娘总温柔的揽我入怀道:“我的照儿才不是祸害呢,照儿是天底下最快乐,最美好的孩子。”我想至少有那么些年我的确是快乐而美好的。当晚我就住在我和娘当年住的屋子,千寒住在隔壁,资墨,资染还有锦衣住在小院的西厢房里。
第二日午后我背靠梨树,抬头望天发呆。今日的天空不像昨日,今日的是安详舒缓的。
千寒不知何时也坐在我旁边,背靠梨树,只是默默不语。
过了半晌他道:“你很喜欢看天空?”
他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正盯着天空发呆,今日的天空像是一大幅画卷,一层薄薄的白云慵懒的漾在蓝色的天幕上,而快要落山的太阳今日也是格外的温柔,淡淡的把光洒在云与蓝幕的空档里,可是这一切又是无时无刻变化着的,云借着风,不断的,却又慢慢的游向远方,边游边变换着自己的形状,没有一点重复。
“是啊,天空变换无穷,无限高远,夕阳更是美好。我喜欢天空,也喜欢夕阳”
“也难怪,你的名字叫晚照。”
我笑笑道:“我小的时候,我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种鸟儿生的很是美丽,住在东荒之境最高的树上,可是它们不会飞,它们饿了就吃树上的虫子,渴了就和树叶上的雨水,那棵树很高很大,每只鸟儿生来就住在既定的枝干上,它们很满足。它们无聊的时候会在树干上走走,树干很大,总也走不到尽头似的,它们偶尔还唱唱歌。可是有一只鸟儿,它住的树干不是很高,它每天不停的扑腾啊扑腾啊,其它鸟儿总笑话它道:“你以为你这样扑腾,扑腾的,就能飞上高枝儿了吗?”那只鸟儿依旧扑腾个不停答道:“你们以为我向往的是高枝儿吗?傻瓜,我向往的是天空,是天空啊!”
千寒听后道:“后来呢,它飞上天空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问娘,娘说她也不知道。所以后来我总是喜欢看天空,要是看到极其美丽的鸟儿飞过,我总想它肯定就是当年住在东荒之境的树上的那只鸟,它终于飞上它向往的天空了。”
他笑了笑,我们又再次沉默。云在风的梦里,游向了远方,太阳安静的下